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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三门首会(六) ...

  •   正午的重岸山群雾已散,阴沉沉的天幕压着几朵难以捉摸的雨云,浮雷间或轰鸣着,而叠起昏暗若涌的残影来,擂台上只有几柄刀剑才是雪亮的,辗转翻动间晃过台下众人的眼。

      这场武赛看得惊心动魄,这强者如云的重岸山前,擂台上展开着更强者的角逐。

      台下也不全然是被初赛淘汰下来的人,多的是那高深莫测,从未出过手的,今日到此只当是游玩一场,如今见台上打得更难分难舍,这些人便看得更津津有味。

      “一炷香过去,已然有人撑不住了,方才倒下的,可是缳梦山庄的人?”

      非但抚须的这位老者见了,听着话的不少人也见了,倒下的人浑身血迹艰难撑着胳膊爬起来,手中剑却拿不稳了,而在他之后,又有四个倒了下来,台上如今剩下七人。

      “那野渡的小儿若是愿意,这些倒未必活得下来,看如今情形,他反倒志不在杀人。”

      “不在杀人,可也没什么好心思,”旁边的一人高深莫测,“你好好看看,他使的什么打法?”

      擂台中,段淮眉眼淡漠,一袭白衣已然染血,手中握的是软剑,却不知是否因他身上所蕴野渡功法,那剑光凛意逼人,锐不可当,叫人不得不严阵以待。一般来说,此种情形之下以一对十的对阵,便需找出对面的一个来全力缠打,可段淮却自从和顾婵雪打完开头之后便一直在迂回与十个人同时抵挡进犯,温稳之时又忽然凶戾生变,让人防不胜防。

      他似乎想同时将对手消耗干净。

      这究竟是什么灭顶的狂妄?

      然而他确实叫众人看得惊心,或劈或带或截,那样多的招式和那般快的速度,风卷残云似的轻易将台上其他人的节奏打得乱成一团。

      十人打下来一半之后,剩余一人凑近周行川耳边:“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周行川一身绝学与出身故事在初赛之时已然深入人心,且他行事磊落,侠义心肠,方才被段淮扎那一剑之前都还在劝段淮下台。

      这样一个人,最适合担当难解困局的主事者。

      周行川闻言细细看着段淮,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的剑却迅疾无比,虽然没有杀死场上任何一人,却隐含着森然冷意,打到这个时候,已然不讲一点情分。

      看了看台上重伤东倒西歪的几人,打到如今,相信段淮渗血的白衣之下也差不多程度,只是他似乎有某种隐忍疼痛的优越能力。

      “段兄,你要什么?”周行川捏紧剑柄问。

      他看出来了,照现在这样的打法下来,都没好到哪里去,机械地消耗着体力与内力,而周行川身上内力浑厚,又方才悟得绝学,恰好是这里状态最好的,再打下去,他有望夺魁,可看看强忍痛楚与段淮迎剑的其他人,这个魁首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还未等段淮答他,周行川朝某个方向瞥了一眼道:“不如我们合作?”

      南如宫的一个弟子也在擂台上,那是两年前招进来的,天资算是极高,培养起来亦花了不少心力,代表的是这一茬南如宫弟子里最高水平,也是过关斩将得进决赛的,见他如今被段淮恰好一剑击退落台,南如宫这边就坐不住了。

      掌门陈崖盯着台上,脸色极为难看:“不是说野渡谷从来不会参加这种赛事,今年是怎么回事?”

      他眼看着最好的一个徒儿紧随顾婵雪之后进了决赛,想着说不定还可往前冲一冲,南如宫排名吊车尾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又看着段淮自己上了台,嚣张得一看就自寻死路的样子,台上十个难道还打不了他吗?

      哪成想,竟落到如今被他赶着打的地步。

      就连那初出茅庐的天才少年周行川都歇下来,靛蓝衣裳肩上还有个被戳开的血洞,自行止住了看着却还是渗人。

      顾婵雪远远望了,面色一冷就要过去,却单膝仗剑,一时难以起身。

      段淮停在周行川面前,状似不经意问:“你们十个还未合作完,你就想换人了?”

      他竟是笑着的,周行川虽觉得他笑得太无端,双眼幽深不见底,已到叫人怵然的地步,却还念及合作有望。

      若是被阮妱知道他这样想段淮,简直要夸他思路清奇。

      只是阮妱无暇顾及。

      她现在的处境太糟了。

      自天象突变,风起云涌,她在半空当中被冷冷吹了半天,又得用力扣着底下冰凉的石板圆台,还收到原主[奖励时效已结束,感谢使用。]的提示,就知道连看转播都不能了。

      阮妱正想着会不会下雨呢,就感觉手腕间麻得厉害,一阵一阵自筋骨涌出的疼痛,这熟悉的感觉,久违了。

      所以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毒发啊!

      好在这几日下来,毒性逐渐减弱,也不会让她像之前那样一下子昏过去了,阮妱忍着这份深入骨髓的痛意,把手从石台边缘收了回来,生怕弄巧成拙扒在边上整个人掉下去了。

      阮妱一收手,改成盘腿坐在石台上,感觉重心稳稳当当,这才放心了。

      可才坐稳,余光瞥见有人在她对面。

      她对面也是十米高台,与阮妱这边相距五六米,中间有一条绳索勾连,有人在她对面,便是这人也跑到十米高来了。

      阮妱抬眼一看,霎时间愣在原处。

      对面那人长身立于绳索之上,本就隽逸的脸漂亮得不成样子,似乎因为刚经历过一场杀戮,脸上浓得化不开的狠戾难以藏起,再不能如往常那般云淡风轻伪装着,因久陷酣战而酡红的眼尾像是一条勾人的红线,与紧抿的苍白薄唇形成对比。

      很……媚?

      阮妱简直难以想象自己会在一个男人脸上看到媚这个字。

      他那身白袍被剑气伤及的地方划开了几道破口,肩胛,脊背,手臂,好几块晕染开的猩红,如雨打落花红艳艳绽在他身上。

      见阮妱望过来,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凝着,静静注视着她。

      “要我过来么?”段淮说,“你说要我过来,我就来到你面前了。”

      看起来,他真的丧心病狂到以一挑十赢了,然后靠轻功飞到她对面了?

      阮妱:究竟错过了什么…?

      阮妱正想说话,又听底下的武使忽然高声道:“少谷主,可别忘记领彩头的规矩。”

      规矩?领她下去还有什么规矩?

      阮妱一脸的“让我看看这破比赛还有什么形.式.主.义的东西”表情朝段淮望过去,就见到段淮垂于身侧的手里,指尖勾着一条红绳。

      这也太诡异了吧!

      阮妱这么想着,就见段淮朝她走了过来,她也由此看得更清楚。

      那是一条编织精美的红色系绳,最中间似乎坠着一个铃铛,随着他走过来的动作迎风当啷作响。

      人到她面前了,阮妱看出那个银制的铃铛指甲盖大小,很是精美,段淮来到她面前,把手中的东西提到她眼前一放,阮妱看见红绳中掩着他的眼睛。

      “戴上这个,带你离开。”

      银色的铃铛在她眼前轻轻摇摆着。

      阮妱看着面前的人,理解不了他的行为导向是什么,但看着面前的段淮她忽然有种能对他说一些大胆话的感觉。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又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来?
      唔,还是不够大胆……

      看着那所谓用来绑彩的红绳,阮妱往后稍微退了一点,将台下的人都惊得吓破胆。

      “这个戴在哪里,”阮妱仰头拽着自己颈间的衣领,露出牛乳般白皙的娇嫩皮肤,“这里吗?你就是想这样养宠物?”

      此地就像一个大型的斗兽场,她和这些红眼争斗的并不是同一类人,可他们争斗完之后,她得把脖子伸出去。

      阮妱觉得好笑。

      她说:“你不是来救我的,你跟他们是一样的。”

      她头有点晕,盘腿往旁边挪了点,然后手扒住石台,另一只毒发的手疼得她眼睫颤抖着。

      段淮仍是静静看着她,居然很温柔:“那你想如何?”

      阮妱捏着自己衣领的指尖往下压,忍住了什么:“我不能如何,我总是会跟你走的。”

      她在等他给他套上那所谓的红绳,然后当着台下数百双眼睛将他带下去,将她当一个物件带下去。

      一开始她是为了活命留在他身边,他本来就把他当个宠物,不是他如何怪异,是她没有理清这个世界,她本来就只能成为宠物,台下太多人都这么想。

      段淮似乎在想解决方法,他拿起红绳,挑在剑尖,武使从底下见了,以为他要将历年来绑彩头的萝牵毁了,惊得大喊:“不可弃绳!这不合——”

      他说了半句,那一柄剑从石台落下来,深深扎在他脚边,离扎进他脚上仅差一指距离。

      武使惊魂未定,抚着心口,再不敢说下去了。

      段淮看着面前坐在石台上微微颤抖着的女子,他走近了些,堪堪在石台面前的绳索停住,一直拿在手里的红绳递给阮妱。

      阮妱眼眸一暗,再不说什么,起身站起来,伸手接过,从善如流往自己手上系。

      系在哪里不是系,脖子什么的就算了,她有些不肯。

      只往手腕间缠了一道,段淮忽然伸手按住她。

      阮妱看着他。

      怎么,手腕不行非得脖子?

      阮妱也没说话,不情不愿地把红绳从手腕取下来,只见段淮学着她方才的模样,捏着自己的领口,向下扯开些。

      “系在这里,”他说,“我来当你的彩头。”

      阮妱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些理解不了他这句话,也反应不过来要怎么答他。

      段淮把着她的手,放在自己颈间,把另一头的红绳绕过来,又拉她另一只手过来捏住,任阮妱这么勒着她。

      ——这倒真像是她来领他当彩头了。

      台下人自从看见阮妱于圆台之上站起就静静观望着,只见她走过去,被段淮引着把原本该栓在自己身上的萝牵栓在了段淮的脖子上。

      这会被勒死吧?

      又见那两人话也不说,阮妱拿萝牵勒着段淮的脖子,动作停在那里,两人静静对视着。

      想起段渠的话,野渡谷这一区都没眼看了纷纷蒙着脸。

      少谷主和少夫人怎么非要当着这么多人面含情脉脉的啊,怪难为情。

      连林言欢也一脸兴奋对段渠说:“不愧是少谷主!不愧是阮妱!”

      段渠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他哥有些荒唐,他再看看旁边那些人,已经有人说他哥是昏君了。

      “什么昏君?没见过人家感情好啊?”一道熟悉的女声在段渠正欲开口之际反驳回去。

      看见那个抢坐在自己椅子上的身影,段渠惊喜道:“姐!”

      段姿阳手里拿着包零食,看着半空石台上的两人,往后一仰:“阮妱真牛,不愧是我姐妹。”

      不枉她赶路这么久才赶上个收尾,却是个重头戏的收尾。

      说着就看到一旁的顾婵雪瞥了她一眼,段姿阳看着这个自己不认识的人,递过手里的一包花生糖,那人摇摇头移开了眼。

      莫名其妙。段姿阳又重新将目光投在台前。

      阮妱一手握着一边绳头,为免勒到段淮后颈,也不敢往下坠太多,她下意识望向段淮,他也在看她,眸中是难以捉摸的深秘。

      他身上这样难堪,血迹刀伤,连额角都有红痕,但他上来,是来接她的,甚至叫她把自己当彩头。

      虽说反派行事古怪,可这还是让阮妱想不通。

      阮妱咬着唇,心思复杂。

      段淮望着她这个发呆的模样,歪了歪头去看她,又伸手揩了揩唇角没有干透的血迹,一哂:“怎么,你不肯要我?”

      他眼中因为打斗许久而显出些血丝,眼尾煞意掺着一点媚,连唇色都染成薄绯色。

      这么个冰冽如霜雪的玉面郎君 ,为了救你打得一身伤,又降临你跟前来,要你绑住他,乌眉亮眼睨着你时,慵懒间醉若桃花,几乎溺死人。

      若不是知道他是个狂妄狠辣的反派,阮妱几乎就要心动不已。

      即便知道了——

      “系起来,系紧一些……你脸红什么?”

      段淮疑惑地低头去看她垂眸的神情,阮妱只得往一边躲开:“你、你别动,我不好系。”

      “好啊,”段淮果然站直了,云淡风轻,“我听你的话。”

      有没有人管管他啊!他怎么什么话都说!

      阮妱艰难地系完,手已经疼得不能动弹了,段淮看出来她中毒的迹象,握住她的手腕,然后将她整个个人按进自己怀里。

      原本被握住手腕,阮妱是习惯了的,他开始那几天就这么给她输内力,但被按在怀里,脸贴着她的胸膛,阮妱脸色就有些发僵,却见段淮揽住她的腰,以轻功带着两人一起飞了下去。

      阮妱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带自己下去。

      台下众人看着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叠作一处往石台上飘然跃下,红衣女子双眼紧闭死死抱住男子的腰,脸也整个埋在他怀中,而这白袍被乱剑划破,血迹斑斑的男人,散漫随意地搂着怀中的女子,低头说着什么,隐约得见颈间那条的萝牵,衬得他肤色越是白皙,仿若一圈火焰灼灼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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