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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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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像是注定的。
开始打包行李的宁培还是没走成,检查结果与预想的刚好相反,宁教授体内的癌细胞扩散了。
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任何人都无法一时接受,接到宁培的电话时,我难过之余,很想问他敬轩的反应,但我忍住了。
不用问,也猜得到,他怎么可能好过。
也许被第一次的假象诱惑了,宁教授固执地选择了再一次化疗。
这一次的疗程很长,分三次化疗,全部做完要一年的时间。这意味着敬轩和宁培可能都要推迟一年毕业。
我本想劝敬轩抽空写论文,尽量争取按时答辩,但料想他已没了这份心思,也就没开口了。
第一次化疗完已是两个月后的事情了。虽然预料到化疗后的样子,但见面时还是挺心痛的,宁教授瘦得皮包骨头,躺在病床上靠输液进食。
看我来了,宁教授仍打起精神和我说话。我很佩服他的顽强,就挑些振奋人心的喜事汇报给他听。
宁教授果然越听越精神,最后还支撑着坐起来看我从项目答辩上拍回来的相片。
隔几天我再去看他时,他忽然当着我的面说:“敬轩,你该回实验室了。培培照看着我就够了。”
敬轩缓缓开口说:“再等等吧,不就是写论文吗。”
“写论文不重要吗?你成天守着我有什么用?”宁教授忽然有点生气。
敬轩闷声不响站起来,推开门就出去了。
宁培正用手机打游戏,茫然地抬头看了我们一眼问:“又怎么了?”
“我去看看。”我安抚地轻拍宁教授的手,起身往门外走。
整层楼都不见敬轩的踪迹,我从电梯下了一楼,走过公用洗手间时,突发奇想走了进去。
里面果然有微弱的啜泣声,我握拳站在门口,心里又酸又痛。站了好一阵子,敬轩还没出来,我怕他不想被人撞到此时的样子,就轻手轻脚走出来了。
在大厅外吸完两根烟时,眼角捕捉到一抹白色从洗手间飘出来,我忙拐进去,和他一起钻进电梯,问他:“怎么了?”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他咬紧下唇摇头。
电梯不大,他的肩膀几乎挨着我的手臂,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压抑地颤抖,我忍不住抬起手,把他圈进怀里说:“会过去的。”
敬轩似乎很累了,没有推开我,反而往我手臂上靠了靠。
我还想说什么时,电梯门打开了,我抬头,对上宁培一双震惊的眼。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心虚,以至于宁培的眼神越来越震惊。敬轩反而坦然地抬头看了宁培一眼。
宁培有些结巴地说:“他的情绪不稳定,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敬轩扶了扶眼镜,问他,“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见你们出去这么久,怕有什么事。”宁培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傍晚我告辞的时候,宁培特意出来送我,开门见山地问:“你对他有意思吧?”
我不置可否。
宁培呼了口气说:“你比我爸强,他太注意名声了。”
我没想到宁培能坦然接受这种暧昧,试探地问:“他们……?”
“没有吧,我也是猜测。一个是假道学,一个是闷葫芦,说不定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如果……,你也能接受?”
宁培耸耸肩,“不接受又怎样?不过真的有点奇怪。我一直以为爸妈感情很好的。”
我忙说:“应该是很好的,不然你爸也不会拖到现在才动手术。”
宁培看透一切地说:“也许我爸骗得太彻底,把自己也骗了。”
第二次化疗完已经过了大半年,我成天天南地北地飞来飞去,似乎还不及他们在医院里劳累。
如果说上一次我是为宁教授的皮包骨头心痛,那么这次我已完全是震撼了。化疗,真的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抽干。我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瘦得吓人的老人!
敬轩似乎受着同等的折磨,非但瘦了很多,反应也迟钝了许多,却还要强作笑颜和宁教授说些趣事。
宁培一直没敢离开,好在他导师比较人性化,允许他再逗留一段时间。他的情绪相对稳定很多,看到我时还能平静地讲述宁教授的病情。
站在病房里,我觉得连带自己大脑思考都不顺畅了。有话没话说了一会儿,宁教授忽然说:“我有些公事要和文辰交代。敬轩,培培,你们先出去走走吧。”
我在他们俩身后掩上房门,将宁教授枯瘦的身体扶起来靠在抱枕上,静静等着下文。
宁教授连说话都是吃力的,但他的思维依然清醒,他感慨地看着窗外几片枯叶,小声而清晰地说:“化疗虽然是医生的建议,但主要还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太急于康复了。”
我看着他复杂的眼神,帮他掖好被角,劝慰说:“这一定是正确的选择。宁老师,你一直很顽强,只要这回挺过去了,就没事了。”
宁教授缓缓摇头说:“医生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了。”
我震惊不已,还待说什么,宁教授阻止我说:“第一次下的时候,我不能接受。这一次,我已经有预感了。”
我握紧他的手。
他继续说:“我一直让培培瞒着敬轩,但他可能感觉到了。文辰,有件事我想托付你。”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我们中心的发展我早知会过校领导好项目负责人了,你的能力我很放心,今后这个学科何去何从你好好谋划,不必再挂我的名字。”宁教授收回目光,定定看着我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敬轩。”
我心头一跳,不自觉地抬头看他输液的瓶子又检查他手上的针管,掩饰莫名的慌乱,直到他微弱的声音继续飘出来说:“文辰,帮我照看着敬轩吧。我对不起他。”
我的耳朵下意识地动了动,我没听错,他用的是“对不起”,不是“亏欠”、“亏待”之类无伤大雅的词。一时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坐着。
“这个月是重大项目的答辩吧?”
我被他忽如起来的转变话题搞晕了,点头说:“对,就快了。”
“把敬轩带着吧,拖久点再回来。”宁教授越说越艰难,“然后,想办法让他忘掉……”
我不知道宁教授为何要选中我,也不知道这样的安排对敬轩好不好,但面对一个垂危的病人,我无法拒绝。
等敬轩和宁培回来时,宁教授果然说:“敬轩,你去趟北京。”
我补充说:“重大项目要答辩,宁老师怕我一个人对付不过来。”
“这边白蛋白缺货了,你去北京,顺便带几只回来。”宁教授看敬轩面无表情的样子,又找了个借口。
“我哪也不去。”敬轩冷冷地回了一句。
气氛僵了下来。
片刻的工夫,宁教授忽然做了个孩子气却十分吓人的动作,把手上的针头拔下来直接扔地上。
“爸!”
“宁老师!”
宁培和我都惊呼了一声,宁培忙摁铃让护士进来,一面说:“小区,你答应他吧,这里有我就行。”
敬轩站在墙角,看起来十分绝望,我心如刀绞,料想宁教授也是一样。
良久,敬轩转身走出病房,在门口丢了两个字:“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