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夜难眠》长夜清泓

116、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钦帝今年不过四十几，正值壮年，却躺在龙床上形如枯槁，本该饱满的肌肤像是只有一层皮肉覆盖在骨头上。

　　祁笙坐在他的身边，看上去竟然比天钦帝还要年轻几岁，至少眼中清明，声音洪亮。

　　太子跪在龙床前，似乎是想握住天钦帝的手，却被天钦帝躲开。

　　病入膏肓的天钦帝已经没了过多挣扎的力气，躲开太子的手是他积攒了数月的力气，之后便无神地望着床顶，听太子慢悠悠地说话。

　　房内有太子、五皇子、八皇子还有祁笙，他贴身的公公已经出去守门了。

　　天钦帝曾经亲自带兵征战，从万千士兵中安然回都，手中提着东蛮族长的首级，被百姓一路欢送至皇城，而先却是病鬼在床上寸步难移。

　　以往抬眸处是西晏大好河山，如今连眼皮子都睁不开，来来回回的太监伺候他的一切。

　　他心里烦闷，连带着谁也不想见。

　　祁笙是先皇所指的朝中第一人，他还是要给这个面子，让祁笙多来皇城走动走动。

　　更别提祁笙在的时候，他紧绷的神经才有休息之时，不会被蜂拥的群臣气得吐血。

　　重病半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让太子和别的皇子进他的宫殿。

　　本来今日应该是祁笙来汇报事务，既然太子和皇子们也来了，乐得有人给他分摊事务，让祁笙把事务匀一匀分了出去，天钦帝躺在床上装睡着。

　　他病眼昏花，像真的没有看见太子的担忧。

　　太子见天钦帝无意与他多言，收回手但还是跪在边上：“孤给父皇带了些深山老参，据说已经养成了参娃娃，对父皇之病肯定有效。”

　　天钦帝从鼻孔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

　　五皇子的母妃与天钦帝的关系并不融洽，连带五皇子也跟着不入天钦帝的眼。

　　平日里天钦帝对五皇子关照不多，所谓的父爱五皇子更是没有感受，现在见天钦帝这样，半点眼泪也挤不出来，硬邦邦地开口：“从北海归来的船队中有一妙药，半月后送到皇都。”

　　天钦帝哼都懒得哼。

　　“父皇，”最得天钦帝心的，便是这乳臭未干的八皇子，睁着一双大眼，“母妃给父皇炖了鸡汤。”

　　天钦帝困难地点点头，抬起手指似乎想摸一摸八皇子的头，但又无力地收回。

　　八皇子和他的母妃几乎长得一样。

　　他的母妃最受宠，天钦帝对他也是百依百顺，若不是他母妃家族地位不高，再把太子封给这个半大的小孩会落人口实，太子之位绝不是现在的嫡长子。

　　祁笙一直没有说话。

　　天钦帝的目光转到了祁笙身上。

　　祁笙等太子与皇子们差不多说话了，才慢悠悠地开口说：“皇上身体不佳，殿下们早些回去罢。”

　　若是换了别人说这句，几人是绝不会就这么走了，但是由祁笙说出来，无人不敢不从。

　　太子说：“有劳祁笙先生了。”

　　祁笙笑得客气：“这是老臣应当做的。”

　　八皇子还有些话想和天钦帝说，磨磨蹭蹭地看着太子与五皇子走了出去，抓紧时间在天钦帝的枕边趴着小声地说：“父皇，鸡汤凉了就不好喝了，要好好养护身体啊。”

　　天钦帝扯动嘴角，勉强说了一个字：“好。”

　　“母妃也担忧得紧，还叫我好好陪陪父皇呢。”

　　天钦帝在八皇子的脸上找到了他母妃的影子，心中一软，难得又从嘴里多憋出几个字来：“叫她，不必担心。”

　　“嗯嗯，”八皇子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父皇。”

　　祁笙见八皇子天真可爱的样子，等他离开之后也笑道：“八皇子倒是惹人疼爱，怪不得皇上最喜爱他。”

　　天钦帝半阖着眼，神色温柔。

　　“皇上若放不下心，老臣倒是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天钦帝却是长叹一口气：“不可。”

　　祁笙觉着新奇：“众皇子现在小动作频繁，若是要先把一个踢出局，那必然是八皇子。”

　　八皇子年少，最好对付。

　　“他，不合适。”

　　“太子与五皇子，陛下更看好哪一个？”

　　这话问得直白，可天钦帝早已失去了拍桌大喊放肆的力气。

　　他沉默良久，一言不发。

　　祁笙没有多问，继续低头看手上的奏折。

　　直到祁笙以为天钦帝已经睡着了，床榻上才传来他虚弱的声音：“本该合适之人，已经死了。”

　　祁笙扬起眉毛，没有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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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王府的小院子已经打扫干净，来人请韶焉和白玉琉回去。

　　韶焉还在思考为何平王府一定要把自己请过去，白玉琉就开开心心地跟在来人的身后了。

　　院子倒是打扫得极好，一点灰尘也看不见。

　　下人们说，等晚间会有晚膳送来，不需要韶焉和白玉琉出去吃。

　　韶焉乐得轻松。

　　到皇都一日，韶焉还未知道师长清叫他寻的是什么东西。

　　将师长清留给他的信又拿出来看了遍，上面所说的话韶焉已经能默背下来，再复读几遍也找不到别的隐藏话语。

　　白玉琉还是第一次见韶焉把师长清的信拿出来看，有些好奇地凑上去：“可是有什么机关隐藏？”

　　“无。”

　　“藏头诗？”

　　“不是。”

　　“是不是要在水里泡着才能看见里面的字？”

　　“那种纸张特别，这个只是最普通的纸。”

　　“火烧？”

　　“我还想留着这信呢。”

　　“要不你试试灌点修为进去？”

　　倒是个新奇的想法，韶焉手指尖金色没入纸张。

　　什么反应也没有。

　　“哎，你师父是不是忘了给你写啊？”

　　得多不靠谱才会忘记写最重要的事情？韶焉自觉师长清还是个严肃认真之人，不会犯这种错误。

　　白玉琉苦想：“难道是等东西找上门吗？”

　　“……”

　　叩门声忽然响起。

　　白玉琉一愣：“我嘴这么灵？”

　　韶焉白了他一眼。

　　门外的气息他们倒是熟悉，是稚麟。

　　白玉琉打开门的瞬间，丑鬼就像是见了肉的疯狗一样冲进来，伴随着它的嚎叫声：“道长！！！”

　　它自然是接触不到韶焉，因为直接被白玉琉拦了下来，一头撞在白玉琉的胸口上。

　　丑鬼飞起来，发出一只虫子绝不可能发出的呸呸声：“你这骚狐狸怎么又敞着胸口？不怕被抓去浸猪笼吗！”

　　白玉琉媚眼一抛：“我只守韶焉的道。”

　　这般活宝样，论谁都要被恶心下，丑鬼差点从空中掉下，韶焉拍了拍鸡皮疙瘩，反倒是稚麟没多大反应，应该是直接装作没听见。

　　丑鬼好不容易在空中稳住：“道长，关栀的魂魄分出来了吗？”

　　“嗯。”韶焉拿出那块玉，发觉关栀恢复得比他想得要快很多。

　　丑鬼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们曾经紧密相连，相依为命。

　　稚麟走过来的脚步稍稍乱了下。

　　韶焉却抬起手让丑鬼离关栀的魂魄远些：“还需静养。”

　　丑鬼憋着哭腔：“还要等多久啊？我好想她。”

　　本来至少须得三日，但现在算来不过是晚上就能叫出来了。

　　“祁笙让你们来的？”韶焉问道。

　　“你入皇都的同时，祁笙就知道了，派人跟在你们身后，”稚麟说，“昨日你们把凡人送了回去，他便派我过来。”

　　韶焉无奈：“应当是派你暗中跟着我们，怎么还直接进门了？”

　　“祁笙自知瞒不过你们，让我自己酌量。”

　　“你可知祁笙为何要盯着我们？”

　　“不知。”

　　“那祁笙寻龙为何？”

　　“不知。”

　　韶焉感觉让稚麟跟在祁笙身边，是最傻的一个选择。

　　白玉琉哼哼：“那你知道什么？”

　　稚麟还认真想了想，什么也答不出来。

　　丑鬼找了个柜子趴在上面：“祁笙那边防着我们呢，把我们派到各地，就是不让我们怎么接触皇都的事情。”

　　稚麟听不见丑鬼说话，此前在登仙山上情况混乱还未注意到，韶焉和白玉琉一直在看丑鬼，还对它点头。

　　“你们听得见它说话？”

　　“是啊，”白玉琉走到柜子边上拍柜子把丑鬼震起来，“你好歹算半龙，听不见？”

　　稚麟摇头：“听不见。”

　　韶焉把丑鬼的话重复了遍给稚麟：“把手给我。”

　　“什么？！”白玉琉嗷嗷叫。

　　稚麟直接把白玉琉当作空气处理，根本没在意他的喊声，坦然地把手伸出。

　　白玉琉死死盯着韶焉的动作，要是韶焉握住稚麟的话他就当众翻脸把韶焉叼走。

　　目光都要把韶焉的手盯出两个窟窿了。

　　韶焉只是在稚麟的手掌上碰了碰。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白玉琉都要把韶焉的手抓起来往自己的胸口上放：“碰了龙洗一洗！”

　　“……”韶焉抽不动手，随他去了。

　　稚麟抬头看丑鬼。

　　丑鬼在空中绕了一个圈，说：“稚麟，要不我们悄悄跑掉吧。”

　　稚麟却转身道：“既然关栀的魂魄分离出去了，焦木还给我吧。”

　　“稚麟！”

　　“丑鬼，我们没得选择，”稚麟摇头，“你可以留在道长身边，我必须回去。”

　　韶焉从乾坤袋里拿出焦木放在他手上。

　　“你为什么必须回去？现在不是跑掉的最好的机会吗？！”丑鬼拦住他。

　　“为什么要跑？”

　　“祁笙那个老东西要找龙，龙已经死了，那现在唯一一条能找到的和龙有关的，不就是你吗？！”丑鬼说，“要是他一时想不开要拿你祭天怎么办？我可不信他找龙是为了供着！”

　　稚麟沉默半晌：“回去。”

　　“稚麟！”

　　“随便你。”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

　　丑鬼在空中焦虑地盘旋了几圈，望着那块有关栀的玉，又望着稚麟单薄羸弱的背影，最后埋着头往前一冲：“道长！你看好关栀啊！我把稚麟提回来！”

　　丑鬼也就一个指头大，怎么把稚麟提回来。

　　白玉琉还抓着韶焉的手按在胸口上，无意识地掌握着蹭了下：“稚麟脑子里面装的都是什么？这么想不开？”

　　韶焉被蹭得脸红：“松手！”

　　手感倒是不错，韶焉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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