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安在》鹿死星辰

1、梦醒（修）

　　罗城国际机场。
　　叶轻舟站在国际抵达出口昂头盯着正在翻页的航班到达信息，时不时抬腕看下手表。他比顾蠡的航班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到达区刚散去一批旅客，机场广播显得尤为空旷。
　　叶轻舟修长的手指反复翻转着掌心里的手机，里面躺着顾蠡发给他的最后一条消息——“快登机了，等我”，但消息框和机场出口此刻都安安静静的，维持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风平浪静，他心口却涌出一阵莫名的焦灼，总觉得自己投入了一团火般的期待是一件极危险的事。

　　一小时后，随着航班信息的更新，顾蠡的飞机抵达机场。人群潮水般涌出，纷至沓来的行李滚轮和喧嚷说话的声音淹没过叶轻舟的思绪，摩肩接踵间，他眸色沉静紧紧盯着旅客到达出口，伸长了脖子眯着眼检索着那人的身影。
　　半个多小时过去，这个航班的旅客散尽，顾蠡却没有出现。

　　叶轻舟有些着急，反复核对着顾蠡发给他的航班信息，额头微微渗出了汗，他给顾蠡打去了电话，匆忙间他放下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呼吸忽而凝滞片刻，苍白的脸色闪过一丝嘲讽般的笑意——他拨通的是顾蠡在美国的专用号码，电话是通的，只是没人接。

　　看来顾蠡终究还是没能走得了。

　　美国。
　　顾蠡蹲在家里那间暖色调卧室里的小床边，手心里握着一只粉嫩的小手。
　　一个小女孩正躺在床上，眉眼紧闭，嘴唇微微翕张着，像是在念念有词着什么撕心裂肺的呼喊，却没有发出声音，她连在睡梦里的抗拒和挣扎都是无声的。
　　安妮陪坐在床头，一边摸着孩子的额头，一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顾蠡接到安妮电话的时候，正在机场准备登机。电话里安妮急促简短的几句话盖过了他的航班催促登机的声音，顾蠡看了一眼手机里与叶轻舟最后一条信息记录，紧紧地闭上了眼。
　　他甚至能想象十几个小时后，那人在机场等候他航班时的神情。他没给手机那头的人任何解释，如同他离开前的那个狂躁放肆却又沉默的夜晚。
　　他给不出解释，也给不起什么承诺。
　　期待最终落成了失望，等失望到了头，轻舟就会放下了吗？顾蠡忍不住想。
　　转身离开机场时，顾蠡望了一眼登机口，仿佛看到叶轻舟站在那个能带顾蠡回家的入口，穿着黑色外套，低头浅笑。
　　顾蠡忽然地视线模糊，眼泪无声地夺眶而出。
　　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你爱着谁，和最后能跟谁过一辈子，原来是毫无关系的两件事。

　　……

　　一年半前，美国。

　　顾蠡从梦中惊醒，大口喘着气，回魂似地一动不动在床上坐了十几分钟才稍稍平复了心绪。
　　梦里那个有着褐色头发的四岁女孩趴在他的肩头甩着巨大的泡泡夹子，摆动的双手甩出无数斑斓的肥皂泡泡，她笑起来让顾蠡浑身又软又甜。
　　啵！啵！
　　每一次的梦境到最后总差不多——那些缤纷透明的泡泡逐个在顾蠡耳边碎裂，小女孩搂着他脖子的手渐渐松了，缓缓跌落下去。
　　“不要，不要！”顾蠡在梦中大喊。
　　小女孩没有跌落在地上，而像是跌落进无尽的深渊黑洞，顾蠡向黑色的无边中不断冲去，手就快要握住女孩了，却总是突然一个踩空，惊吓着醒来。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白白活了一场，却又逃不过那些切肤的痛苦。

　　顾蠡回过神后用手掌狠狠搓着自己的眼睛，视觉还没能适应黑暗，被自己揉搓得看到一片白一片绿的幻影。
　　安妮在黑暗中望着坐在床头的顾蠡，她躺着没有动，仿佛自己仍然睡着没有察觉他的动静，眼角的泪水再次没有噙住。

　　顾蠡已经无数次被噩梦惊醒，然后便是整夜整夜地蜷坐在床头，像是没魂的一尊石像。

　　两个月前，顾蠡已经和安妮提了离婚，话说出了口就没有再转圜的余地。顾蠡在安妮考虑的这段时间里把自己的被褥搬到了女儿的房间，没几天就被安妮又搬回了卧室。孩子的小床顾蠡睡不踏实，对他们俩来说，自从孩子出生以后，他们每日在同一张床上休息，却与睡在同一个屋里的两张单人床没有任何区别，实在也没有分床睡的必要。

　　顾蠡又坐了一会儿，起身下楼到厨房倒水，窗外已经是蒙蒙亮的天。
　　美国这座小城的社区街头干净又冷清，家门口的院子里有一座他亲手搭起来的小滑梯，在深夜一场雨后泛出发白的光泽。
　　顾蠡来到美国已经十多年，却始终无法对这里产生坚固的感情，也就是女儿在身边的那四年多，才让顾蠡生出一点点要扎根的念头，然而这念头也随着孩子的离开打成了一股折磨自己的死结。
　　他轻轻闭上眼睛，想起当年来美国的原因，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安妮这时下了楼，站在最后一级楼梯台阶上，深深看着顾蠡，也看了一眼这个家，心里明白这一天总要到来的，只是因为她的犹豫早一点晚一点罢了。
　　顾蠡转过头，硬是挤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微笑。
　　在安妮眼里的顾蠡脸上总是透着一股少年般的纯净，即便是结婚那么多年，为了女儿的病而四处奔波的疲累在顾蠡脸上也没有留下太多沧桑，他还是那个在校园里穿着干净白衬衫笑容好看的亚洲男孩。即便到了今天，她知道他们已经无法再回头，安妮仍然深深陷在顾蠡安静温暖的笑容里。

　　“安，我们尽快把手续办了吧，我要回中国了。”顾蠡顺手给安妮倒了一杯牛奶，塞进她手里，然而这杯牛奶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凉得安妮手指微微颤抖。
　　“你还会回来吗？”安妮问他。
　　顾蠡脚步一顿，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四天后，顾蠡和安妮从自己的律所签完离婚协议出来，现金、存款、股票和实体财产都归安妮，与合伙人共有的律所中属于顾蠡的股权和安妮平分，安妮单方面拒绝顾蠡提出的赡养费。
　　没有财产纠葛、没有子女可抚养，六年的婚姻如同那些透明的泡泡，干干脆脆，一触即破，就这样平静而体面地结束。
　　在律所外的台阶上，他们平静拥抱。
　　顾蠡道：“对不起，但我们都应该继续往前走了，哪怕一步。”
　　安妮抱住顾蠡点点头，再多不舍也不过是一句“留不住”，她终于还是放开了手。

　　这篇文写得早，也确实比较马虎，导致现在修文有一种无力回天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