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和小狼狗谈恋爱》鹿走南台

29、第29章

　　意识断断续续，眼前忽明忽暗。

　　原逸安如同做了个悠远的梦，偶有转醒，视线触及处，不再是沙石泥土与半角暗天。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消毒水气味，救护车顶的红色灯光印照在窗户上，一晃一晃。

　　他躺在担架床上，带着氧气面罩，呼吸声轰隆隆的。

　　手让人握住，耳畔回荡的全是那人焦急的声音。
　　“别害怕，有我在，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这样的语气，仿佛他是那人心中珍宝。

　　原逸安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眼皮重得直往下压，睡意浓浓。那人的脸没看清，“有我在”这句话倒深深烙印在心中。

　　身上始终扛着的重担莫名消除不少，他似乎不用在充当起帮人遮风挡雨的角色，可以放心地躲起来休息。

　　额头上传来一点点热，手蓦然被松开。原逸安还未反应，救护车里就进来很多人，显得空间异常拥堵。

　　艰难地透过间隙继续去追寻那个人，他坐在对面，身体微弓，垂着头。

　　眼睛闭上，黑暗，再睁开，那个人换了动作，双手掩着面，头垂着更低了，肩膀好像还在轻微的抖动。

　　原逸安忽地感到阵眩晕，体力消失殆尽，紧紧闭上眼睛。

　　*
　　D城的地震对于原逸安来说简直如场恶梦。
　　伤在右腿，骨折。当时压在下面没知觉时，他连瘫痪、截肢都想过。对比骨折，已经算“幸运”。

　　常年坐办公室，养尊处优惯了，突然这么遭难，养伤的同时也累得在医院睡了几天。他不太清楚期间是不是有人来探望过，半梦半醒间好像有人喂他喝过水和粥，医院和D城不同，明艳的光线肆无忌惮的蹿腾，看什么都是白茫茫成片，他看的人同被白光笼盖。
　　兴许是护士，原逸安想着，转眼又坠入梦境。

　　大概过了两个星期，原逸安出院。

　　出院时的天气非常不好，铅灰色的云朵从早晨便盘踞不散，下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原逸安带来的员工已早早回到A市，只有他一个人在D城。D城没有熟人，这时候也找不到可帮忙的，办好出院手续后，他拄着拐杖拎着行李包艰难地走出医院。

　　一出来，夹裹着冰凉秋雨的风迎面吹来。单薄的风衣抵抗不住寒意，瑟缩地拉紧领口，原逸安站在医院门口。地面上积水不断，没有带伞，带伞也没手拿，正对面的路上空空荡荡，看不见一辆出租车。

　　纠结是淋着雨出去，还是继续等待，这时，医院门口驶进来一辆稍旧的黄车，准确无误地停靠在他的面前。原逸安下意识退了退，车门打开，钟野拿着黑伞从里面出来。

　　原逸安瞪大眼睛，有些意外。
　　脑海中还残存着一点记忆，是钟野的帮忙他才能够成功脱险。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家医院今天出院的？

　　黑伞张开，雨水溅落在伞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宛如想掩盖住两人间明显又微妙的尴尬感。
　　钟野不加掩饰的注视，使原逸安明白对方是特地过来的。

　　青年走上台阶。

　　原逸安抿了抿唇，思考接下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出事前发生的事并没有忘，两人关系极度紧张，他还甩了钟野一巴掌。
　　该道歉吗？还是装过不知情假意问好？
　　好歹对方救过他的命，原逸安无法冷脸待人。

　　犹豫来犹豫去，脑袋里快成了团浆糊。钟野已经来到他身边，黑色的伞遮住了头顶灰沉沉的天。
　　原逸安蓦地屏住呼吸。

　　钟野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里的行李包，低声问了句：“能走吗？”
　　原逸安怔愣，迟缓地点了下头。

　　钟野整个人被晒黑了一圈，也瘦了，穿着稍大的外套和灰色长裤。嚣张的神情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介于青涩与成熟间形容不出的感受。

　　要是把眼前这个黑发青年和之前M大门口倚在红色玛莎拉蒂戴着墨镜的人相对比，原逸安绝对不相信他们会是同一个。

　　“我送你。”青年说道。
　　原逸安张了张嘴，钟野没给他机会，继续道：“走吧。”

　　眼下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原逸安说了句谢谢，拄着拐杖跟随，钟野用拎行李包的手帮忙搀扶。

　　手很热，手面宽阔，骨节分明，温度透过单薄的风衣传递，烫着一小块皮肤，令身处异地的原逸安莫名涌出几分感触。

　　他刚从鬼门关走了遭，如果可以，也想和家人抱在一起互相安慰哭泣，但母亲妹妹都不在身边，妹妹倒是有打电话来问D城的状况，原逸安不愿他们担心，隐瞒了在D城的事实。

　　如果他们知道应该会立马买飞机票赶回来吧，原逸安想，母亲年岁已高，还要这样折腾，不值当。

　　即便如此，人类相依相拥产生的温暖，不是靠两句交流就能填补的。

　　思绪兜兜转转，忽然又想起在救护车上看见的画面，那是真的吗，还是他的幻觉？那个人是钟野？印象中话语异常急切。
　　原逸安偷偷瞄钟野，在对方看过来前慌乱撤回。

　　钟野将他扶进后座，放好拐杖行李，坐进驾驶座。
　　“车子是向峰哥借的，有点小和旧，你别介意。”
　　原逸安：“峰哥？”
　　钟野解释：“志愿者团队的小队长。”
　　原逸安：“你来这里是当志愿者的？”
　　钟野嗯了声，没有下文。
　　原逸安知情地没再问。

　　黄色小车调转方向驶出医院。
　　一路缄默。

　　*
　　原先原逸安以为钟野是送他去火车站或者汽车站，直至看到高速收费站才意识到是想把他直接送回A市。
　　连忙说：“这样太麻烦了，A市离D城比较远，你把我送到火车站就行，我可以坐车回去。”

　　钟野：“没关系，我跟峰哥说了，他也同意。峰哥虽然爱骂人，心肠很热。而且你腿受伤了，一个人坐车不方便。”

　　原逸安依然面露难色。

　　钟野透过后视镜看见，补充道：“没事的，你别担心。”

　　黄车没有半分减速的意思。原逸安又说了几句，没得到回复，只能算了。
　　主导人不是他，总不能强迫别人停车吧。

　　车子顺利地通过高速站向前行驶，道路平坦，两旁更迭的景色几乎没有多大的变化。原逸安偏向窗外，无聊地看风景。车内出奇的安静，没放歌，没人说话。
　　慢慢地，男人从起初的戒备到松懈。
　　他打了个哈欠。

　　*
　　原逸安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清醒时，发现处于片黑暗中。

　　他蜷缩在后座，身体因睡姿不正发出阵阵酸痛，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艰难起身。身上盖了件大衣，是钟野的。透过手机知晓，现在为晚上八点。

　　车子没动，窗外有依稀微弱的光。

　　挪过去摇下车窗，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赶走了一些睡意。车子停在服务区的停车场，远处的小卖部散出暖融融的黄光，在暗夜里如座指路的灯塔。

　　目光绕了圈，原逸安找到钟野。

　　青年穿着件黑色的短袖，近乎与暗夜相容。他立在墙边，一个人，正低头抽烟。原逸安很少看见钟野抽烟，微弱的火光在远处一闪一闪，映着右耳的蓝色耳钉，像坠进粒星子。
　　他似乎很喜欢这枚耳钉，原逸安见过很多次。

　　小卖部的黄光沿路逶迤，笼罩着青年，勾勒他笔直高挑的身形，如棵沉默又漂亮的雪松。
　　原逸安盯得忘神，连钟野抬头都未发觉，猝不及防与他对视，心中倏地一跳。

　　钟野熄灭香烟，走过来。
　　原逸安在车内罕见的坐立难安，不知该做怎样反应。

　　钟野变了，跟以前盛气凌人张牙舞爪的小少爷不同，变得捉摸不透，低调寡言。原逸安很怕与这样的人接触。他是商人，每一次交谈必然要知根知底。

　　可是，人在如此简短的时刻里真的能发生改变？

　　“饿吗？”他问。
　　原逸安摇头。

　　风未止息，原逸安嗅到从他身上飘来的淡淡烟味。他不太爱闻，但不排斥。
　　钟野故弄玄虚地咳了声，仿佛在为偷偷抽烟感到不好意思。

　　“吃点吧，还有一半的路。”
　　他透过窗子递给原逸安两份三明治和一杯奶茶，奶茶还是热的。

　　钟野：“有其他想吃的吗？”
　　原逸安：“不用了，谢谢。”
　　钟野挠挠头：“你先休息会，我再去看看。”

　　饶是原逸安讲了拒绝的话，返回的钟野依然提了一大袋吃的。青年只从中拣了包饼干，剩下的全塞到他怀里。

　　原逸安粗略瞄过，服务区里的东西说不上好吃。他并不饿，又不想驳了心意，便拿出瓶绿茶，将其余的零食悄悄放在边上。

　　钟野三下五除二解决完饼干，再灌了几口矿泉水，发动引擎，继续上路。

　　*
　　到达A市，已是第二天下午。

　　再度望见自己居住的单人公寓，原逸安内心暗暗发出感叹。恍如飘零的小舟重回港湾，仅想快点拥抱柔软的大床。

　　钟野一路帮忙搀扶上电梯，到达公寓前，原逸安说道：“麻烦了，钥匙在……”
　　话没说完，钟野直径拉开行李包拿出钥匙，插|进，向下一扭。动作娴熟的如同早知道行李包里有什么东西。

　　原逸安直愣愣地盯着他，微妙的感受油然而生。
　　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也没印象。

　　钟野并没给原逸安思考的机会，下一秒直接揽住腰将男人横抱起来，原逸安啊得一声，惊骇地搂住钟野的脖子，生怕摔下来。
　　长这么大他还没被谁这样抱过。

　　钟野抱着原逸安，在门口脱了鞋，一路进到屋内，小心把人放到沙发上。尔后替原逸安脱下皮鞋，拎着放到门旁的鞋架上，再拿拖鞋回来给他换。
　　原逸安哪受过如此对待，何况对方比他小，几次想阻止，脚踝让人握住，挣脱不开。

　　穿好拖鞋，钟野起身走去浴室。拐杖被放在很远的地方，原逸安够不着，只好别扭地坐在沙发上。这里明明是他常住的单人公寓，此刻却坐立难安。

　　左顾右盼，琢磨着怎么轻松拿到拐杖，钟野出来了，手上多了块毛巾。
　　原逸安心脏砰砰直跳，紧张青年下一步的举动。

　　钟野来到面前蹲下，用另一只干净的手解他风衣的衣带。原逸安慌忙按住，急叫道：“钟野！”

　　然而，钟野突然笑了下。
　　这笑容意味不明，晃花了原逸安的眼。

　　趁他愣神，主导权再次被夺走。钟野轻轻挣开原逸安的手，解开紧束的衣带，帮他脱掉大衣。
　　原逸安里面穿了件骆色圆领，露出的颈脖修长好看。

　　钟野先是用毛巾贴了贴脸和脖子，再擦拭他的手，动作过于轻柔，如遭羽毛撩过，痒痒的。但又十分自然，令人无法往暧昧的地方想。

　　原逸安内心咯噔一声，隐隐想到。

　　待擦拭干净，钟野放下毛巾，重新抱起原逸安走去卧室，安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将拐杖、手机等需要的物品放在他抬手能拿到的地方。
　　全部收拾妥当，钟野说道：“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原逸安干干说了句谢谢，钟野走出去，关好卧室的门。

　　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男人躺在床上久久回不了神。谁能想到前不久还对他叫嚣脾气暴躁的钟野会变成个乖巧的“看护工”，他甚至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计划。

　　几声敲门声打破原逸安的猜想。
　　钟野还没走？！

　　未等他开口，站在门旁的钟野率先说道，声音哑哑的。

　　“我知道如今你不相信我，但我是真心想照顾你。在D城，我跟他们说我认识你，所以他们才把你的东西都交给我，我也去医院看过你。之前我在你的包里发现两把一模一样开门的钥匙，现在我把它拿出来，放在门外的地毯下。如果你愿意，就让它继续放在那里。明天我还会过来。”

　　听见两把相同钥匙时，原逸安眼中的神采暗了暗。
　　钥匙是为林屿准备的，他曾希望这里成为林屿另一个家。

　　“我喜欢你，没有开玩笑，我清楚你不喜欢我，没有关系。只是你在A市没有人陪着，我不放心。你不用担心我有其他的企图，等你伤好，我就离开不再打扰你。”
　　“我说完了，那我走了，原逸安。”

　　钟野踟蹰，末了又不甘心地补上一句。
　　“明天见，原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