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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灭门 ...

  •   黎域松开我手腕时,那只手已经无法正常抬起,此时我双手都被折断,只能无力垂着,再生不出一丝力气,被他用绳子捆住,推着朝前走。
      来到承阳殿,殿内人口已所剩无几。父皇与那舞女性命尚存,文臣与奴才们已死了大半,皇子们也有几个伤残。殿内围布了许多布衣,剑指众人,仿佛困兽之阵。
      见我被俘虏回来,父皇双目欲眦,仰天嘶喊一声,却说不出话来。因为我是他武功最高的儿子,甚至一度超过他。如今我也败了,一切已无回天之力。
      他慢慢从龙椅后走出来,松开那舞女的手,朝黎域露出一丝惨笑,“你果真……没有死。”
      黎域道,“你五年前就该做好这个准备。”
      父皇瞪直双眼,“五年前我真该亲手了结你,而不是叫丁稔去杀你!”他转而看向我,“丁稔,我的好儿子,你当年手软之时,可有想过会有今日之局面?”
      我不敢说话,甚至不敢抬头。我无法告诉他,我自然想得到,可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忍杀他。
      而最可耻的是这份“不忍”,并非妇人之仁,而是别有居心。
      父皇仰天长笑一声,笑尽悲凉与绝境下的绝望,忽然一手夺过一名武将的剑,指向黎域道,“当年的一切都是我一人之责,我的孩子们不过是听从父命。你恨我杀了你父亲,今日我便以命相偿,这江山也还给你。只要你放我孩儿们一条活路,我的尸体你鞭笞也好,曝晒也好,挫骨扬灰也无妨,只当我罪有应得,可好?”
      我低着头看向被鲜血染红的地面,耳中嗡嗡作响,双颊赤红,只觉得羞愤不已。我竟让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过去是何等尊贵荣光,不论为臣还是为帝,他从未如此低求过谁。
      黎域又道,“丁长义,你以为你是谁?你当年弑我父皇,杀我弟妹,让我黎家上下几欲死绝。我最小的妹妹甚至还在襁褓中,就被你当场摔死,她那一声啼哭我永不会忘!”他一个暗镖过去刺中我父亲的膝弯,逼他下跪,“你以为你的命值几个钱?这江山本就是我黎家的,你的命也不过我黎家的一条狗!”
      父皇跪倒在地,剑也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抬起头,赤红着双眼指向我,“那他呢?”他的声音颤巍巍的,“他当年放你一命,才有你今日卷土重来。你们曾经是多么要好的朋友,他念着这份旧情才不忍杀你,也请你……”他放下了手,摁在地上,头也低了下来,十分卑微地,“……念一念旧情与不杀之恩,留他一命。”
      我抬头喊道,“父皇,当年是我一时蒙了心,我对不起您,对不起丁家!”我扭头看向黎域,切齿道,“你不必留情,只管杀了我罢!”
      黎域漆黑的眼珠盯向我,冷冷道,“你的命轮不到你自己做主,是杀是留,你说了不算。”
      他忽然扯住我凌乱的长发,逼我抬头而视,所见是金玉堂煌的大殿,威严的龙椅,下跪的父皇,一脸仓惶的妻子,与一众被挟持的臣子们。
      接着一声令下,“琼姬!”
      我脑中糟乱,想着琼姬是谁,可下一刻,父皇便发出一声嘶吼,一柄细剑从他身后穿入,没出胸前,剑尖还滴着鲜血。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头皮上的痛楚,他身后湖蓝色的身影,弟妹们的哭喊声,都不做数了。心中只想,他这一遭就是要让我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杀死,犹如当年父亲当着他的面弑君一样。
      此时窗外忽然雷鸣作响,接着轰然一声,大雨破竹而下。
      可那雨声丝毫没有打乱殿内的氛围,我耳旁哗哗雨声,望着父亲瞪圆的双眼,他甚至不及回头,那剑又倏地抽回,一股鲜血喷薄而出,唰的洒向地面。
      他口中吐出最后一口血,如同吐出最后一口气般,如山般的身体终于倒下。身后,那舞女将剑缠回腰上,原来她的腰带便是一柄软剑!她看也不看父亲的尸体一眼,径直走到黎域身后,驯顺地低下头。
      大堂内回响着弟妹们的哭喊声,我喉头如塞,发不出丝毫声音,一时攻心,吐出一口鲜血来,回头望着黎域玉色的面孔,用尽所有恨意道,“我此生最后悔的,便是当日没有亲手杀了你!”
      黎域冰冷的眼珠看着我,像在睥睨一条幼虫,开口道,“你若当日就能这么想,该多好。”
      当日,当日我想的是什么呢?只记得我拼命向父亲求来亲手处决他的指令,将他带到皇城外一处荒郊,打开他身上的枷锁,将我事先备好的包袱塞给他,道,“你快走,我自有办法回去禀报我父亲。”
      他扔了我的包袱,朝我嘶喊道,“丁稔,你装什么好人!你爹杀了我爹,你我就是绝世深仇,永生不得磨灭!你今日放我一马,他日我也绝不会感激你,待到重来之日,我定要血洗你们丁家!”
      我不理会他,只将包袱捡起,又塞进他怀里,“你若能活着走出这片荒郊,再谈以后吧。”
      他定定地看着我,说道,“丁稔,你会后悔的。”
      我不语,推了他一把,转而上了马,平平道,“若有那日……再说吧。”
      我至今还能记得我当时心中所想,望着他的每一眼都充满愧疚与不舍,我岂能杀他。是我丁家对不起皇族,我家世代为国效忠,捍卫边境,坚守大晋国土平安,将军府门前御笔的“忠义”二字百年来不曾蒙尘。直到我爹,他不知何时竟谋生了要篡位的念头,他手中握有兵权,可倾朝野,逼宫不过一日之事,到了翌日午时,他已戴上王冕,坐拥他亲手打下的江山。
      我岂能杀他,我这样对不住他,我这样……喜欢他。
      可此刻,那点情谊却令我蒙羞,一点儿女私情,就葬送了我丁家满门。我当日真该杀了他,然后再自杀,这样黄泉路上他就不会寂寞,我也不会寂寞。
      我俯首自艾,脑中一片乱麻,只觉得热泪满眶,我真是后悔至极,后悔至极!
      可脑后的手再度用力,我又被扯起头来,眼见着我的弟妹们个个被杀,剑刺入胸口再拔出,宛如那不是人命,而是案板上的鱼一般。他们甚至来不及呼喊,已绝了气息。
      我脑中像是有什么轰塌了一般,心疼地像是要裂开,连呼吸都是困难,想起当年黎域最小的妹妹被父亲亲手摔死,眼角热泪泉涌,难道这就是报应吗?
      “殿下!殿下救救我!”
      我脑中终于一丝清明,想起了妻子,她正被一个布衣男人从屏风后扯出,头上的发髻也乱了,珠翠凌散,可无损她的美丽,她此刻美目潸然,梨花带雨,实在可怜!
      我忙喊道,“月遥,你别乱动!”
      她在那男人手下挣扎,仍喊着,“殿下救我,我不想死!我怀了你的孩子!”
      我脑中又是一乱,反应过来后不知是喜是忧。我有了孩子,可喜之事,可他竟在这时候结胎,我要如何保住他?
      月遥挣扭的太厉害,那男人便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她痛喊了一声,栽倒在地上。
      我眦目欲裂,喊道,“你别碰她!”忽然头发上的手又用力一扯,我回头瞪向他,“黎域,妇孺无辜,你恨的是我们丁家,如今你已赶尽杀绝,大仇得报了!”
      他漠然回道,“她即是你的妻子,便也是丁家的人。”声音又冷了几分,“只要是丁家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我气急,几欲攻心,竟用从未有过的冷漠说道,“你若敢伤她一份,我永世也不会原谅你。”我看着他,头发被他扯着,手臂上鲜血淋漓,可我的声音却是如此冷淡,沉静,他抹杀了我的全部希望,我却反而镇静下来。
      他盯住我,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你这样护着她,究竟因为夫妻情分,还是她怀了你的子嗣?”
      我道,“有分别吗?我身为丈夫,维护妻子有何不对?”
      他揪紧了我的头发,我一阵撕疼,却听他冷声道,“我从前以为,在那般的情形下你还能放我一命,我对你定然是很重要了。可如今,你却有了更重要的人,妻子也好,孩子也好,这五年,你用着我的身份,过的很自在啊。”
      我听他提及那等事,又说到“重要”二字,简直羞愧欲死,他杀我全家,却还要戏弄于我,可此刻我别无他法,只好恳求道,“若你还念着我当年的一点薄恩,就留我妻儿一命,至于我,你要杀要剐都好,我绝无怨言。”
      他道,“我说过,你的命不由你做主。”眼角瞟了一眼月遥,“她的命也是。”
      我绝望欲死,一心只想留住妻子与血脉,便流下泪来,抽噎道,“黎域,我求你……我从未求过你,这是头一回,若你还念着我们过去……”
      “住嘴!”他喝住我,同时一个飞镖过去,划伤了月遥的脸,她一摸之下满手鲜血,吓得昏了过去。
      他朝我冷冷道,“若你再多说一句,下一个我便瞄准她的肚子。”
      我闭紧嘴巴不敢再说,心中却稍稍松了口气,听他的口吻,月遥此时的命是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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