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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离返 ...

  •   第七章 离返

      叶鸣萱素行机敏果决,隔日便早早领着二夫携旨直奔建阳,得了叶家祖上的宅契和物件册子。归家时宅门洞开,院落修整如新,一应贵重物件库里堆着房里陈设着,再没有个不妥帖的。叶氏道,官家诚不欺我,心内对今上便有了十分的忠心和甘愿。又持明琛奏折告禀入宫谢恩,每每奏请到与明琛如何议事,明琛如何说如何做之时,叶氏总觑皇帝神色,见今上格外温煦便知这趟押宝准没错了。曲意奉上的结果当然叶氏也十分满意,不久便领着钦差返回了江城。

      如此明琛众人盘桓江城足有月余,略纵情行乐访景,又等叶氏消息,事务顺利江城事了,便动身回都城。明琛一贯“奸猾”,他并不强扭之夏意愿,反是极力促成之夏并玄彻的兰芷之行,除信件来往约定外,又嘱咐玄彻家门冤情或有眉目,到得兰芷扶风地界之后从哪哪着手、谁谁可协助等等,令得玄彻含泪感佩不已。两下分别,各行东西,每遇难事,之夏也不住想念明琛的妥帖之处,反对二人冤家斗气那些时日不好意思起来。

      玄彻素日心思便极重,曾经也是风光霁月有家世的子弟,如今下贱为泥父母失怙,又敏锐知道明琛等一行人颇有来历,心内芥蒂便不欲亲厚近便,只与之夏这爽直姑娘走得近些。先前之夏主动提出愿意陪同返乡,玄彻是按捺着欣喜若狂,又闻明琛妥帖照抚等诸般安排,面上感激心上却冷淡,只觉不是为他,不过碍于之夏的缘故,又思及明琛尚且年少自己几岁便这般行事无需顾忌,不由嫉羡。

      分别之后,之夏二人雇车西行又月余,走官道一路向西至出金瑶境内,经咸平关入兰芷。触目所见的兰芷风物,蜿蜒河水绕山,水荡漾山秀雅,连风也清爽怡人。虽是入秋了,并不寒凉,白云几缕缕地挂在穹窿上,天蓝得高高的!神清气爽,之夏一见就觉快活。归乡情切,玄彻却又是伤怀又是欢喜,忧的是门庭颓败前路未知,喜的是平安归来并心慕之人在侧。二人入都城扶风,一应安顿事宜繁杂不提,反是金瑶都城建阳这边热闹些。

      且说道明琛八人,驭马奔袭半月方才回到建阳。都中一如往昔繁茂熙攘,除明琛外其余人等皆直回书院禀夫子,明琛独自直入宫门面圣。

      上书房内,明琛风尘仆仆叩拜并问安。上座之人天庭饱满,隆准凤目,神态威严,座掌天权二十载,正值壮年。此时常抿的嘴角微微松笑着,眼神慈和不住点头。

      “此番出外足半载,据说从南方走到西境,又到北边,行程略有大半个金瑶之广,委实不错!随行的那几个小子素日都是勤奋好学的,有什么收获说与为父听听!” 今上摆出兴致盎然的模样说道。

      明琛直视龙颜,笑道:“此番游历,始知父皇素日仁慈智达,实勤耕不易,国泰民安,国中所见莫不称颂的!他们几个同样感怀圣恩,不仅勤奋好学,而且各有所长,我这里是赞扬总有不及到的,待他们交了学卷,后日入宫面禀,您可考校考校!”

      “我这里倒是有三样东西,急欲请您先睹为快!”说着便上前,从包袱皮里掏出了三样物事一一摆在御案上。

      延和帝一眼扫过,大为兴起,便凑近仔细端详。拿起第一件是只巴掌大小的瓷碗,猪肝色带薄天青,浮着花点,延和帝忍不住道:“这釉红深处似褐,又晕染到青蓝,深浅浓淡尽在一体,韵味十足;釉色浓丽,浓厚有润光,不轻燥不浮亮,熟成典雅,确是好物!”又看那花点,朴拙无华,便越看越喜欢。

      明琛禀道:“这是在祁山访到的老匠人,苦心钻研这釉变之法,不理世事,好说歹说与了我这么一个小碗,已是惊艳!我便顺杆子上,许他官家一座大窑口,并好好安顿其徒子徒孙众人,不使这些手艺丢失了去。待得年底,还有新作,造办处将一并呈上。”

      “好,好,瓷出祁山必属珍品,这等手艺,不可泛滥求量,且匠人要养,艺精方妙!”延和帝不住点头,爱不释手。

      明琛一一应了,又指第二件东西,“这是若丘铁山里锻造的新箭簇,三棱带勾形制如旧,坚韧处比之承越所制至少还胜一二分。”延和帝听得双眼发亮,便追问,“这是何故?若丘发现新硬矿了?”

      “请父皇恕我擅越之罪!其时,工匠王柳偶然发觉焦炭、石灰与石料一同冶炼,锻造后比原矿冶炼所制更为坚韧,我便命若丘长官优先与王柳一队人马,将那侥幸之法反复试炼比对,务必找出最坚韧的炼制法子。若方法得当,务必推行到刀兵铠甲一类兵器上!”明琛话未完,延和帝便忙命,“传旨命若丘上下速速制来,但坚决严防密守制法,违者立斩!”

      “是!”明琛顿了顿,又指第三件,先请延和帝御览一回。

      延和帝厉目一扫,不由拍案,“好你个叶氏女,你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朕给一分你进一分,半点不多的!”

      明琛忙道:“请父皇宽晾则个!叶家覆灭日久,往事毕竟难堪,老人俱都没有了。如今儿臣思忖先须得施恩容人,才可驱使其对朝廷恩威感佩!此人手腕心机、人手钱物样样不缺,归附我朝乃一大利好!”

      延和帝便又笑,“也罢,这份折子里,她贡上二百工匠,大多俱是造船航行的行家里手;又有倭人风物志集并割据局势图例,再有南北凿渠通水并陆路贯通之一应策略。这礼也算诚心一片,把老底送了上来!”忖度一番,又言,“此人有海事志向,能耐又大为可用!着她入商部,由你安置,这人要用好!”

      明琛忙恭声应答,趁延和帝喜悦之际,一旁侍立的大太监忙着人呈上一物,忙道:“皇上,您早早命下面制的九霄云锦始得了,奴才请您示下是否立时供到漪澜殿去?”

      明琛面上软柔,感慨道;“父皇,母后在天有灵必念您经年挂记!这万中不能得一的九霄云锦,母后不过随口说喜它绵薄如丝、光华隐隐,您便记着了!这么些年了,都要特意命人制来奉上!儿臣惭尔!”

      大太监顺心也便凑着笑脸向明琛道,“可不是,皇上年年如此,时时苦念着孝贤德皇后,您不在都中之时,奴才们也劝不住!总算您回来啦,皇上又能开怀不少!”说着又觑延和帝神色。

      “多嘴!”延和帝佯作叱责,转过御案对明琛伸手道,“来,你出门许久,今日你我父子二人一并去你母后宫中陪陪她!”明琛也便笑着,尾随延和帝身后两步往内宫去了。

      望着父皇背影,明琛心上一片柔软感动,父母衷情,母亲离世数年了,父亲还完好存着母亲的旧物旧殿,时时要去坐坐,睹物思人不得释怀。帝王做不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却对母后情深若斯已极为不易,又对自己这般慈和如山爱重,自己所做所为不能报父恩一二,心内是又惭又愧。

      皇宫内事且不提,又说建阳都中另一处人事因由。

      宫城东边,出宝昌门过护宫玉兰河一带多为朝中官户人家的宅院。宝昌街直往东走两里地,南边又有条如安街,街西有座黑油兽头大门的三进院落,门上匾曰:虞府。这是工部尚书虞容卿的府邸。

      虞大人掌工部五载,兢兢业业素有官声,有心往上再夤缘攀高几阶。子息不多,却经虞大人运作前途均有好去向,长子娶了宫中汝妃的内侄女,次子与崔家的姑娘结了亲,均是节节向上的打算。仅有如珠如宝娇养的一个小闺女尚待字闺中,玉在匣中待善价。这虞大人运筹惯于四平八稳,可女儿大了心思不属,却有大想法。

      虞家女名虞莲,小名莲姐儿,长得凤眼黛眉,雪腮鹅鼻,天然一种温静柔美。素日又极擅装扮,恰恰是花骨朵儿一般鲜丽大方的人物。长得十四五岁,已是都中贵家夫人着意寻机打探的热门人选。

      她得了家仆在城门口探得的消息,翌日便让贴身丫鬟早早装扮了起来。细看镜中人,肌肤丰润细腻,浅浅薄妆,唇色自然嫣红,眉目婉转含羞多情。乌光发髻翘步摇,蝶儿穿花颤巍巍,行止间袅娜有致,又着新制的合身云锦绣缕裙袄,精致花纹处处心机呼应,动静间幽香袭人,惹人亲近爱怜。一步一娉婷,由颈肩至腰,言语颦笑俱有设计,无处不是好颜色。

      虞莲收拾妥当,正要出门,突然在府院台阶上与人碰撞起来。慌乱中站稳当了,赶紧瞧衣着发髻,一时又气又急,好好的新衣裳,下摆沾染了一大滩胭脂。厉眉定眼一瞧,见是许知恩常用的那个小厮,捧着的盒子洒了,正是始作俑者!怒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又来作甚,莽莽撞撞坏事的畜生,定要你主子撵了你去!”

      那小厮跪着又哭又怕,抽抽噎噎只说:“小的错了,小的错了!我家主子苦寻了极品的紫胭脂,巴巴地命我送来府上,我又听小姐将要出门子,一时心急冲撞了小姐!小的错了,错了!”又忙磕头认错。

      虞莲的丫鬟忙叱骂他,“滚回去罢,找你主子好生领罚!”忙又按着小姐的指示,急急扶了返身回屋换衣裳。一时院中一地胭脂脚印,落花覆其上,有些冶艳寂寞。

      虞莲先至宫中拜见汝妃,叙话家常,汝妃也不禁赞她越发极好了。今朝中宫虚悬,汝妃虽无子女,但因与先孝贤德皇后生前交好,明琛母薨后又对明琛多有照抚,皇帝喜爱御前也说得上话,故如今是宫中位份最高的贵妃。虞家小女儿的心思,七窍玲珑的汝妃怎会看不明白,也乐得促成,更是有益家族之事。汝妃便以宫务烦冗为由头,使唤虞家莲姐儿替她将备下的物什送去给熙和殿的明琛。

      明琛尚未到出宫开府的年纪,不去书院时,便在最挨近清明殿和上书房的熙和殿坐卧起居。前一日,明琛回至都中,拜见父母,又进书院谒见夫子院首,今日朝会后延和帝让他且休整一日不必忙碌,于是便闲散在殿中。正兀自歇息,听宫人来报,虞氏女持汝妃口谕来拜,便命准。

      虞莲略整仪容鬓角,端着好看的笑靥,施施然进殿行礼问安。从她进门之初,明琛便不由端详,素日不甚留心只知虞莲妥帖从不出错,是都中贵女典范模样,今日也见鲜丽婉转优美娴雅。看她入殿规行矩步,衣袂裙边不动,哪里停步哪里行礼,如何支肘行礼如何攥紧丝帕,又如何抿唇敛目如何咬字吐音,再如何起身移步如何安坐抚袂,每一步都仿佛计算好的。步摇垂动,低首抬眉之间,雪腮肌腻,女子静好皆如兰似芳相得益彰。明琛看得出神,思绪飘飞天外。

      又见她温声笑道:“谢三皇子赐座!”便瞧明琛神色,接着笑说,“臣女今至宫内拜见汝妃,姑母念叨您昨日匆匆回都请安,她备下的东西也不曾拿,便急急命臣女送过来。这是大参,姑母劝你路途劳累补益身体为好。这是她上月就命人制的雪狐狸皮褥,天气转凉好使上。这是特意给您寻来的文房四宝,一看就是上好的。”

      明琛便道:“劳汝母妃挂心了!本宫得空再去瞧她!”忽然注意到虞莲的脸色有些晕红,眼神儿亦在端详他,又忽而低眉偏首,徐徐娇态毕现。

      明琛便觉有异,虞莲目光往明琛面上一溜,羞怯道,“你在外不比宫里,想是辛苦不易吧!听姑母说,皇上开怀称赞不绝,我就知你必然是极好的!”又顿了顿说,“我在都中得不到你的消息,也同姑母一般时时忧心,又想你生辰要到了,笨手笨脚缝了一个扇套,想着配你那柄玉骨雪梅应合适一二的,还望你莫嫌弃!”说着送了上来。

      靠近之后,明琛又闻一阵清新如莲的香味,似有似无。接过嫩葱手指上递来的扇套并一只璎珞流苏扇坠,并不华美却也朴质用心,忙又谢过。

      曾经不留意的女子面容声音举止,乃至眼神转换和用心赠与,今日都好似在明琛眼前放大了一般,在刻意与不经意之间明媚若妍。可那言语神情,莫不存着讨好,是观他神色有的应对;那雪腮笑唇还有那若有还无的靠近幽香,都有曲意逢迎的意味。恍然一刹那,明琛洞若观火,只觉索然无味。

      一时明琛神游天外,虞莲更是知趣,了了片刻之后便按捺着起身告辞。

      明琛看她出去背影,又看宫人容色举止,只觉类似。又想到另一个人的背影,在山野林间,走在他前面,他默默相随,默契一般由她把控着前后的距离。一时快一时慢,又说又笑,快活有生气。

      想了又想,明琛便招手问随侍的宫人:“虞家小姐,素日常来宫里,观之如何?”

      那宫人闻言便眉开眼笑躬身喜道:“虞家小姐极妥帖周到,宫里各处打交道的无不挑大拇哥说好的!也不嫌弃奴才们身份下贱,有个错处冒犯的,也都和蔼体谅。京中有资格进宫来的官家小姐,唯有她是最容貌品性顶尖、没有架子又待下亲和的了!”

      明琛又问,“熙和殿里,上下各处,是否她也每每走动照抚?”

      那宫人又道:“倒不是她亲自与奴才们结交,但她随常的丫鬟婆子们倒与奴才们常来往照料,有个不方便的都极是思虑得到的——”瞄明琛神色,住口不敢再说。

      明琛便道:“你是个明白的,别处不管,这里主子是谁,你们莫要弄错了!熙和殿各宫人处,你是掌事的,当知道该如何整治!”

      那宫人忙叩头喊错,明琛不耐烦把人挥退了。

      虞莲今日有心进一步并不顺当,有些羞臊难言,便掐着帕子苦苦思虑。往日当着汝妃的面,时不时的,汝妃还催着明琛叫她莲姐儿,又私里和她说自古结亲的,女儿大三两岁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母亲和她便每每喜不自胜,只她父亲却是劝她把心放到实处,比如许老的孙子家世品相都堪为良配,天家并不适宜肖想。延和帝大儿已是世外修行去了,唯独这行三的爱妃之子长成了,为了给此子铺路皇上忙忙地把锦妃追封为后,就是要给他皇后嫡子的身份,舍不得委屈他一丝半点。因此,都中适龄的官家女子除非入了三皇子的眼,否则想要一朝登枝都是一件铤而走险的难事。奈何他本人又是个极聪慧治事的,群臣莫不由衷交赞,皇帝更是爱到心尖里去了。自古天家皇权孤独,观延和帝待明琛的点滴较寻常人家父子伦常更甚,众臣暗想皆惊诧不已。有近臣悄悄探问延和帝口风,于明琛选妃纳侍一事上,帝讳莫如深,众人便不敢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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