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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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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回春堂的盛名得来到也不虚,薛大夫的方子果然有些效验,一连服了几剂之后,我那咯血的病状到是渐渐止住了,只是我这血亏气弱的身子却不是三天五日便可调养得好的。
好在父皇尚且余怒未息,连日也不宣我去同德殿,而母后也忙于十九的祭蚕大典一连多日脱不开身,我便闭门谢客终日歪在榻上静养。
只是就算终日歪在榻上,我总还觉得神思怠倦,可我不愿阖眼,因为只要一阖上眼,穿花堂里的那一幕便会在我眼前反复轮回,男人与女人淫靡的笑声精赤的□□,鸳鸯帐里的颠鸾倒凤翻云覆雨,还有空中经久不散的异样气息……
所以我只能呆呆地注视着格窗外狭小的一方天地,看那满园梨花逐日破败凋零,化作一地尘泥,不知怎的忽地就想到了怡安。我那可怜的妹妹生来便是病弱,也不知有多少时日就在这窗前凝眸,见园中花开花落春去春来,不知是否也会如我这般发一句“明年花枝犹可发,可知明年生何处”的感叹?
“殿下!”姑姑在唤我。
我回头,姑姑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只红漆篾竹食盒,面色沉寂异常。
我伸手揭开盒盖,盒中四色精巧宫点,芙蓉千层糕、松油鸡皮卷、玫瑰龙须糖、桂花百子酥,皆用玛瑙色的果碟盛着,红绿粉黄煞是好看。
可这些果碟下却压着一张纸片,依旧是那笔颜体小楷,依旧是那五个字“未正,太真庙!”
我牵着唇角笑了,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
姑姑望着我,她已经不哭了,一个人哭得多了,眼泪也终是有流尽的一日,她只是将她亲手缝制的鞶囊交到我的手中,道了一句:
“殿下千万小心!”
静室的尽处青砖移开发出“呲呲”轻响,一个人影挑开黄幔缓步向我而来,筹划了多日胜败在此一举,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胸臆间澎湃的跳动,牵起衣裾跪倒,卑微地伏低了头。
穿花堂学来的第一项手段,作为女子应当温婉柔顺,鸨母说男人十之八九都喜欢柔弱顺服的女子,我想何景他也不会例外。
那双绣翔龙纹的靴子停在了我面前,粗粝的手指掐着我的下颚迫我抬起头来。
很疼,我努力克制住欲图蹙眉的冲动,缓缓抬起面,目光望向他,柔柔地展开一个笑颜,女子善用的第二个手段——笑。
他蓦地失了神,指端的力也不觉间小了,摩挲着我的颊,笑问道:
“怎么了,想明白了?”
这些天的病榻缠绵,我实在已经想得太过明白了!
我温驯地点头:
“想明白了!太子哥哥您是龙驹凤雏真命天子,加之文采风流且又武功盖世,英雄韬略当世又有何人能及?云阳能有幸伺候您是云阳几世修得的福气,以往皆是云阳梼昧无知,若是有言词失措,行事愆尤之处,还请太子哥哥海量汪涵,既往不咎!”
“哈!”他得意而笑:“果是想明白了!”
我尽力让笑容展得更开些,卑微地道:
“云阳只求太子哥哥来日能对杨氏一族多加恩恤……”
他笑得越加肆无忌惮,大手毫不避忌地直探而下,暧昧耳语道:
“将来本太子对杨氏恩恤的多寡,那就要看今日的云妹你了……”
滚烫灼人的气息,放肆粗暴的动作,让我心底泛起不能克制的恐惧,身子不由自主地僵硬了。
他显然不满意了,眯起的眸中一下凝起残酷的冷光:
“怎么了?刚刚不是还说是福气吗?”
我的心间瞬时一寒,心念转处忽地想起了在穿花堂学到的又一项手段,我微微蹙起眉幽幽望向他,轻声嗔道:
“云阳弱质女流,身上还有未愈之伤,望太子哥哥怜惜体恤……”
欲拒还迎,鸨母说此中分寸拿捏得当便是女人的利器,看来这话并非空穴来风,何景笑了,笑得让我恶心欲吐:
“放心,云妹如此乖巧,太子哥哥又岂忍心伤你?来,今儿太子哥哥一定好好疼惜于你。”
身体被按倒了,他那厚重的身躯将我死死压制在蒲团之上,胸口瘀伤不堪重压,我侧头呛出了一口血,他视而不见,利落地抓着衣襟向两侧一撕,瞬时间肩头未愈的旧伤再添新痕。
我淡笑,原来这就是他口中的“疼惜”!
从穿花堂学来的诸般手段业已用尽,只剩下最后一项,鸨母说在诸多手段里,这项手段最老套最简单,却是身为女子最最有效的一项,若能运用得当往往无往不利,可偏偏我就是无法学会!
我无法做出那般下作无耻的动作,我无法发出那般妖娆放荡的声音,我做不到!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放松身体,竭尽所有意志来克制自己欲图反抗的冲动。我将那无边的屈辱与愤怒化作凝结了的目光,我望着他,望着这个禽兽,望着这个毁去了我所有美好希冀,又将万般苦痛加诸在我身上的禽兽!
何景,你等着!你对我做的一切,我对会百倍、千倍、甚至万倍地还给你!
我们来日方长……
“殿下,可曾得手?”姑姑扶住了刚刚回到内殿的我,神色惶惑不安,迟疑了片刻,终还是问了。
我从怀中掏出那黑底金线绣龙纹的鞶囊,姑姑小心翼翼地捧住,慢慢解开……
两寸见方,盘龙印钮的一方金印,正面阳铭篆着“左春坊之玺”几个字,正是太子随身的印玺!
姑姑的双手忽地有些发颤,望着我低声问:
“殿下,您看凭这印玺换回那信的机会有几成?”
“用这印去换那封信?”我缓缓摇头:“岂能这般便宜了何景那畜生?”
“咦?”姑姑一声诧异的叹息:“殿下,您想怎么做?”
思量多日的计划在姑姑耳边一一道出,姑姑听完却依旧愁眉深锁,忧虑之情溢於言表,惴惴道:
“殿下您想借着太子之力扳倒永王,这岂不异于与虎谋皮?何况那太子豺狼野心,对您……,他对您又……,这如何使得?”
何景那畜生对我的所作所为,我恨不得能食其肉寝其皮,如今我捏着太子的印玺,想要扳倒他不过在覆掌之间,可我若真贪图这一时快意,替永王除去了这夺嫡路上的最后一块绊脚石,那岂非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永王立储之事只怕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姑姑!”我截断姑姑的话:“想那三国纷乱之时,曹操雄兵百万虎踞赤壁,荆州刘备之危危如累卵,若非其忍一时之意气屈膝事吴,使孙刘两家联手败曹操于华容道,安有日后鼎足三分,南面称王之日?姑姑,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前门拒狼,后门进虎,实在太过凶险!”姑姑依旧不安摇头。
“俗语不是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何况我们这是要缚龙呢?”我凝眉决然道:“从来只有太子永王抢占先手步步紧逼,而我们只有见招拆招勉强自保。时至今日,世道也该变变了,我已决意放手一搏,姑姑莫再劝我!”
姑姑深深叹惜不再言语,只是俯身为我呵开冻笔,我提起狼毫,在那铺开的黄绫卷轴上写道:
“兹令信州大将军独孤信平率本部骑步兵马十万火速进京协防京畿!
沿途关隘见谕放行,不得有违!此谕!”
写罢,换过宫帛裁的尺素,又仿着何景的口气给他远在信州的舅舅独孤信平写了封密信,信中备言永王野心勃勃觊觎储位,自己欲效仿当日父皇举兵逼宫,罢成王诛王氏的先例,成就千秋功业,故请母舅务必尽提本部兵马前来相助。
我将墨迹尚且淋漓的素帛递于姑姑,问道:
“姑姑,你看看我仿太子的字,仿得可是十足?”
姑姑依旧愁眉不展,轻声道:
“像自然是像的,只是这实在太凶险了,殿下不如暂且忍耐,以图来日……”
我明白,姑姑她历经两朝沉浮,见过那滔天的腥风血雨,自然变得老成持重起来,可是现在我若不抓住这眼前的机会,继续任由太子永王在那里策划谋算,那他们很可能不会再给我们下一个机会了,就算再有机会,也不见得是年过及笄的我能等得到,所以无论怎么说,这一次为了杨氏上下,也为了我自己,我不能退步了!
取过朱砂,我将那枚金印烙在了绢帛之上,指端虽是冰冷,可我的心尖却是灼热:
“姑姑,东宫那边如此客气送来四色糕点,礼尚往来那我们该回赠些什么呢?”
姑姑想了想答:
“上次晋国夫人送来的几方端砚到是好的!”
我将黄绫素帛往姑姑手中一塞,挑眉道:
“那还不快遣人给太子哥哥送去?”
“是!奴婢这就去!”姑姑躬身。
窗外的红日已然西坠,血色夕阳笼在我的指尖之上,仿佛凤仙花汁染成的蔻丹,我把玩着指端那方印玺淡淡地笑了。
暗结外臣,私调关防,举兵逼宫,意图不轨。何景,这是个什么罪名你不会不知道吧?那我想要一份什么样的回礼,你也总该了然的,不是嘛?
依稀记得你曾对我说过,你的太子之位若有丝毫闪失,便要我们杨氏一族给你陪葬,那你可曾料到,时到今日你自己也不过就是祭坛上的牺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