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风又起》琉轩

79、第七十八章

　　水声。
　　一滴，又一滴。
　　刘瑄睁开眼睛。周围是一片黑色，令人诧异的是这黑色并不让人感到恐惧，反而让人觉得心安。揉揉眼睛，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刘瑄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深灰色的沙地上，于是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咦，这一身纯白的布袍是什么时候穿在身上的？刘瑄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抬起头来。眼前是一条平静地如同镜面一般的河流，河面上泛着微光，有各种颜色的光点从河里袅袅升起。有一些触在水面上就消散了，另一些却继续上升，直到隐没在黑暗里。就是这些光点照亮了河面与河岸，河水像五彩斑斓的霓虹一样不断慢慢变换着。周围静极了，刘瑄突然发现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顿时想起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手不由自主的伸向了腹部。
　　一切正常，肚子上没有应该有的伤痕。这地方有那么一点眼熟，那么是哪里？自己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记得白夜和自己是一起掉下来的，白夜上哪里去了？
　　有水声响起，刘瑄向着声音来源望去，一个身披黑袍的人正撑着一片竹筏向自己划来，竹筏上立着一根高高的竹竿，上面挂着一盏六角琉璃灯。灯上的琉璃珠串一晃一晃的，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那人静静的把竹筏划到岸边，走到刘瑄面前看着她。
　　"呃，你好。"刘瑄不知道是否该与这人打个招呼，"请问……"
　　"咦，你没死啊。"那人突然指着刘瑄惊呼起来，"怎么搞的？"
　　"啊？"刘瑄觉得嘴角有点抽。这人是谁啊，怎么一来就要咒自己死？
　　"这里是幽冥。"那人说着放下了遮着脸的兜帽，原来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圆脸大眼睛，容貌和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是冥河上的摆渡人。"
　　幽冥？冥河？刘瑄觉得自己被狠狠的雷了一番。
　　"这么说……我死了？"刘瑄小心翼翼的问。
　　女孩细细观察了刘瑄一阵子，摇了摇头："没有，不过离死不远了。"
　　晕，刘瑄无语了。是啊是啊，都跑到幽冥这个破地方来了，自然是离死不远了。
　　难道就这么死了么？或者说在这里等死？
　　"你跟别人定了延命之约，那人不死你也死不了。"女孩肯定地说，"而且有人正在救你，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去了。"
　　"回去？"
　　"回生界呀。"女孩倒是好脾气，"不过要是救不过你来，那你就得跟我到那边去。"女孩指了指身后，"那边就是亡魂去的地方。你要是现在想过去也可以。"
　　开什么玩笑！白夜还在不遗余力的救自己，风吟和琉璃生死未卜，自己怎么能过河去幽冥？刘瑄摇了摇头："有什么让我回去的办法没有？我现在很担心我的朋友们。"
　　女孩摇了摇头："除非你的身体被救活了，否则你就得在这里呆到你的身体死了，然后跟我过河。"
　　"过河后还能回来么？"
　　"不能。"
　　"那么过河后还能回去吗？"
　　"不好说，回去的话都是转生，或者是化为幽冥的一部分。"
　　转生，那岂不是要忘掉这些人吗？现在琉璃和风吟还在上面，要是再这么耗下去，他们过不了多时也会到这里来的。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那要是进到河里会怎样？"刘瑄想了想问。
　　"进到河里？"女孩瞪大了眼睛，看着刘瑄像是在看一个怪物，"没有人试过。"
　　"为什么？"
　　"进到河里的人会魂飞魄散万劫不复！"女孩道，"从来没见过谁进到冥河里还能再出现在这个世上。"
　　刘瑄沮丧的叹了一口气。这鬼地方让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饶是自己心急如焚也毫无办法，该怎么办才好？
　　"万劫不复是我听说的，我还听过另一个说法。"女孩看着刘瑄烦躁不安的踱来踱去，犹豫着说，"进入冥河的人实际上是去了另一个地方。而且这冥河之中有很多漩涡，会把人带到未知的地方去。"女孩指了指河中色彩最为丰富的地方，"那里便是漩涡了。"
　　刘瑄看向女孩手指所指之处。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会有回去的可能吗？
　　"未知的地方？"
　　"嗯，有一个灵界来的魂魄是这样说的，他说他研究三界研究了很久。"
　　听上去有点像商无妄。
　　刘瑄望着那色彩斑斓、让人有一点眩晕的漩涡，心中在犹豫。下去还是不下去，这是个问题。不去，自己就得困在这里，要么等自己死了跟着摆渡人过河，要么就是等上面的人把自己救回去。站在这光秃秃的河岸边上等着那个不确定的结果，的确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下去，谁知道这个漩涡会把自己带到哪里去，若是能回去便好，若是回不去……那就是永远都不能再见了。
　　做摆渡人的女孩很有耐心的坐在竹筏上托着脸望着刘瑄，等着她作出决定。
　　有一份希望总比没有要强，刘瑄摇摇头，向前走去。
　　"你要上船吗？"女孩问。
　　刘瑄摇摇头，一只脚伸进了冥河的水中。
　　"等等！"划船的长蒿突然挡在了刘瑄的面前，"你这是做什么？"
　　刘瑄指了指漩涡："去那边看看。"
　　女孩瞪大了眼睛："你真信那些话？"
　　"我信。"刘瑄说。即便是不信，在这里干等着也实在是太无聊了。
　　刘瑄拨开竹蒿，径直向着漩涡走去。
　　"喂，你要是回不来了可不要怪我没拦过你！"女孩的声音在刘瑄的脑袋没入水中前飘了过来，刘瑄回头对她一笑，把头埋进了水里。
　　和预想的不同，冥河的水并不冷，但也不热，在水里也有没任何压迫或者窒息的感觉，反而像是有什么清凉的东西正在渗透进身体里，不舒服，却也不讨厌。刘瑄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个没有躯体的魂魄，自然不会有什么窒息的感觉，自嘲地笑了笑，向下潜去。
　　漩涡转得飞快，和水面上看到的平静样子完全不同。无数光点被吸引进去，刘瑄向前靠了靠，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似乎要撕裂自己的身体，一时间有些畏惧。然而那旋涡的力量是如此之大，刘瑄刚刚生出逃跑的念头就已经被卷了进去。
　　失策了，不应该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刘瑄在失去意识之前大大的后悔。
　　睁开眼，刘瑄被周围的光线刺得眯起了眼睛，过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过来。看清楚周围的刘瑄睁大了眼睛，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下巴几乎掉在了地上。
　　卖衣服的、卖小饰品的、卖零食的、卖彩票的……小摊排成了长长的一排，越过小摊上方可以看到美特斯邦威和旁边以纯店的招牌。路灯和各个商铺的前的霓虹灯映得夜空越发深沉，汽车的鸣笛声正在不断传来。刘瑄突然发现正对着自己的是一个卖吊带和裙子的年轻人，口口声声喊着："跳楼大减价！"刘瑄退了两步转过身，身后赫然是那家肯德基店铺的大门，里面的人满满当当的，店内被灯光照得如同白昼。
　　居然……居然回来了！
　　刘瑄觉得有些眩晕。
　　一个左手拿着冰激凌右手挽着男朋友的女孩走近刘瑄，似乎并没有看到一个人突兀地站在街上挡路，径直从刘瑄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两人有说有笑的走远了。
　　刘瑄吓了一跳，缓过劲来之后开始苦笑：原来他们看不见自己。也难怪，现在的自己只有个魂魄，别人自然是看不到的。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刘瑄愣了半晌，才发现那个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人正是许久不见的铁哥们孙皓。
　　他看上去比以前成熟一些了，个子长高了至少五公分，正挎着一个单肩包别跟人打电话。刘瑄犹豫了一下，急忙跟了上去。
　　"……你什么时候放假啊？回来咱们好好聚聚。"孙皓说。
　　"没几天了，你等着就好。"凑在电话边偷听的刘瑄心里一跳，那是吴琳琳的声音。两年不见，她的声音听上去让人很怀念。
　　"你男朋友呢？把他也带来，哥们给你把把关。"孙皓嘿嘿笑着。
　　"他要在这边打工，来不了。"吴琳琳说，"下周我就回来，毕业证什么都搞定了。到时候你来接我。"
　　"成，我带我老婆去接你。"
　　"你老婆？领证了没有啊？"
　　"当然领了，要不能是我老婆吗？"孙皓搔了搔脑袋。
　　"真的？是那个XXX？"吴琳琳诧异。
　　"当然是她了，你知道我很专一的。"
　　"边儿去，谁两年前失恋了跟我哭来着……"
　　刘瑄不紧不慢的跟着孙皓走在回家的路上。看样子自己离开了很久，孙皓居然都结婚了，吴琳琳也有了男朋友。偶然向着街边的露天广告屏看了一眼，上面的日期让刘瑄吃了一惊，随即惆怅起来。自己离开居然已经六年了，而在那边只过去了两年不到。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刘瑄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对了，老孙你还是没有瑄瑄的消息吗？"
　　刘瑄惊讶的回头，看见孙皓笑嘻嘻的脸突然间变得严肃起来。
　　"没有。"孙皓在斑马线前停住脚步，回头向肯德基的店门看了一眼。那里人头攒动，却没有那个他想要看见的身影。
　　我就在这里呀！刘瑄觉得自己有点欲哭无泪。如果身体也跟着一起过来，那就好了。
　　吴琳琳也沉默了，过了一会，电话那头传来她的声音："替我跟阿姨和你老婆问好，我先挂了。"
　　"嗯，买好票了给我短信，拜拜。"孙皓收起手机，看看马路对面的绿灯亮起，把手插在裤袋里踱了过去。
　　自己还没在他们的记忆中消失，刘瑄多少有些欣慰。和孙皓并肩走着，刘瑄打量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心中百味陈杂，说不清楚是悲伤多一点还是喜悦多一点。
　　回到家里，刘瑄意外的看着孙皓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继续上楼，来到了自己家门前按响门铃。
　　"谁呀？"
　　"阿姨，是我，孙皓。"孙皓回答。
　　门开了，开门的人是刘瑄的母亲。六年的时间过去，她老的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快。刘瑄忐忑地跟着孙皓进了门，门在身后关上了。
　　"坐吧。"母亲招待孙皓坐下，走进厨房倒水，"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孙皓忙道，从包里拿出一条披肩，"阿姨不忙，我有东西给你。"
　　"哦？"母亲端着一杯茶从厨房里走出来，孙皓已经展开了披肩，"这是我上次去新疆的时候买的，觉得很适合阿姨，披上看看。"
　　母亲一笑，接过披肩披上来："真漂亮，谢谢小孙。"
　　孙皓也笑了："瑄瑄不在，阿姨也别太难过了。"
　　"我知道。"刘瑄看着母亲平静地笑着，心里有点沉甸甸的。也许是自己自作多情，她根本没有把自己当一回事。正要转身去离开，刘瑄突然注意到边桌上密密麻麻地相框。相框各式各样的都有，里面的照片全都是同一个人。刘瑄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那是她从小学到高中的全部照片，原来自己从未被母亲忽视和忘记。
　　"不管瑄瑄现在在哪里，只要她还好好活着就好。只要她过得开心，我什么遗憾都没有。"母亲这样说着，眼里却满是悲伤。
　　"她一定过得很好。"孙皓在一旁安慰着。刘瑄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走到母亲的身边，伸手环住了她的肩膀。
　　对不起，妈妈，女儿不能陪你了。就算是看不见，也让我好好抱抱你。我现在过得很好，请别为我担心。今后我也会好好活下去，好好过我的生活，你也要好好的生活……
　　话未说完，刘瑄已经泣不成声。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母亲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见。
　　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迷雾。刘瑄拼命伸出手去，那两人却离自己越来越远，渐渐消逝在黑暗之中。
　　你们一定要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这是我最后的祝福。重新感觉到那种撕裂身体的剧痛，刘瑄默默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