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湘西那些年》风月掌柜

28、过往

　　赤魉听说，不禁仰天大笑：“花不尔？哈哈哈，花不尔那狗东西，从前就只会使一些阴招，可怜我教主，竟栽在这起小人手里！”

　　说罢，撑着一口气，将心头一点鲜血抹在法铃之上，急急摧动走尸，只见赤魉身边的走尸，顿时如同疯了一般，肌肉暴涨，以一种疯狂而迅捷的速度朝我们冲来。

　　我轻点足尖，一脚踏上身旁的一棵枯树，而这时，一具不起眼的，蒙着焦黄绷带的走尸突然抽出一把刀，将赤魉执铃的手砍了下来，铃声戛然而止。

　　走尸是不会使刀的。

　　那具走尸转过头，冲我眨眨眼，我一愣，这竟然是在山神庙中那具走尸。

　　走尸见我还在呆愣之中，竟然开口说话了：“苏小遥，你这是傻了么？”

　　这声音……

　　这语气……

　　这这这，这具散发着恶臭的绷带走尸，竟然是叶岚。

　　妈的，被这混蛋耍了。

　　“铿——”熟悉的出鞘声，不用说，一定是厉星云。

　　没空去搭理那俩冤家。赤魉此刻失血过多，已经撑不住倒在血泊之中，此前他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拼着一口气催动走尸，如今心血耗尽，已经是不行了。

　　他瞪着青魅道：“青老鬼，我们一道共事十多年，没有想到，你竟一直在欺骗神教。”

　　青魅道：“十五年前，我父母都在饥荒之中死去，是苗王救下了我，自此我便是苗王的人，一直都是。”

　　赤魉似乎没能料到竟是这样一个原因，冷笑道：“伪君子，自然是要作戏的。”

　　青魅道：“各为其主，你该理解我。”

　　赤魉望着眼前的情景，忽然一笑，他这一笑，使得一张狰狞如恶鬼的脸有了一丝奇异的安详，他喃
　　喃自语道：“我还想着能回家和蝶儿吃上一顿饭呢……”

　　话尚未完，他身体轻轻抽动了一下，便不再动弹了，只是双眼睁得铜铃一样，显然是死不瞑目。

　　青魅蹲下身，将赤魉尚未合上的双眼合上：“抱歉，老伙计。为了苗王，走尸不能交给落月教。”

　　一转身，却见那些人偶，已行至眼前。原来走尸攻势虽止，人偶却尚未停歇。

　　这些人偶，一双双眼睛睁得雪亮，一个个畸形的孩童的模样，仿佛自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这些人偶数量不少，一想到这曾经是一个个鲜活少女的性命，我便一阵反胃，苗疆巫蛊之术，实在可怕。

　　这一照面，吓得我又是一哆嗦。

　　那些人偶已成包围之势，几个按捺不住的人偶已经一马当先的冲了上来，被厉星云和萧云枫一剑削成了几段木料。

　　那掉落在地肢体还在无用的挣扎。而很快便被后来的人偶填充而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我叹道。

　　叶岚这鬼东西不知什么时候，竟悄悄溜到我身边，一边奋力将自己身上厚厚的辰砂与布条撕扯下来，一边嘴上仍不消停：“哎哟这一路可憋死小爷了，苏小遥你行不行，还有厉星云你怎么挥剑这么温柔，你好歹拿出平日里砍我的的风范呐！”

　　厉星云此刻砍人偶砍得一脸生无可恋，被叶岚这一顿数落更是忍无可忍，只是他身为南烟阁主的涵养尚还健在，只好回头冲他说了一句：“闭嘴！”

　　突然想起之前叶岚送我的出关礼物，那被炸得七零八落的牌匾，立刻转头对叶岚大喊道：“癞子，你身上带霹雳弹了没？！”

　　脏兮兮的叶岚一愣，道：“我一个文弱书生，行走江湖能不带这些东西么？”

　　我大喜：“快扔，朝这群人偶扔，有多少扔多少！”

　　叶岚不明就里，大概是从小被我呼来喝去的劣根性还在，鬼东西极为听话的从身上掏出一堆霹雳弹，用火折子点燃就朝人偶中扔。

　　大概是叶岚身上的气味太像走尸了，那些人偶竟然一时没有反应。

　　那些霹雳也不知被叶岚改良多少代了，如今威力可不敢小觑，一点燃便是一阵冲天火焰。

　　那些人偶点火就着，一瞬间，峡谷之中火光冲天，哀嚎遍野。那些人偶发出刺耳的尖叫，有的像少女的惨叫，有的却像是虫鸣。此起彼伏，简直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之后，这谷中便传来一阵木材和虫子被燃烧之后散发的独特的焦味。

　　最可恶的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还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拍怕胸脯，冲我说道：“苏小遥，你怎么到哪都是一阵兵荒马乱，动静大的让人不敢招架。”

　　我彻底无话可说，默默给厉星云让出一条路来。

　　厉星云已经在一旁虎视眈眈已久了，我只好在心中默默为叶岚许愿：希望厉星云不要下手太狠。

　　待到大火燃尽，我们才发现玄魑已经趁着刚刚一阵慌乱，悄悄遁掉了。

　　这人也不知是敌是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我看向从刚刚开始就保持沉默的青魅，道：“你是苗王的人？”

　　他此刻青纱覆面，并不能将他的面貌看得真切，他答道：“正是老夫。”

　　我道：“你此前诱我们去乾州城是苗王的主意？”

　　他点点头：“正是。”

　　我看着躺在血泊之中的赤魉的尸体，一时不知问什么才好，倒是青魅，似乎猜出我所想，道：“各为其主，我与赤魉虽共事多年，却在这件事情上无法调和。”

　　我道：“小蝶真的是他亲生女儿？”

　　青魅道：“准确说来，是他酒后与教中一侍女生下来的女儿。”

　　我道：“是他……亲手将小蝶送至苗王身边？”

　　青魅道：“赤魉痴恋蝶母是苗疆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他从不会拒绝蝶母提出的任何要求，哪怕将唯一的女儿送至苗王的床上。”

　　此后青魅又与我们讲了一些旧事，这蝶母，本身不是蝶母。只是一个仰慕落月教主的贵族小姐，那时候刚刚起义，落月教主以蛊术得人信仰。蝶母能力十分出众，很快便进入高层，赤魉第一眼见她就疯了，自此念念不忘，却因为她心中只仰慕教主，才始终只敢远观。没想到她最后竟嫁给了苗王。于是赤魉大醉三天三夜，宠幸了教中一个侍女，最后生下了小蝶。

　　我一时语塞，又看了看赤魉的尸体，只觉得此人无比可恶，又无比可怜。

　　说话间，青魅已将我们带到落月教的大门处，只见无数阶梯直上云霄。

　　阶梯尽头，是一座巨大的祭坛，那上面，还留有一些陈年干涸的暗红色的血液，像是一道巨大的伤痕，虽已结痂，痛苦仍在。

　　走过祭坛便是正殿，落月教作为曾经苗族最大的教派，正殿自然是气势非凡，轻易便能看出此地曾经经历的辉煌。

　　我此前曾经想象过蝶母的模样，从花屠的容貌上不难看出，她应该长得很好。而从花不尔对她又爱又恨，赤魉对他痴恋一生的态度上看，她应该极有魅力。

　　那的确是个极美的女人，纵使岁月已然侵蚀了她的容貌，让人轻而易举的看出她的年岁，可依旧不损她的美貌，美人之美，从来都是在骨不在皮。

　　我有些吃惊，她竟然是此前我们在乾州城中客栈中遇到的布店老板娘，她洗去了当时那厚重艳俗的妆容，只是略施粉黛，却有种惊人的艳丽。

　　她是那种，轻而易举便可抓住男人心的美女。

　　我从前只认为我师娘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却不想蝶母竟也极美。她与师娘是不同的美，若说我师娘如同西湖三月的缱绻温柔，这女子便是苗疆五月极热时盛放的石榴花，又艳丽，又剧烈。

　　她站在大殿之中，穿着华服，神情十分倨傲。仿佛坐下皆是蝼蚁，而她是拥有天下的王者。

　　她的左边站着小蝶，右边站着蓝魍，蓝魍身边缩在椅子里的不明物体，似乎是花屠。

　　他此刻的状态十分不好，此前我为了救那些失踪男子给他下的慢性毒药，虽说是慢性，却是每日定时发作，已经将这小孩的身体折磨的痛苦不堪。

　　小蝶有些不由自主的在我们之中寻找着什么。

　　我自然知道她在寻找什么，只是那人已经不能再出现了。

　　蝶母看了看站在我们之中的青魅，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小蝶同样也看到了青魅，一时尚未反应过来，道：“青叔叔，我爹……赤魉呢？”

　　青魅并不说话，只是默默与我们站到了一边。

　　她忽然福至心，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惘然：“你……”

　　蝶母出声打断了她：“小蝶，赤魉一直以来，为了神教，都做得很好。”

　　小蝶不再说话了，她一向很识时务，若是形势不容她说话，她便不说，从前如此，如今也是如此。

　　蝶母看着青魅，有些悲伤的叹道：“青魅，我很痛心。”

　　青魅脸上并无一丝愧色，道：“很抱歉，蝶母。”

　　她继续道：“你为花不尔卧底十三年，也是难为你了。”

　　青魅道：“苗王于我有恩，算不得难为。”

　　那蝶母听闻，讥讽道：“他花不尔也算是个男人？年轻时他便不如他兄长，被人欺负到头顶上了却还想着委屈求全，若不是当时大势所趋，民心所向，他只怕要率众归降于庆朝皇帝。愚蠢！”

　　青魅道：“教主是为大义自绝而亡，蝶母又何必执念于此呢？”

　　蝶母冷笑道：“废话，谁跟你说教主是自绝而死的？”

　　众人一愣，难道此前的那段历史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