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章六十七 达摩克利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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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十七达摩克利斯
凌晨，两点十三分。
这个时间段，是阿玛斯塔夏最黑暗的时候。即便辽阔的天空布满了星辰，璀璨的星辉洒落大草原，也无法穿透沉沉夜幕和树林的阴影。
白玉堂躺在床上，抬手扒开遮住双眼的额发。当他的手指触到额头时，无意识顿了顿才又缓缓覆上去——温热的手掌摸到了一片冷汗。
居然做梦了。
或许是职业原因，白玉堂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极少有做梦的情况发生。不过刚才，他做了一个梦，尽管谈不上噩梦，但也绝非让人欢喜的内容。
白玉堂梦见自己孩童时期——那时候的他叫江玉堂，还没有随父亲改姓白——每次触怒外公江老爷子，就被老者下令关进武器库的记忆。年幼的他在切断了电源的房间里走动，一片漆黑中，他摸索着墙壁和房间中的金属架子。那些架子上摆放着金属制的东西，是各种型号材质的枪管，枪托……武器库里存放着市面上能够找到的所有武器，它们保存完好，定时被维护保养，可以随时使用，除了没有子弹。
从第一次被关进武器库起，尚是个孩童的白玉堂就没有服软过一次，最开始是因为倔强愤恨，压抑了对黑暗无人的恐惧，后来是习惯了黑暗。渐渐的，他在无法视物，也无人存在的环境中泰然自若，慢慢认全了武器里所有型号的武器，□□系列手枪，□□系列狙击步枪，德国产G22系列……一直到某一日，他偷了一发子弹，朝着每次看守武器库的那名警卫扣下扳机，最后因为子弹和枪膛的型号不符，而无法正常发射后，江老爷子才取消了这项惩罚。
那时候的白玉堂，已经成长为初通人事的少年，也第一次明白了每一次受罚时，在心中徘徊的焦躁情绪是什么——那是无能力为。
他没有子弹，他无法反抗。
白玉堂坐起身，茫然的视线扫视过四周，然后低垂盯着地板。那些木质的长方形拼接物表面粗糙，踩上去会发出微微的沙沙声，他记得有个男人非常喜欢赤着双脚，坐在地板上读读写写，或者摆弄他的笔记本。
记忆慢慢回笼，同时某种躁动不安的情绪重新开始沸腾，一点点冲击着白玉堂的自制力。优秀的记忆力和动态视力，让狙击手丝毫不费力的回想起几个小时前的情景，那破败墙壁的另一面，带血的衣衫，惨白的脸庞，甚至于涣散的眼神都万分熟悉……白玉堂曾经不只一次在他人身上看见过同样的模样——那些濒死者身上。
不记得是如何回到陷空岛的树屋，等白玉堂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床？
是了。因为还能感觉到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气息，所以在不知不觉间，疲惫至极的身体就陷入了沉睡。
白玉堂眼波微动。他和展昭唯一的一次亲密情事就发生在这张床上。他进入那个男人，对方被强势打开的身体抗拒的僵直，比起缠绵时候该有的沉迷和享受，琥珀色的眼中更多是狼狈和窘迫。
展昭不愿意，却强忍着想要反抗的意图，白玉堂知道，但得到的强烈喜悦满足，让他对这些视而不见。
那一夜压抑的低沉的呜咽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应该更温柔一些的——白玉堂这么想道，无意识揉着手指的关节。月光的清辉照射进树屋，朦胧的阴影中，狭长凤目定定望着地板，清澈透明的瞳仁只有一片晦暗与无机制。
。
玻璃杯的外壁凝结出一颗颗冰珠，淡茶色的液体中漂浮着一片柠檬。与展昭分手后，原本应该去猎头者聚集地的海德拉，此刻却出现在酒吧中。她搅动着长勺，带动柠檬茶中的冰块和玻璃杯相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抬起头，淡金色的睫毛后是冷漠的碧蓝双瞳，“然后呢？”
“码头那边的老板们最近可是很沉默。你要知道，作为一个没有飞机场的海岛，海运是唯一的出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和尘世巨蟒一样有钱，后院里摆着十几架飞机当玩具。”酒吧老板坐在吧台后，一口一口喝着加了冰的威士忌，在天气炎热的时候，没有什么比得上这种饮料了。
“那些偷渡贩子被买通了？绝不可能，谁有能力收买所有人！”海德拉皱了皱眉，被囚禁的这几天，她完全和猎头者组织失去了联系，没有获得任何外界的消息。
“为什么要收买？只要他们在适当的时候保持沉默就够了，这种中立是被允许的。”酒吧老板耸了耸肩，无所谓说道：“利益只有在危机中才会最大化，尽管尘世巨蟒拥有足够的权势和威慑力，但总有一些人渴望挑战强权者。”
海德拉望着他，淡淡说道：“所以，没有渴望的你被哥哥买通了。”
“不。我只是在所有的道路中选择了一条牺牲最小的。外来者始终是外来者，即使他们代表一个国家。”海德拉没有接过话头，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老板扫了一眼只有两个人的酒吧，在心底哀叹最近生意真是越来越难做了。
悬挂在天花板的吊扇慢悠悠的转动，有节奏的嘎吱嘎吱声让人昏昏欲睡。酒吧老板起身，替海德拉半空的玻璃杯重新加满柠檬茶，“在没有看见那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之前，我相信阿玛斯塔夏是那位脾气暴躁的狙击手唯一的归宿。享受过这里无边的自由后，他无法再去忍受城市的束缚。可是我看见那个年轻人之后，却只能惋惜阿玛斯塔夏要少一位枪法神准的狙击手了。你也知道，他的性价比非常不错。”
酒吧老板往嘴里塞了块冰，含糊不清的继续说道：“一个注定要离开的人，不值得我用身家性命下注。况且，在尘世巨蟒，猎头者，和那些嚣张的外来者之间，陷空岛的力量可以忽略不计，即使他们背后代表的也是一个国家。”
海德拉皱了皱眉，冷声说道：“你很啰嗦。”
“我只是希望通过你的嘴，让冥王陛下知道我很识时务，绝对不会三心二意。”
铃铃铃。
电话铃声突兀响起，两人一同侧头，望着那台仿古造型的电话。酒吧老板走近，拿起电话道：“哈喽！”五分钟后，他挂断电话，回过头看着海德拉，脸上惊讶的神情尚未退去，“刚得到的消息，听说，我们刚才谈论的对象，那位狙击手去了湖心岛。”
“你的意思是——！”海德拉突然闭口不言，无可抑制睁大了碧蓝双眼，脸上是没有掩饰的惊愕。作为猎头者的副首领，尘世巨蟒-约尔曼冈德的长期合作者，她对那位狙击手还是有些了解的，出了名的冷漠孤僻不合群。
“真的长大了啊。”酒吧老板摸着下颚的胡渣，感叹道：“如果是以前的他，大概宁可把所有怀疑对象都用枪口过一遍，也不肯向别人低头寻求帮助……真可惜……”
猎头者副首领默然不语，她知道老板在可惜什么。那双狭长的，曾经什么都无法映入其中，什么都无视的双眼，开始有了认真注视的事物。而当他开始产生欲望，他就不再是没有弱点，从此之后，可以被利用，可以被威胁，可以输。
海德拉沉默半晌，才淡淡说道：“他毁了他。”
酒吧老板只是耸了耸肩，看着女人站起身，调整了一下捆绑在大腿上□□角度，开口问道：“要走了吗？”
海德拉没有回答，她走到门边，打开门走了出去。
。
“主人，白先生来了。”管家站在咖啡桌旁，对约尔曼冈德说道。
深度烘培的咖啡豆，加上产于东印度群岛的新鲜小豆蔻，被细细研磨成粉末状，然后冲水调配成浓咖啡。银质的小勺加入了两勺白砂糖，搅拌均匀。最后将液体倒入盛有冰块的透明咖啡杯中，并在表面覆上少量奶油……这一系列长达七分钟的烹煮工序，在约尔曼冈德做来实在是优雅流畅至极，完全称得上表演级别的赏心悦目。
用湿毛巾擦拭过双手，约尔曼冈德坐回高背扶手椅，看着别墅外正午的景象说道：“外面很热吧。”
“摄氏三十九度。”管家回答道，将主人亲手烹煮的冰咖啡放到茶几上他最顺手的位置。
“这样的酷热之后，往往是一场大雨。”约尔曼冈德自言自语，声音里含着几分期待，“真希望它快点到来。”
敲门声响起，得到同意后管家打开门，女佣领着客人走了进来。
“都出去吧。”约尔曼冈德命令道。书房的房门被轻轻带上，只留下主人和客人。他看着笔直向自己走来，最后停步在三米外的白玉堂。外界的酷热在男人身上显露无遗，他的额头鼻尖带着汗珠，几缕黑发湿透了贴在脸颊的两旁，衣衫领口被汗水浸湿，裸露出的深麦色皮肤泛着潮红——那是因为长时间受到烈日的暴晒，所形成的晒伤——但尽管是这样狼狈的样子，白玉堂的眼神依然冷漠，甚至更加晦暗阴鸷。
为狙击手太过明显的负面情绪而惊讶，约尔曼冈德眨了眨眼。他所认识的白玉堂气质孤傲凶戾，是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无法被束缚的飞扬辽阔，绝非是像现在这样透着阴沉郁结的压抑。
“好久不见，白。”
“约尔曼冈德，替我找到展昭。”白玉堂说道。
“呵，你还是一样直接。”约尔曼冈德轻笑问道：“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无法给我带来任何利益。”
“你知道他在哪里。”白玉堂语气肯定。
“我该感动你对我的了解吗？”
没有理会金发军火商的反问，白玉堂盯着他，漂亮的脸孔面无表情，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径自说道：“楚云深的父亲亲自教给我的，‘不是最重要的，就可以被优先舍弃’。约尔曼冈德家族的情报系统很了不起，你想知道的话，即使不是全部也能够推断出大概，我十八岁的时候，到底了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你失去楚云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只知道，如果我失去展昭，我就要所有人为他陪葬。”
约尔曼冈德读懂了这些颠三倒四的话语中的含义，好奇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只是单纯的告知。”
军火商点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狙击手从来不威胁任何人，他只会提前告知他人自己将来的行为。
“你这种自信的直接，也是我欣赏的优点之一。”湖蓝双眼多了柔和的笑意，约尔曼冈德端起冰咖啡，白皙的手指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可是我看出来了，白，你在恐惧。”
——尘世巨蟒从来不是猎物，他们永远是狩猎者。
“恐惧，是因为自己知道，这次不是以往那样了。你太害怕失去他，所以从来不懂得求助的你，才会来到我的湖心岛。”冰咖啡凑到唇边，约尔曼冈德呢喃道：“或许我不该用‘求助’这个词语？‘利益交换’要更加准确一点。”
约尔曼冈德喝了一口冰咖啡，舌尖从浓郁的苦涩中品尝到奶油的甜香。他望着白玉堂，在后者清澈透明的深黑瞳仁里，看见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破碎。
“白，他无法给我带来任何利益。”约尔曼冈德轻声说道，神情举止流露出高高在上的闲适优雅，“那么你已经准备好了吗？为他放弃自我。”
书房只剩下时钟的嘀嗒声，约尔曼冈德安静看着对面的青年，耐心等待他的选择——唯一的选择。
“约尔曼，只要你能救展昭，我……可以当你手中的剑……”
约尔曼冈德眯起眼，随着这句话说出口，他看见某种东西从白玉堂的身体里被抽离，那华美精致的容颜一瞬间失去了生气，美丽的如同一座冰雕，透彻纯净，却太容易沾染上其他的颜色。
约尔曼冈德一直以为，白玉堂是一把犀利无比的利器，是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把曾被王者掌握，但最终饱饮王者之血的凶器——而此刻，他终于被允许掌握这把戾器。
军火商放下咖啡杯，站起身，嘴角缓缓扬起温雅的微笑。
TBC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章六十七 达摩克利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