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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可儿天使(一) ...

  •   虽然临近冬天,厦门的天气依旧格外好,阳光明媚,天空蓝得抚慰人心,即使气温只有几度,阳光的存在也给它添了一层羽绒暖被。前晚老深发来短信说已给阿莫打过招呼,原心今天可以不去唱歌。中午过些老深会来接自己。没时间去医院探望唐观,原心索性睡到了将近中午。
      醒来时另外四张床铺已经没有人了,她以为大家都出去了,在床上大大的伸懒腰,看着窗外的阳光楞了好一会儿,突然傻笑了几下。
      慢吞吞顺着床梯爬下,才发现陆雨正坐在电脑前。
      “醒了?”她用小心翼翼的口吻明知故问的打招呼。
      “嗯,早上好。”
      “今天不出去吗?”
      “下午出去。”
      “哦”。陆雨的语气说明她也不在乎原心下午到底去做什么。原心揉揉头发,换下自己的睡衣。她不知道室友们如何看待自己每个周末早出晚归,但她不愿去追问,也不去想。
      刷完牙洗过脸回来后陆雨已经背着电脑出门了。她离开宿舍反倒让原心觉得松了一口气。老深发来的信息中提到要她打穿着得体,她也担心陆雨会多问“去打工为什么要精心打扮。”
      陈枭因工作将暂时把家安在厦门一段时间。因此最近他们见面更加频繁规律,通常是像之前一样原心演出结束后一同出去吃饭,他们从没固定口味的餐厅,目标似乎是吃遍厦门的高档馆子。她疑惑为什么今天老深会特意提醒自己着装问题,难道今天要去的地方是比之前那些餐厅还要高级的地方?
      想着那些金碧辉煌的灯光,和打着领带面面周到的服务生就让原心浑身不自在。她发短信问老深今天的安排却没得到直接的答复,对方只是再次提醒她打扮得体。老深口中“得体”的程度令人难以把握,无奈她只能打开衣柜左右纠结,其实没什么好纠结的,她衣服风格单一,简单舒适为主,她喜欢纯色、简介中有处别出心裁的细节设计的衣服,喜欢毛衣羊绒的质感,有很多针织衫,但出入正式场合的服装没有。对她来说干净就是高雅,舒适就是得体。
      最后她选择了一件素灰色高领羊毛衫,外面套了一件之前为了时光晶体驻场而买的黑色呢子伞裙。她很少穿裙子,这样过于少女的更不是她日常风格,黑灰色又显得有些肃穆,不过她首饰盒里没有金银灿烂的小玩意儿,经典而不招摇过市的颜色可以把它们拒绝得理所当然。
      走出门,还是败给了厦门冬天的阳光,它只有装饰的功能。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她又折返回宿舍顺手取了一条香芋色围巾包住脖颈。
      和老深约定的地方是学生比较少的白城,来往的车辆少,人群被冬的静谧感染,安份地来,安份地走;对路卖煎饼的摊贩闲下来抽一支烟,烟雾和寒气混合成一体,走过一位牵着孩子的女人,皱着眉头用大衣遮挡住脖子,孩子耷拉着小手倒是一脸的愉快浑然不觉母亲的烦恼。上帝宠爱这片城市的天空,原心爱这个看起来最温暖的季节,期待着某一天这个城市的天空会飘出雪。
      老深驾驶着一辆捷豹晚了七分钟出现,格外显眼。
      “原心小姐,您好,抱歉我来迟了,中山路堵车。”老深保持礼节,先道歉再说原因。
      陈枭也在车上,他又戴着初见时那顶老上海旧礼帽,帽檐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和这辆车顶配。这让原心联想起电影里嘴角会浮现狡黠微笑的特工。
      陈枭不会满足原心遐想中的角色,但眼下除了遐想的确是没什么事可做。每一段相处方式中自有的它的命脉和去从,久了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默契,实际真名是习惯。习惯了不说,习惯了遗憾,习惯了只满足七分的快乐,习惯了习惯,习惯也是默契中的一种。比如原心就习惯了这样的沉默,陈枭知道要去哪里,老深知道车要开去哪里,只有自己不知道要去哪里,也觉得去哪里都不重要。
      “你的衣服。”
      原心知道自己觉得最正式的衣服也无法入陈枭这类人的眼。
      “哎呀,真是糟糕,是我让原心小姐穿得体一点,没有表达清楚反而让原心小姐费了心思。原心小姐穿这身不保暖吧。”老深自责着。
      “不,在室内刚刚好。”
      “那就好,索幸我们都是待在室内。”老深松了一口气。
      但陈枭丝毫没有老深的体贴,而表现正经地说:“问题不在这里,而是你的围巾,你用暖色的香芋色搭配黑灰色。”
      陈枭的电话忽然尖锐响起来,他一直使用2G手机,铃声还是最原始那种,旋律是一部老电影配乐,原心一时想不起来。她把头转向窗外,表示对他的隐私回避。窗外的街景缓缓逝去,隔着一段距离还是能听见电话那端是个女声,甜甜的,催化陈枭的口吻一下子温柔起来,这种口吻是原心从没听过的陈枭,他似乎在和对方定约会的时间。
      这些原本都该与原心无关,但她还是无法否认自己心中一股无名的抵触,这种抵触让她把嘴唇闭得更紧,如果她诚实一些,就会承认这股抵触的名字叫做“嫉妒”。
      嫉妒往往滋生于占有欲,她不会承认自己对陈枭有嫉妒的念头。可是这阵抵触带来的感受是那么明显。他们之间的关系界限清晰,陈枭对自己没有义务,自己却像是他的提线玩偶,除自己之外,他应该还有很多可爱精致的玩具,比如电话那头那位。他同样和她们出入华美的餐厅,她们会为他的任何一句话发出无知而无害的笑,然后她们肩上的宝蓝色丝巾会不小心地从双肩光滑的皮肤上滑落,露出柔滑如玉的肌肤。相比之下,原心应该没有哪一点胜过她们。她唯一胜过她们之处,是她不讨好他。
      “我们先去那边,她下课了。”挂完电话后陈枭对老深说。
      老深对陈枭的话心领神会,问了一句,“她也在吗?”
      “在的。”
      原心依旧别着头看窗外,对一切都没注意的样子。

      捷豹在一条繁华的小街道的红路灯前停下来,这条街的气质不像是坐落着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酒店。红灯也没能阻止几个要穿过马路的行人,老深右转缓缓向前,路人的目光注视着这两抢眼的老爷车,想透过车窗看清什么模样样的人坐在里面。路狭窄,人拥挤,500米的路走了半小时,车转进一条大道速度才终于提了上来。
      这条路走得越往里越冷清,渐渐只剩两排高耸而坚硬的水泥建筑。几分钟后,老深在一条十字路口靠边把车停了下来,陈枭下了车。
      原心望向陈枭走去的方向,是一所学校。路上源源有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孩子们走过,一张张无邪欢乐的笑脸经过车窗,路边排了很多名车。
      原心稍稍降下车窗,听见稚嫩的声音。
      “你看!是绿色的车耶!”
      “我爸爸也有哇,是钢铁侠的颜色那种。”
      陈枭在校门口站着,不多久,一个女人朝他走去,牵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孩子。
      原心的目光情不自禁的落在那个孩子身上,她穿着和其他孩子一样颜色校服,外面穿着一件泡泡的薰衣草色羽绒服,和原心今天的围巾颜色相似,让她整个人显得小小的,像一个插着胡萝卜手臂,快乐笑着的雪人。虽然隔着遥远的一段距离,原心也能从她的蹦蹦跳跳的身影中感受到她天真的活力。她一小步,一大步扑到陈枭怀里,用小小的手环抱着他的脖子,陈枭交出额头让她留下一吻。原心从没见过这样的陈枭。
      前座老深的电话响了,原心猜测是陈枭打来的,因为他正拿着电话往这边望。
      “您有办法回去吗?他们好吗?好的,我知道,您放心,再见。”老深挂了电话转头对原心说:“陈枭先生让我们先走。”
      “我们要去哪?”
      “到了您就知道了,不过我们先去一个地方,您需要换一套衣服。”
      “我今天没有带其他衣服出来。”
      “没关系,我们现在去买。”
      “不用麻烦,掉头让回我学校一趟好了。”
      “不不,您需要保暖的衣服。”
      “这样挺好的,我不觉得冷。”
      “原心小姐,这是陈枭的意思,我只要做完就可以下班了。”
      原心不再推辞,安分坐好,摸摸口袋,只想着等下挑选一件便宜的,抢先用自己的卡结账。她的念头还放在刚才那一幕的陈枭身上。原心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陈枭,是的,自己和他在一起时周遭时刻有女人们送来别有它意的目光,只是自己潜意识总过滤掉这些细节。他约四十,有自己的事业,穿着量身定做的西装,身材被岁月雕刻而非侵蚀,声音低沉磁性,不多言总达意,目光总是直视,会给每一位服务员道谢,对于食物和艺术欣赏但不贪求,他选择的东西不是时髦,而是质感。这样的人,没有理由不拥有可爱的孩子,富裕圆满的家庭。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个神秘男人的生活中无意间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想到此原心感到坐立难安。

      她在老深带她去的店中挑了一件最“便宜”的大衣,不过走出那家店谁也不会觉得它“便宜”。她终究没能咬牙自己结账,跟着老深根本不需要掏卡。老深的一个点头就是刷卡,导购小姐心领神会地微笑。
      用绒毛线缝着logo的手提袋在原心手中,里面是一件灰色的羊毛蛋型大衣,这种款型的大衣随街可见女子穿着,但它有和它们不一样的气质,胜在质感。原心看中它的原因只是因为它被挂在“sale”那一栏。从橱窗到角落快被遗忘的衣架,终于被重新认可的这件大衣似乎并没有改变命运,现在它尴尬的在车里,唯一的支撑只有原心的膝盖,它厚实却很轻,但她觉得放在膝盖上很重。老深建议她当场穿上,她坚持自己不冷。
      “我们今天到底是要去什么地方。”车又开了半小时,并且已经走上一条少见人烟的大道时原心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您是沉得住气的女孩,难得。”
      “这里我从没来过。”
      “这是陈先生几年前买的房子,他当时就说要住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才安静,他选房子向来都这样,所以就算每天开两小时车回家他也不介意,不过他在车上比在家里睡得要好。”
      “陈枭先生的家?”
      “您马上就会见到了。”
      “陈枭的家”使得“家”这个名词让原心又好奇又畏惧。
      车又开一段路程,越走越深,索性连刚才还零星有的屋宇都懒得出现了,沿路是一片的农地,不过这个季节的田地一片空荡。原心想不到这个有着迷人灯火的都市还有这样返璞归真的地方。她把信任交给了老深,把目光交给了窗外。
      车在一片精心修剪过得草地前停下,被精心雕刻的银黑栅栏围住,这是一层双层的复式建筑,一楼二楼都是水晶玻璃窗户,拉上了丝绒的银白色的窗帘,整栋建筑一片典雅的白,唯有楼顶闪着玛丽金,鹅卵石的小径通向其中,一路有藤萝若紫的花蕊相伴。这样的屋宇会真的让人相信建筑是一门艺术而不只是是生活里需要的四面墙。
      “嘿,你在看哪儿?”
      陈枭正倚在一根木桩上饶有趣味的看着原心。他换了一件淡水的蓝色毛衣,显得很居家,一下子年轻了许多,里面的白色衬衫第一颗纽扣不经意的松开,头发慵懒,恰好符合冬天的气质。
      “那是一个女演员的家。”
      “叫什么名字?”
      “忘了。”
      “那大概不出名。”
      “但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有些出门的演员也不一定能住进来。如果想要她的签名我愿意带你去敲门,当邻居那么久我也该去走动一下。如果不要她的签名跟我走我后面这条路。”
      原心跟在老深身后,走在一条石板铺出的小道上,石板小路铺的坑坑洼洼,一路有虎刺梅的陪伴。老深和陈枭对于地形已经了然于心,原心需要低着头专心看着脚下的路,勉强能跟上老深的步伐。陈枭随原心之后,不紧不慢的,迁就她的速度。
      行过三分钟,老深停下来,转身让出一道琥珀色的铁门。
      “所以我说你应该保管一把钥匙”。陈枭绕过他们打开门。
      这是一栋与之前的落地窗白丝绸别墅截然不同的屋宇,它躲藏在一群树木之中,爬山虎布满了它的院墙给它平白增添几分幽秘。可真正的不真实感发生在陈枭打开门的刹那。
      整座院子被花与叶温柔霸占,湖泊铁门内部挂满原心叫不出名的罗兰紫色藤蔓,像进入现世天堂都需穿过的那扇拱门,外面的世界芳草枯荣,这里却像是与季节隔绝,不知秋意冬凉,树干一棵棵自由排列,伸长的枝干成了这里天然的屋顶,像是没人督促他们粗壮,也没人监督它们凋零,只留下零零散散的空隙给墨蓝的天空偷窥这片世外桃源。纵容整片院子因为植物而热闹拥挤,中间还是留出一块圆地给一座喷泉,慵懒戏水。原心能想象这里的夏季是怎样的光景,一定是一盘颜色鲜艳的调色盘。
      老深和陈枭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美,不以为然,不带留恋的大步向前方的大门走去。这是一座石筑的屋宇。大门外支撑着两根雪白石柱,房屋透露着欧式小众的温馨,屋顶是中古式胭脂红的悬山顶,一座活脱脱的美人儿。
      这位美人儿的内在更不会让人失望。
      在门关处就把她的美览尽。一楼只有一间屋子,门关、厨房、大厅相连,整个家没有秘密,装潢的风格是樱桃红基调。樱桃红的皮沙发,胭脂红的中古圆椅,酒红的茶几上透明的玻璃,红木的书橱里,书籍们零散而有序的相互依偎。厨房顶上是一片可以观景的天窗,正值午后,自然的橙光洒下操作台。唯一的素是一张餐桌,上面铺着雾白的桌布,桌布上开着一朵朵海棠绣花。从餐桌上拖地的花边摆尾,到墙上马格利特的画,一切的摆设都别有用心,透露出主人非凡的品味。品位无价,即便有大把大把的金钱也不一定换得来这样的家。
      原心之前从没有时间去幻想所谓梦想中的家,而如果能够想象的话,它的蓝图一定是这样。
      楼上响起一阵“哒哒”欢快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串玻璃球碰撞会发出的愉悦笑声,一朵灵动的薰衣草一步一步跳跃过来,“噗通”跳进陈枭的怀里。
      “你骗人,我数完了999下啦,你根本没有来嘛。”
      原心一下认得这个孩子,栗子色的头发,细软的刘海丝丝分明,贴在眉的上方,让人过目难忘难忘那双褐色的大眼睛,透明、清澈,如果天使爱着人类的话,它们就该用这样的一双眼睛给予成人安慰。现在距离更近,她再一次被这个孩子的纯真所俘虏。她的小脸蛋让人实在忍不住想温柔地捏捏。
      小脑袋搭在陈枭的肩膀上,抬头时这双眼睛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原心。被这样的眼睛注视原心感到一阵不知所措,扑哧扑哧的睫毛扇动着,所有的聪明都在那双眼睛下败露,□□着身子躲不过审判,原心避开了这双眼睛。
      “为什么不按门铃自己开门。”
      小孩子后面跟着一位女人走来,约摸五十几岁的模样,她也注意到了门口站着一位素不相识的客人,看到原心的刹那,她的眼神里闪过一刹那的诧异。
      看年龄和打扮,这不是今天中午校门口那位女人,她的穿着虽素雅,却也有品位,原心以为这是陈枭的母亲,以晚辈的礼节鞠躬问候,却又觉得对方过于年轻了些。对方回过神来也礼貌的回以微笑,目光就立马从原心身上移开,抱开勾着陈枭脖子的小女孩。
      “好了,让爸爸换鞋。”女人说。
      陈枭像是不知原心现在的窘境,他没有按照通常的礼节走一遍相互介绍的流程,自顾自地走进房厅,好像原心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不过原心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和看似窘迫的环境泰然处之。
      她和老深一起坐在沙发上,老深随意在书架里抽取一本书翻看,看来已经对这个家很熟悉。原心用最小的幅度打量这个家的装潢,许多细节之处津津有味,越深入观察越喜爱。让她不可思议这栋富有浓厚温馨情感味的房子竟是陈枭的家。在她曾有过的想象中陈枭的家应该是纯色的,简洁而有力,最好干净到只剩下一面白色的墙。
      此时陈枭正在厨房,协助那位女人做菜。他正在在案板上切一条鱼,专注而耐心,就像任何时候的他,原心不知道他还会做饭。小女孩像只猫咪在他的脚周围磨蹭、转悠,片刻也舍不得离开。
      原心赶忙把目光转开不再这幅画面停留,一方面是能感觉小女孩眼光不时往她身上看,另外有一些她也说不清的缘由——作为父亲的陈枭。
      所观之处再也没有新鲜的角落后,原心把眼神停留在落地窗外的那片小花园上。窗户就像窗外自然美色的相框,将美景精心裱过。注目久了,人也不知不觉被吸引走过去。
      这里太过于美,美得过于矜贵,让人每一步都自觉踏得小心翼翼。这些花很多她认得,她想起了童年时候家里那个院子,妈妈也喜欢花草树木,把院子装扮得热闹非凡。但是那时候的自己还不懂一草一木之于人的意义,只觉得把玫红的花瓣摘下来碾出玫红的液,悄悄抹在自己的脸颊上是美的。爸爸躺在沙发上用报纸搭在胸前打盹,妈妈在厨房一边给青豆剥掉丝,一边抽神注意花园里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眼中只有爬山虎和院子里的秋千,以至于爸爸哪天不再悠闲的打盹,院子里花朵没有浇水渐渐枯萎也没有觉察,也不是完全没有发觉,只是那个小女孩的自己很自信,自信自己脸蛋上的胭脂红,没有人舍得让自己哭,直到院子里的土壤干涸得无法挽回。
      “这株是菖蒲,日本人很喜欢,六月小麦长到小腿那么高时就会开花。蓝、黄、紫、红都有,听说现在日本人还培植出了青黑色。这一株会开成白色。”
      原心没有意识到陈枭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边的。
      “她叫陈可欣儿。欣慰的欣,刚才那位是照顾我们的阿姨,姓叶,你可以叫她叶妈,很多事的大权都握在她手里,比如今天的晚饭,明天早餐我的咖啡可不可以加糖。家里就我们三人,一切都听叶妈妈的。”
      最后一句话是刻意说给她听的,原心不语,陈枭继续说:
      “叶妈妈知道你会来,特地买了鱼。”
      “她知道我喜欢吃鱼。”
      “她话不多,是个心细手勤的人。至于可儿,她有些害羞,但她已经喜欢上你了。”
      喜欢自己?原心并不相信自己讨小孩的喜欢,反倒时常对他们有愧。
      晚餐果然做得极其丰盛。原心分辨不出哪些盘子出自叶妈之手,哪些是陈枭的作品。不过记忆中这样一群人围着家中的一张餐桌吃饭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在学校里是伴着一堆陌生人的闲谈吃下叮叮当当的快餐,饭店的餐具越精致越不是家,去过爸爸家两次,一到吃饭时间原心就告辞,而她自己的家,晚餐冷掉,也没有家人的椅子。
      这顿晚餐似曾相识,几年前妈妈和爸爸的破裂已成定局,在妈妈改嫁唐观爸爸之前,唐爸曾在家里吃过一顿饭。妈妈在厨房如火朝天地烧菜,和平常无一二,不过多了副碗筷换了批人。那顿晚餐吃得并不轻松。小女孩刻意瞪着大大的眼睛打量着坐在对面的父子俩,唐观的父亲在平面的餐桌上窘迫得无处可逃。但女孩并不打算罢休,她太清楚这目光的威力,对小孩来说,越显得无知越有威力,别人都把她当做小孩,认为“孩子不懂”作罢。其实她什么都懂,太聪明,连注视和眨眼的时机都拿捏精准。
      今晚风水轮流转,不过原心换了一个位置。她可以咽下很多的目光。在时光晶体,学校门口,电影院……那些看着自己站在陈枭身边投来的目光,像是恨不得让自己当场下跪认错。对于那些为金钱而奔累而又要唾弃它的人,原心可以把他们的矛盾一一咽下,然后消化。但她无法消化掉对面可儿的眼神。她出现于这里的身份不明不白,她不想让这个名为陈可欣儿的孩子记得她的童年饭桌上出现过一位来路不明的客人。
      然而现实恰恰相反的是,这顿晚餐十分愉快。可以说是和陈枭所有的晚餐中笑声最多的一次,因为有陈可欣儿在。
      她的的嘴巴像是天生开口就会笑,她有让人不得不为她的小脑袋瓜着迷的魔力。这世上有不让她笑的事儿吗?她模仿班上同学回答不出老师问题的模样,她问西红柿是水果还是蔬菜,她给老深说多吃鸡蛋才能长高然后把自己不爱吃的炒蛋夹进他的碗里,她眨巴眨巴的大眼睛照顾着每一个人,整个房子因为她的存在才充满了愉快。
      放下碗筷后原心帮叶妈收拾碗筷,陈可欣儿在房间里四处蹦跳,她把歌声和她的玩具带到家里每一个角落,天黑了,才渐渐像个有点泄气的小皮球,躺在陈枭怀里,揉揉眼睛,小嘴巴说着说着,睡着了。
      叶妈把她抱到二楼睡觉。陈枭扮演起了主人的角色,带着原心在这座房子里参观。
      房子里挂满了很多艺术品,它们不像大部分家庭中那些精装版书籍起着摆设作用。陈枭极有耐心给原心介绍这些作品的作家和故事。名字太长,他觉察原心的心不在焉,就着重讲每幅画背后的故事,抓住了原心爱听故事的口味。
      最令原心吃惊的是陈枭家的地下室有一间堆放酒瓶的房间,隔壁却有一间配置高档的家庭电影院,完全可以和小厅电影院相媲美。墙面上还整齐罗列着一张张电影碟,按年代、地域、导演精细分类。原心向来喜欢看电影,除去她的专业相关,还有一个原因是坐在电影院里面是让她觉得最放松的,坐下来,两个小时,经历与外无关的一世,无忧无虑。但她从来没有和陈枭一同去电影院看过电影,还以为以陈枭的年纪、身份来说不屑于经历虚造的故事。而如此看来,他是一个彻底的影迷。
      “这些VCD还可以放吗?”原心摸着一张希区柯克的《三十九级台阶》问。
      “可以,但现在不用VCD了,要放这一张还得搬出老机器,我这里真正的宝贝是后面那台电脑里面的硬盘。”
      “那为什么把它们摆出来。”
      “它们都是宝贝,摸得着,看得见,一张VCD只装得下一部电影,以前电影宝贵,看完后要小心翼翼装进盒子里,不能刮花,影响下一次看,现在电影太多了,很多都是在浪费人类的资源,只要录了一段视频,什么人都可称自己为导演,有些观众还为了看烂片而去看电影,哪怕是好电影,看过一遍谁舍得花两小时再看第二遍了,看完了还得从电影里删除,给新电影腾出空间,电影变廉价了,还是VCD体面。”
      “我还不知道您喜欢电影,没听您说过。”
      “你没问过。”
      “没见您看过。”
      “没和你看过。”
      “下次可以不要吃饭,点那么多菜也浪费,不如去看电影。”原心更愿意和陈枭看电影,这样坐两小时可以一言不发。
      “我从不在电影院看电影。”
      原心本想追问下去,但却没开口问:“可惜了。”
      “好的电影不在电影院放。”
      “新上的电影也有好的,电影毕竟是技术和艺术的结合,技术是在更新的。”
      “老片子中的沧海遗珠都看不过来,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碰运气。”
      “大师和经典都是时间造就的,我们这个时代也会有。”
      “只有第一批人是大师,其他都是临摹。”
      “你这样说未免太武断了,伯格曼、伍迪艾伦、李安这样的导演恐怕不同意。”
      “他们会同意的。况且对很多出生在这个时代的观众来说,他们不会去看上个世纪的电影,那么像诺兰、斯皮尔伯格就是他们接触的第一批导演,他们自然在这些观众心中就成为了大师。”
      原心察觉陈枭的逻辑狡猾,她险些被他糊弄,“电影是生活的副板,值得探讨的那些命题早就被以前的人穷尽了,大家心里都明白,就这个角度来说现在的创作者输在了晚一步,但电影对于看电影人的意义不是看谁捷足先登,而是使我们犯属下当下的错,死性不改也是人性,把故事一遍遍重蹈覆辙,验证永恒。即使是过去的电影目的也是指向明天。您太念旧了。”
      陈枭没有辩驳。“这些碟子离开厦门后全都要带到北京。”
      一提到以后,原心便不语。

      不知道老深是什么时候告辞的,近十点,陈枭让叶妈安排原心休息。
      叶妈为原心打开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和一楼的风格截然不同,这是一间装点得素雅清秀的卧室。第一进入视线的是卧室正中央的那张大大的床铺,该足有平常人家里两张双人拼起来那么大,占据了这个房间三分之一的空间,强调着这个房间的功用是睡眠。床铺很矮,几乎不见床架。颜色和房间的风格一致,苇叶绿和象牙白两种颜色将床铺一分为二,上面绣着花,仿佛漂浮在床铺上,整座床像这间卧室的一座荷花池。搭配象牙白的绸缎窗帘,墙面上镂空雕刻着类似宗教形状的建筑,有一种圣神的仪式感。
      “我住在一楼,需要什么按这个电话我就会过来。”叶妈关上卧室窗户后,走出了房间。
      即使这里的窗户每天被定时敞开,床褥按时换洗,梳妆台隔周被轻轻擦去灰尘,还是抹不掉一个从进来第一秒就嗅到的事实——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睡过。空气流动得冰凉,梳妆台上没有瓶瓶罐罐,被褥像久未移动的化石。
      原心坐在床铺边缘,没有一点困意。
      越走近陈枭日夜生活的天地原心越加觉得这个男人扑朔迷离。这里太过于精致用心,但陈枭定居北京,曾说只是因工作往返厦门,却在一栋附所上花费那么多心思。他们对坐吃下过很多粒米饭,但她不知道的他,还有很多。
      她知道他讲究食物的食材和搭配,但不知道他会烧菜;她知道他没有一丝褶皱的衣服背后一定有一个华丽的Logo,但不知道他的家里收藏着那么多没有Logo的艺术品;她知道他会包下一个影院看一场老电影,但不知道他自己家的地下楼有一间小型的影院,泛黄的电影海报和光碟躺在其中;她也不知道他有女儿;她还不知道他的公文包里有什么文件;也不知他的来历,他又为何这般待自己和唐观……
      对于他,她觉得自己永远也探索不完。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平局。

      这栋房屋逃过了城市夜晚的硝烟,关上了灯静得出奇,而这间房间又比外头要更静一层。原心不敢关掉床头灯。
      她在床上躺了好一会,不停有念头冒出来。她想室友会如何看待她没有回去,她想唐观今天可好,想阿莫是否知道她在此,真正让她挥之不去的,是饭桌上那双小小的,有意无意看着她的眼神。
      忽然她察觉门外有人走过的声音,她警惕。那声音久久不肯离去,轻敲了三下门。原心问是谁,没有人回应。这样僵持了许久,原心不知道那人是否已经走了,披上了件外套,去探究竟。
      她又从里面轻敲了一下门。隔了好一会儿,“咚咚”,外面迟疑的敲门回应她。原心又敲了两下,外头立马回应了“咚——咚——”,节奏拖得缓慢。来回几次,门里外两人在这栋安静的大屋子里玩起了一个无聊的游戏。
      原心把门拉开,外面的小人儿意外的呆在门前像个木头娃娃,眨巴着大大的葡萄眼看着原心。这是一双让原心一晚上放不下心的眼睛。
      “你在这里做什么?”原心蹲下来问道,同陈可欣儿一般高。
      可儿一眨一眨望着原心答不出话。
      走廊有一些凉,原心把陈可欣儿牵进房里,将身上的外套给她披上。
      “睡不着?”
      可儿摇头。
      “想上洗手间吗”
      可儿摇头。
      “饿了?不可吃宵夜哦。”
      可儿摇头。
      “我送你回房间好吗?”
      可儿摇头,她只是望着原心。
      “屋里是黑的,可能有妖怪。”她用稚嫩的童音说。
      “那和我一起睡好吗?”
      陈可欣儿依旧不开口,但没有摇头,原心将她抱在床上。她怀有心事,成了和今晚饭桌上不一样的小孩,原心都知道,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她。
      “要关灯吗?”
      她摇脑袋。
      “正好,我也不想关着灯睡觉。”
      “你现在还在怕黑吗?”躺在原心身边,小女孩开口问原心,像棉花糖一弹一跳落在地毯上的声音。
      “有时候会。”
      “什么时候?”
      “一个人回家的时候。”不管那家还在不在。
      “叶妈妈说长大一些就不会再怕黑了。”
      “对,不会再那么怕黑了。”但害怕的会更多。
      “那你长大了害怕什么?”
      “害怕下楼梯的时候没站稳滚下去,害怕睡得太晚,害怕吃到过期的食物。害怕迟到了让人等,害怕去早了一直等别人,你呢?”
      “害怕大的狗狗,害怕班上的雷雪,害怕……有时候也会害怕小妈妈。”
      听到妈妈这个词让原心心头一怔,但她不能过多去问。
      “为什么害怕雷雪呢?”
      “雷雪睡午觉的时候她就睡不着,睡不着她就想要抱着我的轻松熊,然后我就没有了轻松熊。我害怕她睡不着,我就不能抱着轻松熊睡觉了,可是我也想要抱着轻松熊睡觉呀。”
      习惯照顾别人的心情而牺牲自己的孩子,和原心小的时候不一样。
      “我也怕叶妈妈,叶妈妈给我买的轻松熊,可是要让我吃鸡蛋。”
      原心被孩子的纯真“扑哧”逗笑。
      “你会做我的妈妈吗?”可儿忽然问道,睁着她大大的眼睛认真看着原心。
      这个问题让原心哑口,带着一闪而过的心疼。
      “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妈妈。”原心侧过身看着可儿的眼睛,以平等的身份说出这一字一句,不是可儿大了十五岁,就是她幼小了十五岁。
      “可是可儿没有,只有可儿没有妈妈。”
      “可儿有妈妈,没有妈妈我们就不会来到世界上。”
      “老师说世上只有妈妈好,可儿没有就不好了。”
      “老师说错了,世上不仅只有妈妈好,还有很多好的,比如轻松熊,但是只有妈妈始终好。”
      “老师会说错吗?”
      “会,所有大人都会。”
      安静了一会儿,原心以为可儿睡着了。
      “你明天还会在我家吗”?可儿带着困倦的声音发问。
      “你希望我常来吗?”
      “希望,因为你来爸爸就会开心。”
      纯真得让人心疼的小念头。
      “你开心吗?”
      “爸爸开心可儿也会开心,我喜欢你,你像妈妈。”
      这番表白原心始料未及,竟有点害羞,陈枭猜中了孩子的心意。
      “你开心我就会来。”
      “那我应该叫你原心妈妈吗?”
      “你可以叫我原心。”
      “原心,原心妈妈,原心姐姐,原心……”可儿把小脑袋缩进被子里呓语,笑声像风铃,在这些称呼里也找到了自己游戏的乐趣。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直到陈可欣儿渐渐睡着。原心为着这纯真无比的童音感染,她不把眼前这个小天使当做小孩子,以平等的姿态和她聊天,她相信这颗小脑袋里懂得的都比大多数人以为的要多。她们相互依偎,原心睡得格外踏实。

  • 作者有话要说:  推辞掉了和朋友去吉隆坡的旅行,买了一张机票回家,为了念书我住过几座风格各异的繁忙都市,我的家是一座清闲的小城市,谈不上在这里生活有多丰富,但总之打开窗便觉得无所事事的清闲,甚至觉得放弃梦想在此每天蒙头大睡也是一种人生成就。
    从小的玩伴都相继工作,日常忙碌,只有还在读书的我大把大把闲余,于心有愧,预备结婚的发小放弃了六年的感情,进来回家大部分时间都用于陪伴她,她足够坚强了,口中虽说放下,但每次见面她还是忍不住要发泄对于未来落空的抱怨,话题总是不知觉回到前任,我都能理解,哪能那么容易放下,毕竟是在心中谋划无数遍的蓝图,不过它好不好,突然失陷难免使人十足无措。我的这个发小从小父母离异,对她有所亏欠,养成了她骄纵的品格,和六年男友分手一面是因为物质,一面是性格,只我知她的骄纵在外人看来是物质,其实是一栋房子对她来说是安全感的象征。所以这么多年,别人认为她骄纵,我也曾不耐烦,但从未离开她。如今她虽陷入人生低潮,但换来了无价的成长和独立,我是祝福她的,并相信她会更好。有时善始烂尾,是因为课业终究要我们自己去修,靠别人是靠不住的,出现在我们生命中的人都只是我们的考官和课题。
    我也不是全发那么好心,毕竟进来自己心态也不稳定,但每次把她一一开解她的枷锁,突然恍惚对她说的那些话不都是我该告诉自己的吗?这样对他人境遇的同情与帮助,就是对自己的解救。
    假期我回家就懒散,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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