《孤夜难眠》长夜清泓

61、第六十章

　　岳川穹死死盯着稚麟，话语中充满了厌恶：“离她远些！”

　　稚麟根本没有看岳川穹，目光还是停留在关栀的身上，拉长了语调：“迷药对我没有任何作用，我以为你知道。”

　　关栀余光看见岳川穹替扶着的大妈扯掉了一只虫子：“知道，所以你快点滚。”

　　“滚去哪？”

　　“离这个村子越远越好，带着岳川穹，岳香薷，还有别的人，赶紧走。”

　　“啊啊啊啊！”一个村民被蛊虫咬穿了手臂上的肉，知道自己已经是凶多吉少了，激动之下脑内的理智已经被烧了个干净，只想快点结束这痛不欲生的感觉，朝着一块大石头撞去，脑袋磕在上面。

　　身躯软下，磕出的鲜血在石头上拉出很长的一道痕迹。

　　一个人开了头，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越来越多的石头上炸开了血花，被岳川穹拉着的大妈开始嚎啕大哭，更多的虫子从四面八方爬上她的身体，扯下一只，又来了四五只，岳川穹的两只手根本不够用。

　　但是那些虫子没有顺着爬到岳川穹的身上，岳川穹若是要碰它们，它们都会直接避开。

　　一只蛊虫爬到了大妈的头顶，头顶的触角抖动着，张开了滴答粘液的口器，正要在那里咬上一口，吮吸大妈的脑髓，岳川穹护住大妈的头顶，拍开那只蛊虫。

　　蛊虫落在地上，四面朝天动了动四条腿，竟然就轻巧地翻身过来，重新顺着大妈的脚往上爬。

　　“关栀！”岳川穹着急，“你停下！不要被稚麟控制了！”

　　稚麟依然是不在意岳川穹说的话，他半弯下/身体，拉起关栀的手，用黑袍擦掉关栀手掌上的鲜血：“你到底要做什么？”

　　“如你所见，灭百草村。”

　　岳川穹看见稚麟的动作，气得想从高台下直接爬上去，但是又不能放着大妈不管：“你放开她！”

　　关栀抽出手拍了拍丑鬼的脑袋，丑鬼知道她的意思，从高台上飞下去，半人高的虫子出现在岳川穹的面前。

　　平时丑鬼都是指甲盖大小，就算长得再奇怪也是不怎么显眼，如今一下膨胀到半人大小，红色的眼睛看着岳川穹的时候，还是让岳川穹的后背冒出了不少的冷汗，特别是那双红色眼睛，让人觉得无比的恐惧。

　　大妈被刺激得不浅，丑鬼飞过来的时候她挣脱开岳川穹的保护，摔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远处爬。本来就是因为岳川穹，蛊虫才没有全部爬到她的身上，离了岳川穹，天空地面蛊虫找到了新的猎物，它们一拥而上，每一寸肌肤上都有一只蛊虫在吸食血肉，那只被打掉的蛊虫总算是找到了机会，破开了大妈的头顶。

　　岳川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鲜活的生命被瓜分殆尽，不过是几个呼吸间，蛊虫散去，只留下了不堪入目的尸体。

　　他脑袋里面对关栀的维护，觉得她只是被欺骗了的各种借口，在这个时候显得多么的可笑。

　　他喜欢了这么久的姑娘，那个姑娘会蹦蹦跳跳甩着辫子在前面走，那个姑娘会笑眯眯地给他唱歌，那个姑娘会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这些带着他羞涩又甜蜜的心情的回忆，就像是那面大鼓，被鼓槌狠狠地敲碎。

　　丑鬼飞到岳川穹的身后，抓起岳川穹的后领子，毫不费力地提起岳川穹，翅膀振动，带着他飞到了高台之上。

　　关栀看着他说：“土壤中爬出的蛊虫身带剧毒，这里以后只会寸草不生，你们还是早些走吧。”

　　岳川穹低着头。

　　“我让稚麟和丑鬼带你们出去，香薷那边，也帮我给她说声对不起，辛苦你们想要救我。”

　　“你都知道？”

　　“嗯，你们要带我走，我知道。”

　　岳川穹没有抬起头，极为冷静地说着：“你本可以平安离开，何必要杀这么多人？”

　　高台下的已经没有几个活人，或死于蛊虫啃噬，或死于自断了结，各种惨叫声已经淡去，浓重的血腥味和臭味混杂在一起，却是越发浓郁。

　　他捏紧了拳头，等待关栀的回答。

　　“我师父本可以不死，却被人抓着扔进了沉渊洞，岳醇本可以成为天下第一医，却被人打断了腿消沉了好几年，本可以这三个字，有什么意义呢？”关栀一字一句，缓慢地说。

　　“小栀，”岳川穹抬起头来，“你为什么早些告诉我？若是我知道这件事，那——”

　　关栀打断了他：“岳醇临死前给我说，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活下去。”

　　“我愿意和你同生共死！”

　　“我不愿意。”

　　话音刚落，岳川穹就觉得一阵头晕，他按住脑袋，发现自己的肩膀上全是丑鬼翅膀上的鳞粉，这才反应过来，关栀和他说这些话的原因，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让鳞粉起作用。

　　他强撑着意识，说：“小栀，我真的喜欢你。”

　　关栀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不喜欢你，你和香薷一样，只是我的朋友。”

　　岳川穹从关栀的眼睛里面找不到一丝的温度，她的目光比丑鬼还要可怕，失去了人性，只有扭曲的恨意。

　　怀中揣了很久的胭脂盒掉落在地上，岳川穹想捡起来，却手脚无力，眼前一黑便直挺挺晕了过去。

　　稚麟在旁很久都没有说话，见岳川穹晕了过去，才薄凉地开口：“我说过，离他远点，不然总会害死他。”

　　关栀踢了他一脚，在他的黑袍上留下脏兮兮、杂着血迹的脚印：“丑鬼驮不动他，你带他出去。”

　　“你怎么办？”

　　“我？”对于关栀来说，驱动如此多的蛊虫还是太难了，她的身体承担不住如此的负荷，说话的时候鲜血染红了牙齿，“我杀了这么多人，自然是要偿命。”

　　“何必？”

　　“你幼时被旁人欺压，被人看不起，被人骂是怪物，这些也算是你的恨了吧？可你还是心安理得的听从所谓的安排，稚麟，你就没有想过你有多可悲？你这条命就是岳醇给你捡回来的，他因为这些人的恶意而选择死亡，你也没有那点良心吗？”

　　稚麟很沉默，面对关栀的怒火的时候，他一直是这样的。

　　“你也忘了你娘生了你之后孱弱的身体也被扔进沉渊洞？你想着要在百草村中生活，逆来顺受，说着是所谓的责任，其实却是你在逃避，”关栀伸手想打他，看见他平静的眼睛，复又放下，“稚麟，你果然不是人，你不懂这些，你走吧。”

　　稚麟走过去提起岳川穹，他金色的眼睛在夜空中像是两颗明亮的星星，一眨不眨看着关栀，百草村中除去关栀放过的那些人之外，已经再无活口。

　　高台之下尸体堆积。

　　“我把他们送去别的村子，再回来找你。”

　　关栀摆手：“别回来了。”

　　“会回来的。”

　　丑鬼变回了原来的大小，亲昵地蹭蹭关栀的脸，关栀用手指点了点它的翅膀：“你和稚麟快些把他们送出去，我等你。”

　　丑鬼翅膀扇动更快了些，表示自己知道了。

　　稚麟跳下高台，稳稳落在地上，没有回头看依然还在高台上的关栀。

　　她像是一座孤岛，被尸体们团团围住。

　　这些年，她每一天都是被噩梦惊醒，梦见师父在高台上流着眼泪的舞蹈，她站在下面呆呆地看着，想着师父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但下一个瞬间，站在她身边的和她一起看舞蹈的那些人冲上高台，拿出尖锐的刀扎入师父的身体里，有些人拿到了师父的手，有些人拿到了师父的脚，他们高兴地挥舞着这些躯体，说，自己的亲人有救了。

　　唯独从来没有梦见过岳家兄妹。

　　因为她的梦只有噩梦。

　　拖动着沉重的步伐，关栀捡起岳川穹落下的那盒胭脂，冷风早就带走了上面的温度，入手如同寒冰一般冰冷刺骨，但是关栀没有放手。

　　只是现在她不需要涂什么胭脂，因为嘴唇上的鲜血远比胭脂更加艳红。

　　高台上的楼梯早就全部断裂，她最后的力气已经是用在捡起胭脂之上，不可能下去了。

　　“哎。”关栀叹气，努力笑了笑。

　　她仿佛又做了个一个梦，梦见师父摸着她的头给讲驭虫之术，岳醇红着脸给师父泡茶，稚麟没有穿着黑斗篷在看书，丑鬼在她旁边绕来绕去。

　　禁锢住韶焉和白玉琉的咒文随着稚麟走出这个幻境而消失，一人一妖站在关栀尸体的旁边。

　　“她死了。”白玉琉说。

　　“嗯，”韶焉点头，“但是幻境没有消失，这个幻境的主人，还真的不是关栀。”

　　关栀的尸体泛起了点点荧光，那些荧光像是本就在关栀的身体里面，现在要往外逃出去，四散在空中，顷刻间消失不见。

　　天光乍破，稚麟重回百草村。

　　关栀的尸体不见了，丑鬼在高台上焦急地寻找着，可是飞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又回到稚麟的身边，拼命扇动翅膀。

　　韶焉和白玉琉站在角落，看他安抚似地点了点丑鬼，那些被关栀养的蛊虫吃饱喝足了休息着，他没有管这些蛊虫，而是把堆叠的尸体一具一具运到山脚下，扔进挖出来的坑中，掩埋上泥土。

　　“道长。”

　　“嗯？”

　　“这些人的魂魄，都不见了。”白玉琉说。

　　叮当——

　　似曾相识的铃声在四周响起，稚麟搬动尸体的景象像是被激起涟漪的水。

　　叮当——

　　是关栀铃铛的声音。

　　百年前的百草村一点点淡去，剥落出腐朽阴暗的现在，韶焉和白玉琉站在巫女的房间里，韶焉的手上正拿着那把写着‘关’字的梳子。

　　他们一清醒，铃铛声就消失了。

　　关栀的那只虫子还是蹲在柜上。

　　它见韶焉和白玉琉都看了过来，从柜子上飞起，向着门外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