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徐达》南柯子

8、共举义旗

　　“贤侄初次奉孙大帅之命单独出来招募乡勇，打算如何回去呢？”陈干云暗中对朱元璋观察良久，听他说明来意之后，不动声色地问。
　　“小侄想先在敝乡招兵买马，然后交由孙大帅统一调度。孙大帅毕竟年长些，而且打过一些胜仗，对付鞑子经验较为丰富。”
　　“呵呵，”陈干云又捋着那把稀疏的花白胡子笑了，他双目向一个体形健壮、嘴巴开阔的弟子扫去，“兴祖，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依弟子浅见，”孙兴祖心中明白师父是想让自己这帮弟子也崭露头角，他神色恭敬，语言却很狂傲：“古人云：‘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对付鞑子的办法极多，并不在年高年少。孙大帅既是命世兄单独出行，必有考究世兄才干之意。仅仅招几个兵勇，未免被他所轻视。倒不如先自干下大功一件，砍下鞑子县令的狗头，好教他从此以后刮目相看！”
　　朱元璋见此人大言不惭，冷笑道：“据兄台所言，既然鞑子的狗头如探囊取物，为何兄台不早早动手？”
　　孙兴祖脱口而出：“小弟韬光养晦，正自待时而动，非寻常人所能理喻也。”
　　陈干云又道：“唐胜宗，你接着往下讲。”
　　只见一个身材粗短些的汉子道：“弟子倒有一计，可以轻取那狗官的性命。内子的表嫂是陆家庄庄主陆仲亨的当家四奶奶，听说钟离县令见陆庄主家大业大，借了不少银子去，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借无还。庄主被逼无奈，家丁几次与官府衙役相冲突，差点被定为谋叛罪。数日前突然谣传，庄主协助县令拉克申剿灭白莲教匪有功，他不愿接受重赏，只愿能得到一幅鞑子县令的亲笔字，以此缓和与官府之间的关系。倘若能游说他来投奔，不仅钱粮武力不用愁，拉克申的狗头也赚到手了。”
　　又轮到朱元璋吃惊了：“只须派一武艺高强的侠士，于夜深人静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砍下鞑子的狗头便是。何必如此费事？况且那陆仲亨有钱有势，怎肯轻易落草为寇？”
　　另一个颇像小秀才的清瘦男子哑然失笑：“一个侠士武艺再好也只能解救一时一地的急难，岂能解救苍生的倒悬之苦？殊为大丈夫所鄙薄也。小弟不才，愿前往陆家庄一行，凭小弟三寸不烂之知，必能说陆仲亨来投奔。”
　　朱元璋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徐达，徐达笑道：“这位耿炳文兄倒不是吹牛，他长于雄辩，口若悬河，舌如利箭，虽苏秦张仪重生也不过如此，兄长尽管放宽心！”
　　朱元璋见陈干云的弟子各有所长，出类拔萃，大有揽才之心。他忽地双膝长跪于地，向陈干云道：“老伯在上，小侄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老伯成全！”陈干云的腿没来由地一软，竟跌倒在地。“师父，你怎么啦？”众弟子大惊，争着去搀师父。
　　陈干云也颇有些蹊跷，平素身体都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腿肚子会抽筋？在陌生人面前马失前蹄，这还是平生第一次。莫非此人真的与众不同？陈干云再次冷眼观察，见其人虽容貌奇丑，然龙行虎步，视瞻不凡，内心深自惊疑。
　　三日前他夜观天象，见一斗大明星坠入钟离境内，三起三落，轰然有声，他掐指一算，竟是真龙天子现形——莫非正应在此人身上？他干咳一声：“老毛病又犯了，倒让贤侄见笑。贤侄快起来说话，切莫折煞了老夫。”徐达也从一旁拉起朱元璋。
　　“老伯若不答应，小侄就一辈子不起来。”任徐达怎么拖曳，朱元璋只是不肯起来。
　　陈干云只得侧身避过，勉强道：“贤侄有话但说无妨，若所言合情合理，老夫也不能阻拦；但若强人所难，超出老夫能力之外，那就难以从命了。”
　　“这些年来，小侄游历了大江南北，看到的只是满目凄凉。鞑子已蹂躏中原近一百五十年，黎庶早已不堪重负，再这样践踏下去，必至于亡种灭族之祸！老伯乃是鬼谷子、黄石公一类的风尘奇人，座下弟子俱身怀经天纬地之才，鬼神不测之机，小侄恳请老伯与座下的众位高足一起出山，助我完成驱除鞑虏，统一中原的大业！”朱元璋神情激愤，一众弟子也深受感染，心中只盼师父能应允。
　　陈干云却似方外之人，眼皮都不抬一下：“贤侄太抬举老夫了，老夫早已年过花甲，疏懒成性，但思酒足饭饱之馀吟风弄月，那些所谓的安邦定国，青史留名，于我如浮云。”
　　“老伯何乃太谦！当年姜子牙已过杖朝 之年，才遇见明主，终有天下。况小侄正当盛年，若能得老伯相助，定能早日赶走鞑子，解救黎庶累卵之危。老伯就算不为小侄着想，却不能为一己之私置天下百姓于不顾。恳请老伯垂怜！”朱元璋苦苦哀求道。
　　陈干云依然在犹豫，鞑子的江山已是千疮百孔，如百年朽木，一触即倒，他自知是该放徒儿们下山的时候了。这十馀年来，他悉心培植的十馀个弟子，俱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他甚至敢说，他的这群弟子投奔谁，便能为谁夺得天下，教他怎么能不慎重呢！
　　“人各有志，岂能强求！老夫已是大半截入土的人了，只想终老于林泉之下。”沉默良久，带着几分世事难料的沧桑，陈干云长叹了一口气。
　　朱元璋一直眼巴巴地望着陈干云，见他无意出山，面呈极其失望灰白色，撕心裂肺地喊道：“老伯……”
　　陈干云见朱元璋的确出于至诚，又道：“至于我的这些弟子们，若有愿意出去闯荡一番的，尽管跟着去吧！”朱元璋如听纶音，忙不迭地叩首谢道：“多谢老伯，多谢老伯！”
　　“只是——”陈干云正色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世人大多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不怕贤侄见笑，这几个劣徒颇耗费了老夫一番心血，只盼贤侄他日功成名就之时，能善待他们！贤侄若有诚意，便请在大成至圣先师面前起个誓。”
　　陈干云将朱元璋领到孔子画像前，朱元璋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的拜师之礼，低声念道：“大成至圣先师在上，弟子朱元璋而今带领众英雄揭竿起义，以求推翻鞑子暴政，共享富贵。若有违今日之誓，教我子孙——”他思虑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道，“兄弟相残，父子反目，永无宁日！”这是相当毒的誓言了，徐达只感到一根根针扎在胸口上，他本想阻住朱元璋，恰碰师父严厉阻止的目光，只好作罢。谁知多年以后，此誓言竟一语成谶！莫非冥冥之中真有一位天帝在垂听人类的声音？
　　陆家庄与此相距三十馀里，陈干云命耿炳文速去陆家庄。耿炳文不到半日便策马赶回，后面还带着一个穿着黑绸缎的半老男子，脸上带着深藏不露的庸俗的笑，眼光练达而又势利，看样子像是某个富户的管家。耿炳文道：“这是陆庄主派来的贴身亲随陆忠，今晚我们商议妥当之后，让他带回口信，早作准备。”在周密的部署之下，陆仲亨计赚拉克申及其爪牙，将其一网打尽，又打开官仓赈济灾民。众百姓均奔走相告：盼了多少年，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由此，朱元璋与徐达师兄弟打响了反元的第一炮。
　　自此朱元璋带领徐达一干英豪风云际会，走上轰轰烈烈的反元之路。

　　2008年4月5日夜于浙大西溪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