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夜难眠》长夜清泓

22、第二十一章

　　崎岖不平的山路驶来一辆马车，车夫和一个穿着短打的年轻人正在说话。

　　年轻人的短打上面绣着家徽，手掌粗糙干燥，人看起来也是精明能干，应当是哪个富人家的小厮。马车看起来虽然不起眼，但是仔细一看能看见马车的帘子用料精湛，绣工良好。

　　小厮问车夫还有多久可以走过这座山，这座山的山路九曲十八弯，他是个粗人都被颠得想吐，更别说马车里面的人了，恐怕已经快要晕了过去。

　　车夫被问了好几次，不耐烦地说：“还需半个时辰，老夫人要是实在受不了，就先睡一会吧。”

　　马车帘子被撩起来，一个丫鬟喊了声：“这陡成这样，怎么睡呀？”

　　“我也没有办法，”车夫说，“要不就下来走一回缓缓！”

　　“老夫人身子骨不行了！怎么走！”

　　车夫想着这家人给的车马钱可以够他跑个两三趟，勉强把话咽了下去，尽量让马跑慢一点，马车里的人舒服一点。

　　马车走了快大半个时辰，总算是要绕过这座山了，车夫也放下心来，有些心不在焉。

　　一个黑影突然窜出来，车夫一下拉住缰绳，马车猛地停下来，小厮直接从马车上摔了下去，车里的丫鬟死死拉住门框挡住老夫人，才没有从里面掉出来。

　　小厮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地喊着：“你这是干什么？”

　　丫鬟把老夫人扶出来，也是对着车夫大声地叫着：“你知道我们老夫人多金贵吗？老夫人要是出了事，小心你的脑袋！”

　　车夫也怒了：“怎么就怪上我了！这马车面前突然跳出来一个孩子！我还能撞上去不成？”

　　老夫人拍了拍丫鬟的手：“少说两句，也不怪他。”

　　几个人下车走到前面一看，两个穿得有些邋遢的孩子蹲在那里，其中一个手上拿着一块有些发霉了的玉米，老夫人看了几眼就扭过头，嘴里念了几句经文，给小厮说：“去问问他们，怎么回事？”

　　小厮走过去，他不喜欢小孩子，但是老夫人的命令不能违背，也还是问道：“你们是怎么了？”

　　两个孩子大的那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脏兮兮的头发上面还有几根草，小的那个看起来是两三岁，被大的那个抱在怀里，眼巴巴地看着众人。

　　老夫人吃斋念佛许久，最看不得的就是这些情况。

　　大的那个说话很不利索，小厮蹲着身体听了半天才知道他在说什么，大致就是在村子里被人拐走又逃了出来，年纪小只记得家在这附近，找到这里的时候迷路了，在这个山上勉强过了几日，看见有人就冲出来寻求帮助。

　　小厮转达给老夫人，老夫人听了之后心软得不行，又让小厮去问问这两个孩子是否还记得清家在哪里。

　　孩子记不清楚，只记得自己姓高。

　　车夫听了，一拍手：“高姓？这周围就一个村的有姓高的，下了这山往东走一段路就能看见了。”

　　“可我们是要往北走啊！”丫鬟说。

　　小孩就像是知道自己寻求帮助失败了一样，眼里蓄满了泪水，却没有掉下来，年纪大的那个抱着小的哄了两声，说了声谢谢就要离开了。

　　“哎，日行一善，”老夫人叫住两个孩子，“老身年纪大了，也想积点德，这去高家村可要多久时间？”

　　车夫看了看日头，说：“傍晚便能到了。”

　　“那就去吧，若是到了晚上在那借宿一晚，老身想他们爹娘兴许也不会不乐意吧？”

　　小孩听了狂喜，一下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丫鬟撅起嘴巴，满是不乐意，但是还是让小孩上了马车。

　　马车里富丽堂皇的，两个小孩怎么都不舒服，缩在角落里。

　　老夫人拿了块桂花糕给丫鬟，让她给两个小孩分一下。

　　小孩可能是许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大的那个接过之后掰成两半，把大的那一半给了小的，小的犹豫地看着他，等大的点头了才小心地咬了一口。

　　老夫人见他们两个这个样子，心酸了会，又问了几句关于他们家中的事，大的勉强能想起一些事，说了自己家里有些田，种的是玉米，在村子里的第五家的样子。

　　下了山之后的路就没有多颠簸，按照车夫说的，正好就在傍晚时刻到了高家村，两个小孩先下了马车，再是丫鬟扶着老夫人下来。

　　高家村门口坐着一对夫妇，见到小孩从马车下来的时候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问了丫鬟来龙去脉之火，夫妇哭着拉着丫鬟的手，说了好几声谢谢，自从发现孩子不见了之后他们就一直坐在村子门口，因为给小孩说过村子的位置，所以希望孩子能够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就看见他们。

　　等了好几天本来已经绝望了，没想到还真的等来了他们。

　　夫妇热情地招待了老夫人一行，就连车夫也是收到了一等一的待遇，本来打算去杀一头猪来招待老夫人的，知道她不吃肉之后就去把自家最好的玉米掰了下来，弄了一桌子的好菜。

　　老夫人也觉得开心，她觉得能在走之前帮到人，下辈子也能投个好胎。

　　丫鬟虽然对于这件事不太开心，但是看见夫妇惊喜的脸的时候心里也好受了些，至少不算是白来一趟。

　　夫妇家算村子里不错的，挪出了三间干净的房间来安置他们。

　　夜晚丫鬟服侍老夫人睡下之后，自己端着灯回房，路上看见小的那个孩子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扒拉什么东西。

　　她好奇地走近几步，还没靠近那个小孩，这家女主人就走了出来：“姑娘，还没睡呢？”

　　丫鬟回答：“老夫人刚躺下，我这就去睡了。”

　　女主人冲她笑了笑：“早些歇息，明日才好上路。”

　　“多谢。”

　　“应当是我们谢谢你和老夫人。”

　　丫鬟没多想了，回房之前借着月光又看了一眼小孩，他正在玩一块白色的东西。

　　丫鬟本以为会一夜好梦，没想到夜晚似乎听见老夫人在叫她，她一直服侍老夫人习惯了，睡眠很浅，醒来之后在床上清醒了一会，才走出房间。

　　一出房间，丫鬟就看见男主人站在院子里。

　　男主人见她醒了，和她笑了笑：“你醒了？”

　　她被那个笑冷了一下，但是吃饭的时候男主人的热情冲淡了她的多虑：“是啊，我似乎听见老夫人在叫我。”

　　“啊，”男主人咧开嘴，白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也听见了。”

　　那牙缝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丫鬟看不太清楚，去也不敢太靠近：“我去看看老夫人。”

　　“不用去了。”男主人继续笑着。

　　“……为什么？”丫鬟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女主人从老夫人的房间里推门出来，满足地擦了擦嘴：“这骨头，若不是心善，肉肯定不好吃。”

　　丫鬟后退一步，脸上全是惊恐：“你们？”

　　女主人一下就走到她的面前，张开了嘴。

　　丫鬟这才看清女主人的嘴里全是血迹，还有些零碎的肉。

　　她想跑，但是腿却在打颤，这对‘夫妇’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头待宰的猪——就像她今天看那只差点被宰来吃的猪一样。

　　村子里异常安静，像是没有人似地。

　　这对夫妇的目光异常渗人，丫鬟能透过那诡异地瞪大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倒影里的女人惊恐又羸弱，纤细的脖子仿佛一捏就能断掉。

　　丫鬟腿上似乎爬了什么东西，她僵硬地低下头，看见睡前在院子里玩东西的小孩正挂在她的腿上，那个小孩手上挥舞着的，丫鬟这才反应过来

　　——那是一块白骨。

　　被小孩抓着的地方很疼，五指接触的地方甚至渗出了血来，那小孩的指甲就这么直直地插入她的肉里，疼得她无法行动。

　　夫妇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月光下，夫妇的倒影竟然是慢慢重合在了一起，那团黑色的影子甚至长出了八条细长的腿。

　　丫鬟不敢抬头。

　　耳边是令人牙酸的蜘蛛腿着地的声音。

　　咔哒，咔哒。

　　这安静的夜晚里只有蜘蛛行走、还有她因为害怕上下牙齿碰撞的声音。

　　后背一痛，竟是那个大些的孩子爬了上来，手里还捏着丫鬟递给他的半块桂花糕，那桂花糕的碎渣掉落在她的发间，她似乎能闻见香味。

　　但是那点香味掩盖不住正在靠近的血腥。

　　蜘蛛像是在逗弄她一样，明明是一下就能刺穿她的身体，却在她身边转了好几个圈，八只眼睛不停的转来转去。

　　就这么僵持着，这只蜘蛛突然往后一退。

　　脚上和后背的小孩也跳下来落地，那个大一点的孩子拍了拍丫鬟的胳膊：“你走吧，爹爹今天吃饱了。”

　　丫鬟被这么一拍，一下坐在地上，汗水已经濡湿了她的后背。

　　小的那个咯咯笑着：“走，走！”

　　丫鬟如梦初醒，那八只眼睛刚刚看着她的时候的恐惧正在慢慢消退，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飞快地就往院子外面跑去。

　　本来在傍晚人声鼎沸的村庄此时像是空无一人，丫鬟记得自己路过好几间屋子的时候都能看见在门口站着聊天的，甚至还有人和她点头微笑，现在看去却发现到处的屋子都是荒废许久，结着满满的蜘蛛网。

　　就快要跑到村子口了。

　　丫鬟加快了速度，也完全不在意自己腿上的伤口正在疯狂地流血。

　　等逃出去一定要去找老爷说清楚！找个道士来收了这里！

　　一边想着，丫鬟一边冲出去。

　　就在要跨出去的最后一瞬间，一阵剧痛席卷了她的全身。

　　胸口多出来一只修长、充满毛发的蜘蛛腿。

　　好痛。

　　那八只眼睛出现在她的眼前，盯着恐惧的她，丫鬟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怎么似乎能看见蜘蛛正在笑呢？

　　小孩子咯咯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