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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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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五仙教。
树屋林立,古树参天。
一个女孩儿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阿桐,你的灵蛇引练得如何啦?”
“不如何……”
玉雪灵秀的小姑娘蹲在地上,拨弄着一条奄奄的小蛇。她委屈地嘟着嘴,藕段似的手腕上系着的银铃铛一晃一晃,叮当叮当颇是好听。
她拍拍手,唿哨一声,那蛇嘶嘶吐着信子,乖巧地盘上她手腕。
小姑娘整了整短裙,站起身来,繁复银饰头冠下,乌缎似的黑发中,露出一张白里透红、苹果似圆润可爱的脸。
阿桐赤着雪白的足,顺着藤蔓慢慢爬下树屋。
有相熟的村民和她打招呼,她嘴跟抹了蜜似的,也笑着一一回应,讨人喜欢极了。
可以说,这偌大一个五仙教,没一个不喜欢阿桐的。
方才问她话的圣蝎使阿幼朵正立在不远处,见她慢吞吞走过来,只笑着过来拉住她的手。
“我新找了个研究尸人的法子,正等你陪我去看看呢。”
阿桐停住了,忍不住惊奇地瞅她两眼。
“你又……?”
阿幼朵撇着嘴,她明明比阿桐大上几岁,此时却像妹妹同姐姐撒娇似的,“陪我去看看嘛。”
阿桐有些怵。众所周知,圣蝎使阿幼朵天真残忍,肆意妄为,总不把人命放心上,也喜欢做些奇奇怪怪的实验,本性却是不坏的,她才愿意与其相交。
阿桐倒不是怵阿幼朵,而是害怕尸人。
她小时候被失去理智的尸人追过,从此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她吞吞吐吐着不敢说,步子像钉在了地上似的。阿幼朵一用力,却扯不动她,疑惑道:“怎么了?”
“不……不了吧。”
阿桐强颜欢笑,她忍了一忍,又忍了一忍,最后才在阿幼朵狐疑的目光中缴械投降,小声道:“我怕尸人。”
阿幼朵当然是不信的,又掰扯了几句,这才将信将疑地放手,还有点生气,慢慢拉下脸来,“我总觉得你是在骗我。哼,我去找凤遥和容夏姐姐了。”
“唉…唉……”
阿桐伸了只手,看着她跑开的身影,有些难受。她孤零零立在原地,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最后呆愣愣站住了。
……她是真的害怕尸人啊,为什么不相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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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阿幼朵走后不久,天慢慢暗下来了。
阿桐爬进属于自己的小小树屋,她父母早早便过世,如今她也十三了。
她不愿意麻烦别人,所以一直都一个人住,反正很多事情左邻右舍也会帮忙。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幽深丛林中,只有星星点点月光,透过树叶边缘洒落下来。
她方才的落寞似乎一扫而空,只身坐在树屋长长的边缘,雪白的脚丫在空中一晃一晃,歪着脑袋,正忙着在掰指头。
“一、二、三……”
她还没算明白,在这本该空无一人的树屋中,突然有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那是只极苍白、极瘦削的手。
修长纤细的腕上,青色血管纤毫毕现,几乎可以想象出,这只手的主人,合该是位病入膏肓、弱不禁风的病人。
这场景,像是什么恐怖片里的长镜头,画面一转,总觉得,就该有只青面獠牙的鬼,涎水直流,一口便将这软和得像团棉花的小姑娘吞了。
手搭上来的一瞬间,阿桐顿住了,蓦地回头。
视线一晃,见着了来人,她黑玻璃珠似的眼一眯,剪成了两弯月牙儿,软软垂下手臂,乐颠颠地笑起来。
她喊:
“小哥哥!”
不知什么时候,她身后赫然站了位白衣少年。
他约莫十五六的年纪,瘦弱得似乎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白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但从始至终都站得稳稳当当,顽强得像笔直立在风雪里的松。
他敛着眸,清秀冷淡的模样,脸颊泛着经年的沉疴病色。
听见她喊声,他看过来。
——冷清月光下的那双眼,着实令人见之忘俗。
阿桐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仿佛余烬中燃烧着的两朵熠熠寒焰。
那病恹恹的少年见了她,收回手,露出一丝微笑。
他显然是不常笑的,以至于牵动嘴角的动作看起来生涩又刻意。或许他平日里一直保持面无表情的冷淡神色,几乎忘记了笑容该如何?
但很明显,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余烬中的寒焰一瞬间柔和了太多,甚至更像是两团温暖的火光。
阿桐对他惯常的冷淡神色不以为意,高高兴兴地站起来,浑身银饰环佩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奏起了动人的乐曲。
少年垂眸,不经意间瞥了眼,便看见了那双雪白的足上,晃得欢快的银铃铛。
“我刚才还在算日子呢!想你该什么时候来。”
她亲亲热热地凑上前,拉住他瘦削的手,将他往屋子里推,“快进去,别吹风了,你病得这般厉害,着凉便不好了。”
少年张了张口,好似想说什么。
却忽的觉得喉咙一阵痒麻,条件反射绷紧了神色。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骨子里深深印刻着这样的苦痛,病症便是他与生俱来的附骨之蛆。
他只来得及探手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便扶着墙,撕心裂肺地咳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阿桐愣了愣,但显然早已习惯了他这副做派,只转身匆匆倒了杯水来,立在一旁胡乱拍拍他的背,咬着唇担忧地瞅着他。
她手劲很小,因此就算拍的位置不对,对他也造不成什么影响。
等了很久,他撕心裂肺的咳嗽终于渐渐平息。他坐着,慢慢地将帕子收回袖子。然后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功练得怎么样了?”
由于常年咳嗽的原因,他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沙哑,但语调的的确确是十分温和的。
阿桐怔忪片刻,没有回答。
就见他眼睛一眨,觑了过来,似乎有些疑惑的样子,“怎么了?”
为什么不答?
她……
阿桐抿了抿唇,只觉得控制不住,心里一阵酸涩的委屈泛上来,在脑海里翻腾着不肯停歇。
想到这,她眼眶几乎立刻是红了。
紫衣银饰的小姑娘气呼呼地瞥开眼睛,鼓起了脸颊。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见面总是只知道问我……问我练得怎么样!”
她想起下午的阿幼朵,以及自己的师父。越想越觉得委屈至极,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为什么都不关心一下我近来过得开不开心……”
小哥哥明明只能一个月来一次,却偏偏……却偏偏……
她吧嗒吧嗒落下眼泪,急急地用手背去擦,却只能愈发狼藉一片。
她明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不是他的过错,却硬是要把这一切责怪到他的身上。
但是她实在感到绝望和恐慌。
这是一种没来由的焦虑,她仿佛马上就要失去他,失去自己现在所拥有的。
——他会消失吗?
她不敢想象。
如果是失去他,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她比自己所能想象的,还要依赖他多得多。
明明只是一月只能见一晚的人啊……
比阿幼朵、师父、容夏、凤遥等人,见的面要少太多了。
但是……
尚且幼小的女孩心里,并不明白这样模糊依恋感情的由来。此刻,她只是单纯地希冀着,希望眼前这个人能陪在她身边。
每时每刻。
这样,她就不会觉得孤单和恐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