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东门》长生明水

38、第 38 章

　　苏峻坐在桌案之后，在研究苏炎留给他的那份名单。这上面的人都是苏炎经营了许久的势力，现在由他接手，等苏炎回来后再还给他。

　　所以这些人在很多时候用起来并不是很方便，他还是要想法子将自己在西北的心腹慢慢调过来。

　　正思索着，府中的总管进来道：“大人，表小姐过来了。”

　　“谁？”苏峻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玉夫人的小女儿，您的表妹。”

　　苏家的势力在平城中盘根错节，但数得上名的倒也不多，这玉夫人就是其中的一个。她是太后的侄女儿，从前也很是得宠过一阵子，嫁康成伯为妻，却被额外封为正一品夫人。

　　苏峻因为年少时的经历，对于苏家的这些族人并无半分好感。至于他的堂姑玉夫人，他所能想起的也不过是一张浓妆艳抹、充满了傲慢神色的妇人的脸。

　　“不见。”

　　总管觑他神色，见他表情淡淡的，继续道：“表小姐说，她刚从衡阳祭祖回来，听说您被调回平城，立刻赶来见您。您看，是不是……”

　　苏峻放下名单，转过头来，目光冷冷地看着他：“我说话你听不懂？”

　　“小的多嘴！”那总管不敢再言，立刻躬身向后，退出房门。

　　苏峻从桌案后起身，目光瞥到一旁的架子上摆放着的托盘，那是他上午在马球赛上赢得的奖赏。

　　他走了过去，先拿起那把金错刀，刀柄和鞘身上都镶着宝石。双手微一用力，拔出刀刃，冷冽的光芒从他面上划过，是上好的珍品。

　　苏峻把刀合上，放回托盘上。目光转到那朵淡粉色的牡丹上，表情却变得冷淡了些。

　　他把花拿起放到鼻端嗅了嗅，眼底的阴霾愈加深重，忽而手指用力，将花瓣揉得皱成一团，轻蔑地丢到地上，脚从上面踩过，走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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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明光殿，晚间将要歇息的时候，云初问海棠：“伏允王子一行是什么时候离开平城？”

　　“本来是要三日之后的，”海棠道，“不过太后说了，要再留他们几日。”

　　“为什么？”云初抬手取下耳朵上的坠子，对着铜镜中的海棠问道。

　　海棠正在给她拆头发，闻言停住了动作，提醒她道：“公主忘了？三日后是您及笄的日子啊！太后要为您举办一场盛大的笄礼，所以吐谷浑的使臣也被邀请留下来观礼。”

　　云初愣了一下，此前隐约听见太后说起过，只是她实际的生辰是在一个多月以后，所以云初没太放在心上。

　　现在被海棠提醒，云初不由想起来，从前的生辰都是青青陪着她过的，而她父亲则很少会记得。

　　她不禁往自己床榻边锁着的一个箱柜望过去，那里面放着青青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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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徽公主的及笄礼很快到来，太后别出心裁，选择在宫中举办篝火晚会。

　　拓跋鲜卑本就是游牧民族，在他们还在草原上迁徙、逐水草而居的时候，就时常地围着篝火歌舞庆祝。

　　后来入主中原，大魏的上层贵族在太后的倡导下日渐倾向于汉人文化，这样的篝火晚会已经很少看到了。

　　宴会刚开始，被邀请来观礼的伏允王子仿佛被公主给迷住了。

　　等云初行过笄礼，在太后身侧落座的时候，他起身走到篝火旁，单膝跪下，对着上方的太后道：“尊贵的太后陛下，此番出使大魏，我吐谷浑与贵国盟约修好，此乃两国之幸。在此之外，臣另外还有一个请求，我希望太后陛下能够将您心爱的公主许配与我，以结两国秦晋之好！”

　　此言一出，宴上众人都惊讶地看向他，只见这伏允王子也换了一身大魏人的服饰，只是头上还缠着一圈象征其身份的黑色头巾，从他的行礼的方式和谈吐可以看出来，此人对于中原文化也是颇为熟悉的。

　　“按我们吐谷浑的习俗，我可以对着额尔德神起誓，若得公主为妻，我会一生忠诚于她，绝不背叛！”伏允右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处，对太后道，“若陛下应允，我愿将两国边境的十五城作为聘礼。”

　　十五城！这样的条件开出来，几乎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先不论真假，伏允王子敢这样说，已足够令人震惊。

　　坐在席案后的拓跋烈手放在桌上，紧紧握成拳头，目光冷冷地盯着篝火旁的伏允王子。

　　而他对面的苏峻则神色淡淡，朝上面扫了一眼，他看见那被求婚的小公主已开始紧张起来，小脸十分严肃。

　　苏太后先是有点意外，见这王子又是下跪又是起誓，不禁被逗笑了：“王子的好意朕已知晓，不过公主是朕的掌上明珠，不可作为两国的交易，你请退下吧。”

　　太后的声音一落，云初一颗高高提起的心也随之放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还真担心太后会答应让她去和亲。

　　宴会继续，随着喜庆热闹的爆竹声响起，墨蓝色的天空中升起一簇簇的烟花，方才伏允王子突如其来的求婚很快被忽略，众人也只将它当做了一个小插曲，谁也没放在心上。

　　云初仰起头，看见五颜六色的烟火在上方的天空中团团炸开，甚至还能燃出字样，火树银花般绚烂而绮丽，在天幕中盛开又熄落。

　　下方的宾客已将大半的桌案都撤下，围着篝火跳起舞来。他们饮了酒，脸上都红红的，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热力，像是回到了辽阔的草原之上，找到了那种肆意驰骋的感觉。

　　云初被他们的热情感染，转头对苏太后道：“母后，儿臣也想下去和他们一起跳，可以吗？”

　　“哦？”苏太后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我们阿瑗也会跳鲜卑族的舞？”

　　云初有点羞涩地道：“只略懂一些。”

　　“无妨，难得今日高兴，又是你的生辰。”苏太后鼓励她，“去吧，母后在这里看着你。”

　　“谢母后。”云初语声轻快地道。

　　她起身下了台阶，脚步轻盈得像是蹁跹的蝴蝶，一路绕过纵情歌舞的男宾女客，找到了站在人群外的拓跋烈。

　　他背对着人群，微仰着头，仿佛是在看东升的月亮。

　　云初戳戳他的胳膊，在他身旁问道：“阿烈，你怎么不去跳舞啊？”

　　拓跋烈似是冷哼了一声：“又没人邀请我跳。”

　　云初一笑，双手拉着他的胳膊，眨眨眼道：“那现在有了。”

　　拓跋烈被她牵着衣袖朝篝火那边走去，神色仍懒懒的。云初注意到，仰头问他：“你心情不好吗？为什么？”

　　拓跋烈伸手勾住她的细腰，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姑姑魅力太盛，想做你裙下之臣的，看来不止我一个啊！”

　　云初想到方才那一出，不由笑道：“那不过是玩笑话，哪里能当真？”她转念又一想，“不过，若是太后真答应了呢？该怎么办？”

　　拓跋烈道：“那我就去跟那王子打一架，好叫祖母知道，这人连孤都打不过，还想娶你——他也配？”

　　说这话的时候，拓跋烈没有收着声音，仿佛是刻意的，语气是那样的嚣张，英俊的脸上挂着笑容，黑暗中亮出白牙。

　　云初的心猛跳了几下，既想伸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又想拦住他，不叫他再说。好在旁边的人都沉浸在歌舞之中，看见他们，只顾着招手邀请。

　　这样的宴会，男女大防并不严格，最外层是许多人手拉着手围成了一圈，欢快地跳着踢踏舞。

　　里面靠近篝火，则有独自起舞，也有双人共舞的。这也是少男少女们联络感情的一个好时机，若是看对了眼，直接邀请对方共舞即可。

　　云初低着头从前面两个人抬起的胳膊下面钻过去，脚步轻快地转着圈到了篝火旁，直接踩着鼓点跳起舞来。

　　她今日是鲜卑少女的打扮，长发束起，上半身杨柳萦腰薄绿衫，下半身玫瑰拂地红裙裤，金色的腰封将一抹小腰勒得细细的，足下是一双红锦靴。

　　在傍晚初亮相的时候，众人就已被惊艳过，他们习惯了小公主穿着中原女子的服饰，没想到今日作鲜卑打扮也是好看得紧。

　　然而当她跳起舞来，更是没人想到，平日端庄美姿仪的公主跳起鲜卑族的舞蹈，竟是如此的轻盈又奔放。

　　鼓点声动，小公主折身回旋着，夜风中飘起的绿色衣袖如繁枝点点，红裙盛开，隐约可见下面那双笔直又纤细的小腿，锦靴点在地面上，只听见腰封和靴子上缀着的金铃发出簌簌的轻响。

　　小公主似乎很是愉悦，亮亮的眼睛中满含着笑意，望着不远处的永平郡王。

　　在一个回旋停顿之后，她甚至伸出手来，向对面的拓跋烈作无声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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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篝火旁热闹成一团，而在距篝火稍远的位置，还有尚未撤去的食案。

　　苏峻的位置遥对着欢歌曼舞的人群，他却分毫没有被他们的热烈情绪感染到，只是安静地喝自己的酒，仿佛从这一片热闹之中隔绝出一块静寂的区域。

　　对面一个容颜明丽的女子却早已注意到他，这女子见苏峻服饰朴素简单，安静低调地坐在那里，却是分毫挡不住那凝在骨子里的威势，还有一种令人难以猜度的深沉之感，尽管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年轻。

　　她一见之下就心跳如擂，禁不住起身走到他案前，举止间带来一阵香风，面朝着他道：“我想邀请苏将军与我共舞，不知可否？”

　　过一会儿，苏峻像是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站了个人，抬头扫她一眼，向来冷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某不会跳舞。”

　　他这样说，那女子倒也不觉得被拂了面子，顺势在他身边的席位上坐下，柔婉地道：“那我陪将军饮酒。”

　　“随你。”苏峻没有看她。

　　那女子在苏峻身侧坐了好一会儿，任她怎么起话头对方都不回应，渐渐有些泄气。

　　她转而去看那篝火旁的舞蹈，恰逢永徽公主加入，气氛正达到最高点。那女子一转头，发觉苏峻的目光也正落在小公主的身上。

　　她忽而心念一动，明白了些什么，微笑着向苏峻道：“将军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有些东西是求不得的。”

　　“哦？怎么说？”苏峻似是有了些兴趣，开口问道。

　　那女子仍旧看着篝火的方向：“公主和永平郡王情投意合，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太后又对公主千依百顺，必然是要成全她的心意。将军可别犯了傻，念了那不该念的。”

　　苏峻目光微动，放下手中的酒杯，神色依旧平静，只是声音低沉了些：“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