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昙》一熹

17、第十七章

　　孟照安完全不认识这个消失在迷雾中的人，不过听他的口气，似乎和他小兄台很熟，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凤麟洲的城池一样七拐八歪，到头来发现这些都不重要，问道：“那咱们走吧，灯还亮着呢，也不知会不会熄。”

　　这一瞬间，他抬头看到秋宸不为所动的侧脸，似乎紧了紧后槽牙，他担心秋宸一个冲动要追回去，可他只掐起了那笼萤火，道：“走吧。”

　　七麓女对城里的街道熟悉极了，她甚至不用抬头看就知道该怎么走，座下骑着一头三角怪物，四下搜寻，道：“君座七百年前多么威风，瞧这满地尸体，几百年不找地方归化，就是留着等您大驾光临呢，怎么能跑呢？”

　　别说两天，只要能宰了少枫君，就算让她溜达一个月也是有耐心的，随着她的声音，乱街里的魔族尸身化作蓝雾，浮在四处不化。

　　当年神魔之战发兵急，能征会战的魔物都被征走抵抗天兵，还有些老弱病残守在外三城作为摩崖殿的最后一层防护，损伤殆尽，尸横遍野，城也被掏成了断壁残垣。

　　少枫隐在一处废旧的院墙外，他用手按住胸腔，忍着不让咳嗽声发出来，此刻他脸上结了层寒霜，呼吸不大平稳，冷汗顺着鬓角脊背往下流，还没滴落就被冻住了，更要命的是这些不知死了多少年的魔族尸身似乎在追赶他的气息，不依不饶的盘桓过来。

　　真是冷啊，动一动手连骨头都能发出僵硬的摩擦声。

　　他轻轻喘息，从被冰封住的灵脉中凝结出最后一点仙力，虽然不多，也够的上给七麓女致命一击了。

　　少枫将感官外放，听到石块中有松动的声音，有只老鼠从里面钻了出来，贼眉鼠眼的盯了他一瞬，出于先天的畏惧直接炸了毛，色厉内荏的呲着牙。

　　要坏事，这是与七麓女同行的那魔物的耳目，他一脚踩了个粉碎，胸口的冷意实在忍不住了。

　　他隐忍的咳嗽了一声，然后侧身避过了那只棒槌，传闻魔族七将之一的鞠道龙是半魔半鬼之身，最擅长幻术，他那只爪子，当年也是被少枫散出的业火烧伤。

　　鞠道龙从天而降蹲在地上，走起路来歪七扭八，小脑不直似的，他脸上冥幻莫测，闪过无数张面皮，有时是陵光，有时是复海，有时是先神重黎，他就像拿不定主意似的，苦恼道：“哎，君座心里的人太多，不好办呀。”

　　放在平时，鞠道龙就是盯着少枫看上一万年，也休想将他心里看出一条缝来，可惜如今他本就压不住寒毒，对上那双恶森森的眼睛，就像在心里捅了个无底洞似的。

　　鞠道龙忽然道：“有了！”他笑了笑，面皮起伏不定，像一碗没煮开的疙瘩汤，逐渐变成了张少枫看了好几百年，清隽异常的面孔。

　　没等他笑，少枫自己先觉得烦躁不堪，他本想留着那点仙力对付七麓女，现在却只剩下冷飕飕的恶寒，心道：留个屁，弄不死他！

　　鞠道龙还在给少枫的无名火添柴，笑的有些欠揍：“啧，原来君座心里也会藏东西么？”

　　七麓女等的就是少枫心绪不稳的这一刻，轻飘飘的从后面钻了出来，可没想到少枫早就等着了，一道白光晃过，凝聚的仙力如同一道轻飘飘但迅疾无匹的神兵利刃，切的是她的脖子。

　　没有人敢小瞧上界统领四方兵马的君座，也没有人敢在这个创世神祇前放松警惕，即便他被姬殇的寒毒缠的几乎仙力尽失。七麓女在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危险，她顺势往后褪去，可竟然来不及，即便做了完全的准备，还是逃不出这割喉一剑。

　　幸好她座下那头妖兽扑了上来，直接被斩成了两段，热血扑在七麓女身上，她竭力闪避，仍然被刺穿了肩膀。

　　不能再等了，鞠道龙不肯错失良机，今日若没能杀了他，来日非得魂飞魄散不可，七麓女与他想的一样，没顾上被削穿的肩膀，伸手朝着少枫的脖颈甩了一鞭子。

　　少枫单膝蹲在原地，用手做了支撑，隐在袍袖下微微发抖，他眯了眯眼，呼吸节奏有些乱，却将声色压得平稳，道：“还不出来。”

　　一道绿光就亮在他眼前，与鞭子一触消失，挡住了。

　　七麓女几次三番被这人坏了事，脸色变得难看又狠厉，瞥了一眼，道：“神荼，你不在酆都大殿上带着，来魔界做什么？”

　　神荼似乎永远都能悠然自得，他似乎笑了下，额间的印迹微微发亮，令他带上了些微鬼气，话也不少：“当年姬殇召集魔兵鬼将，在云头熬了几十年还是没能把魂留下，我真的劝你们一句，少枫君年纪很大了，不是那么容易被你们截杀的，要是能和和气气也不错，是不是？”

　　他话是真的多，有些絮叨。

　　鞠道龙不想废话，三个人就动起手来，神荼见缝插针的问：“你怎么还不跑？”

　　少枫没理他，闭着眼一阵头晕目眩，连他的声音都像搁着深渊被风送过来的一般，他不是搁不下面子，但凡还能动，他一点也不介意把神荼自己扔在这，可现下他胸腔似是被一双冰冷的手撕开了，正凶恶的往里塞冷风，他喘气都困难。

　　“君座！”

　　他听到有人喊，艰难的撑起挂着冰珠的睫毛，模糊中看到一张左右样貌不同的脸。

　　少枫被人一下子扑开，本来就不大清醒的脑子被冲撞的隐隐作痛，他还没缓过这口气，脸上就被蓝霜刺的生疼，最后是有人带着他从墙头滚下去的，蹭着破败院落中落下的土墙和石块滑出去老远。

　　嗓子里攒了好长时间的咳嗽一下子全窜了出来，他不由自主的攥住自己胸前的衣领，简直要把肺都顶出来了。

　　旁边的人好像吓坏了，蹲在他旁边按了下他的肩膀：“君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少枫睁眼一看，这张白皙中略带安静，俊美到有些深刻的年轻容颜让他毛骨悚然——这还有完没完了！

　　他眉间闪过厉色，翻身将这张脸翻身压在身下，并指如刀，朝着他脖颈的大动脉切了下去。

　　秋宸跟着孟照安走到那盏明灯指引的洞口，心里再明白也没有了。

　　擎川断崖上，他起初以为少枫落海是一时不慎，可自从发现东海可以通往魔界，他就猜到这是少枫一早就有的谋划，可他分明没想带任何人，便说明此行危险。并且，自打进入魔界境内，少枫就带着他和孟照安一直兜圈子，直到遇见七麓女，凭区区迷雾林的招数可能在少枫眼皮底下将他们骗走吗？

　　摩崖殿居于魔界正中，内外七城，他和孟照安一直往外走，后来遇见凡间曾见过的那位，他对少枫的故事一清二楚，现在又将他们往安全的地方引，用的是‘出去等’，那便是要将往魔界外面去了。

　　那两个魔族起码有一句话没说错，少枫君不是没做过这种事，他不要两个碍手碍脚的人跟在他身旁，无论上天入地还是出生入死，一个人最。秋宸想通了这点，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不动声色的将孟照安送到了魔界出口，自己却反了回来。

　　秋宸被少枫卡在地上，脖子上传来凉意，他被这股生杀予夺的冷漠逼得轻轻一抖，也不知是心疼还是着急，就这么脱口而出：“少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