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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美满发霉素(一) ...

  •   “真的很奇怪,我说了吧他一定是和部长有什么关系才能走后门进晚会采编部的,果然,果然他和主席是朋友。不过我向他们学院的人打听过了,说他人挺好,主席的朋友都不会错,好吧,主席都同意我能说什么,但原心,我听说他这个人不像是会……”

      一定是有什么事一直挑拨着原心的心她才马上忘了林姗姗刚才说了什么。近来她就总是恍惚,周末的事一直在她心里纷扰,迫使她一次又一次追溯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一些或许被忽视掉的细节,从这些细节中反观自己的现状和行为的原因,好在姗姗最近忙到没有发现她的恍惚。

      姗姗忙于筹办晚会,在学校里四处奔波——场地申请、赞助、策划书、人员安排,大学生活就是把一切事小题大做,但她就是这样不得不为一件事用上十二分的热情和力气。马虞崔也很忙,和姗姗不同,促使他忙碌的是他天性习惯性认真。作为文娱部的部长却只在彩排厅出现过一次,原因他只说四个字“人多手杂”。马虞崔的日常表安排得尽然有序,什么时候该放下《中国经济学史》看一本自己的书,什么时候该听着古典音乐上床入眠,他从不让其他事扰乱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生活步调,而当关键时刻他总会沉着冷静的出现将问题的麻线一根根解开,摊开在人们面前,嘲弄“看,就是这么简单。”

      此时,原心独自坐在学校外一家快餐店。由于他们三最近总各有所忙没能坐在一起吃一餐。不过这也给了原心一个机会可以坐在这家他们从不会来的快餐店吃一次午餐。她喜欢这个背向收银台而靠窗的单独位置,可以看到对街的学校大门和街上形形色色走过的人们。但南方胃的姗姗和马虞崔都不喜欢这家北方口味的店。

      有一男和两名女孩向这间餐厅走来,他们有说有笑,男孩穿着一件颜色干净的牛仔衬衣,胖别的女孩着衣色彩青春入目,他们的生气在黯淡的秋天街头引人注目,使得原心一抬头就看到。走近点发现那个高高的男生正是那天通知原心去开会的那位,这回原心才注意到男孩原来长得那么高,比记忆中那天要高许多,此时他正低着头听他旁边那个个子比他矮些许的可爱女孩说着什么话语,那女孩乐呵呵的笑着,他也。

      原心继续喝自己的可乐,他们不过照面之缘,对方或许早把自己忘了。有人轻轻拍了拍原心的肩膀,她转头吃了一个惊吓,男孩正站在他身后。
      “吃午饭吗?”
      原心点点头。
      “我们也在这家店里吃。”他顺手示意着他身后在远处站着的两位有些不耐烦等待的同伴。原心望过去,抢眼的是刚才和时路说笑的那名女孩,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蓬松波点连衣裙,头上绑着同色系的蝴蝶结发带,将卷卷的栗色头发披肩顺在耳后,虽然隔得远不能看清相貌,但可以肯定这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她旁边站着一位短发的女孩,双手环抱胸同她一样望向这边。
      “你朋友吗?”
      “是。”
      “她们站在你身边很合适。”
      “什么?”
      原心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一句很奇怪的话,便没再回到。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不知道。”原心撒了个谎。
      男孩笑了笑,仿佛她说了一句有趣的话。
      “我叫时路,这回记住了吗?”
      “时路。”原心重复道,她依然不明男孩的来意。
      “但我知道你叫原心。上周末你没去学生会的聚餐吗?”
      “因为有一些别的事。”
      “可惜。”
      “你是学生会里什么部门的?”
      “我?没有准确的部门。”
      时路回头望了望从刚才起一直等在后面的朋友,又接着问原心道:
      “你去看彩排练习了吗?”
      “我刚才那边出来。”
      “我待会也会去那边的,你待会儿还会再去吗?”
      “不一定。”
      “那待会儿见。”

      原心不知道这个叫时路的为什么会特地来与自己打招呼,或许他性情中就是这样,习惯对任何一个可能认识的人表达友爱,一些人具有与人熟识的能力,他们对自己充满信心,相信自己的魅力能使人诚服,他们天生热爱人群,需要关注,拉拢可能爱他们的人,况且姗姗似乎也说时路在周围人口中是一个受欢迎的人。

      他们就坐在原心身后不远的地方,时路和他的朋友们吃得有说有笑,原心所坐的位置刚好可以一直听见他们愉快的笑声。他们在谈论摄影、当红的模特、设计师牌子的衣服和下一届美国大选。原心不自觉吃得更快了些,她没打算打扰他们,但时路却向她打招呼,她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但他叫住她也只是为了和她说声再见。

       与往常相比,原心这次去时光晶体的心情有些不同,她唱歌发音时都有些忐忑,余光不时被楼上暗灯的包厢牵引走。

      然而,直到唱完,陈先生并没有如约出现。不止是这一次,连着接下来一周他都没有出现。原心像往常结束后一样收拾东西,阿莫伸了一个懒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仿佛已经把几周前的“陈先生”忘了。她责备自己自作多情,说不定到头来只有自己在乎这档子事呢。21世纪人类的身体随着时代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快餐和健身催促新陈代谢,记忆和情感也加速发酵,热情一时兴起,也迅速的被身体代谢,新的热情覆盖。

      周五的晚上在睡着前的前几分钟原心终于下定决心,自己不该与陈先生有更多往来。原心终于承认了,其实令她分心的,是一种不安的直觉,它始终敲打着她的防守线。她对人与人之间的氛围天生有一种敏感的直觉,并且她相信自己的直觉,还得继续思考怎么解决唐观医药费的问题,不过眼下紧要的是把自己从自尊心指责的泥沼里拽出来,然后把粘在衣袖上的泥土拍去。

      要将一件事情平息,最聪明的做法不是把所有当事人找出来,再向众人解释“瞧,这是一个能说清的误会。”一波未平,任何细小偏差的波浪又会波及出更大的潮起。最好的化解方法是使当事人成为旁观者的旁观者,没人再吆喝下一句台词,看客总会无趣自散去。

      原心决定休息一周,暂时不去时光晶体。

      在给阿莫的电话中她以学校活动太忙了无法抽出空作为借口。阿莫倒是对她很宽容,从他的回应中听不出他是否真的相信了这个单薄的理由。他只说“那真是可惜,这周听不到你唱歌了。”
      这使得这个周六原心有了足够的时间可以去医院看唐观。

      公交车渐渐远离闹区,街上有关人的风景,穿着超短伞裙结伴嬉笑着走出电影院的高中女生,画面过渡成在天桥下令人担忧是否走失的素色格子衣老奶奶。去医院要经过一个很长的隧道,橘黄色灯光下的漫长修行让所有一天下来在明亮得无处可逃的地表上生存的人们得到片刻的卸装。听说一些超经验事件中,当事人在船上手表只过了8分钟。下船来到的世界却已过了8年,如果是真的,他们便是8年前世界的失踪者。原心希望她正在穿过的这个隧道没有尽头,或者使她成为过去的失踪者,但一想到如果自己消失了唐观要怎么办,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祈求黑暗中的神灵祝福她身体健康,她喜欢在假装的黑夜中与白昼玩捉迷藏的游戏。

      从医院大门走到唐观的病房,她成功躲过了讨债的护士。助理护士将唐观安置在靠窗户的椅子上后就出去和情人打电话。

      “我。坐。窗户。”
      这是唐观用一根手指向护士传达的请求。

      他看起来好像睡着了,其实没有,他不过是灵魂又飘荡去远方旅行了,原心是唯一知道唐观秘密的人。自从双脚被禁锢在这椅子上后唐观的灵魂就变得无比自由,从这座城市的每一座博物馆的窗口到每一个家庭的下水道,唐观走过的路比你能从地图上看到的还要多。他是我们生活中无孔不入的隐形人,令人毛孔悚然,但放心,即使他知道了所有秘密他也从不开口。唯有一人可以将他的灵魂召回,也只有这一人的踪迹是他在这城市中无处可寻的,千里之外,他也能嗅到病房的气味改变了,因为她走进了病房。

      “为什么今天来得比以往都早?”
      原心把新买的花插在花瓶里,“好些了吗,我发现如果我每次能提前一小时来医院就没那么堵了。”
      “你剪头发了吗,你头发好像比上次短了,还是因为你今天洗澡之后头发蓬松的缘故。”
      “这些花是上周来的孩子们送的吗?已经枯萎了怎么没人来收拾掉。”原心一边说着一边将花瓶中的百合扔进垃圾袋中。
      “我今天去了一个自称为艺术家的人的家里。我不喜欢那家伙画的东西,看了让人难受,为什么人们都要把这样的东西当做伟大的艺术传承下去。不过,我挺喜欢那家伙的,他吃生牛肉。”
      “最近都在忙上弦晚会的事。我有和你说过吧,姗姗花费了很多力气在上面,我在尽可能的帮她忙。要让她闲下来是不可能的,她闲下来就会自责,她太认真过头了,可能她自己都没发现这一点。”
      “最近他们做出来的食物难吃极了,一点味道也没有,但不得不咽下去。我还是想念妈妈做的啤酒鸭,你记得的吧。你喜欢蘸醋吃。”
      “我今天没去唱歌。咖啡厅老板同意给我放假,不,应该说我自己给自己放了一个假。”她把装满一半的红色垃圾袋扎了个结提出门外。
      “怎么了,为什么没去。生病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学校的事太忙了吗?你眼睛周围黑了一圈,你每天几点睡觉?”

      原心重新走进房间,再整理完房间后第一次将眼神投掷向唐观的方向。她才定眼看清唐观今天的模样。看起来神色比上周好了很多。即使被病痛折磨得瘫软、疲惫,这依旧是一张干净好看的脸庞。从以前开始就是了,刚被诊断出这噩梦般的病那天,和妈妈一起彻夜失眠流泪的还有一些纯真的少女。曾经一个红着眼的女孩将满满一本写满爱意与鼓励的日记郑重交给原心,请求她一定要把这些话语一字一句读入唐观心中。仿佛她就要失去了她世界末日的爱人那样悲伤,不知这位少女如今会如何看待那本日记上许诺的“永远”。

      以前唐观脸上一半是与生俱来的俊俏,一半是那个年龄刻意伪装出来的个性,而现在没有了丝毫表情,那双眼中放出的神色全是真实无掺刻意的,所有的话语都透过这双眼说了出来。别人可能会害怕,但原心觉得唐观的模样更耐看了。

      “你好像有黑眼圈了,你每天几点睡呢?”原心问他。

      “霍小姐?霍小姐吗,请等一下?”走出病房,原心仍然没有躲过护士的眼睛。
      很久没听见别人称呼自己的姓氏,原心对于“霍”有点陌生,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自己的全名,不过她早已不想要这个姓氏,忘掉也无妨。

      护士带着斯文眼镜,身材矮小,嘟嘟的红枣小嘴因为跑过一小段路有些气喘。

      “请问是这间病房病人的家属霍原心小姐是吧?”
      “是,没错。”
      “霍小姐,是这样的,我知道唐先生的病况,他的病并不乐观,对于这样年纪的人患了这样的病是有些残忍了。但我觉得他是有希望康复的。毕竟他还很年轻,而且他一直很配合我们的治疗。你长期在这里看是知道的,医院里最可怕的病是绝望,唐观先生显得很坚强。我希望这样的年轻人能好起来……”这位新来的护士朴实的祝福令原心很感激。

      “但是……有一些问题。档案上说唐观先生的治疗费一直是空缺的。霍小姐,可能你的家人忘了这件事,有很多病人家属常常关心病人到忘了一些细节,我来提醒您一下,如果方便的话请不要忘了缴费这回事。”

      原心因为眼前这个护士在努力用勉强的幽默来掩盖一个尴尬的话题而顿觉羞愧。
      “医药费最好是及时缴纳,拖了医院的债真的不是一件好事情,我是指对病人来说。我真的希望唐观病人康复,他也是我的病人,我每天照顾他,他是个好的年轻人。希望你们家可以渡过这个难关,如果实在有什么困难我们医院和一些慈善机构有联系,但需要一些筛选,你们家属需要出一些证明……”

      如果小学老师拿出鞭笞打了一下调皮的没交作业的小孩两下手心,那或许还能平衡那小孩没完成作业的负罪感。而如果她慈眉善目关心着你说“昨天是不是忙着练习钢琴所以没能写作业呢,真是辛苦了”,那简直会让胆子最大的小孩也不知所措。

      “您的家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呢?病人的父母呢?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说从来没有见过病人的父母呢。霍小姐已经工作了吗?看你年纪还很小呢,有什么困难可以对我说吗?我知道这种病的费用
      对任何家庭来说都是负担,你们兄妹的父母呢?”
      “他们很忙。”
      “哦,这样子,那家庭有什么困难吗?”
      “我下次来就会解决这个问题。”原心斩钉截铁地回答。

      回学校的路上公车再次穿过那条隧道,橘黄色的灯光化作丝绸面纱形状的柔软手掌,轻轻抚摸过每个疲倦归家者的脸庞,为每一张脸庞都化上了一层温存的妆。向来具有硝烟味道的世界一旦温柔起来真是可怕得让人睁不开眼。

      她在思考今天护士所说的申请慈善救助的事,目前来看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打印几份妈妈的死亡证明,拍几张唐观一动不动的照片,向世界宣告唐观的病永远不会好了,自己的妈妈死了,唐观的爸爸疯了,最好还要把眼泪流给更多人看,让大家都来施舍对自己和唐观的同情,看客和慈善家们像上帝一样,在一叠有待捐助的名单中筛选,看看要拯救谁,放弃谁。她必须在一排可怜人中脱颖而出,比他们更可怜。但她做不到那样,她哭不出来,她不想描述妈妈死亡的经过,她也无法对谁说感谢。她打消了这个念头,给自己的理由是:这世界上惨的人太多了,自己不能去争,也比不过他们。她掏出手机,强打精神,开始查看学院这学期的奖学金申请项目。

      姗姗对于原心这段时间对上弦晚会的忙碌付出充满感动,又感到不安。她总时不时问原心“要不要会宿舍睡会儿午觉?”“你中午吃饱了吗?”“口渴不?”“亲爱的,你要不要先回去把你的论文写完,这边有我。”

      幸好姗姗没发现自己虽然一直呆在排练现场但其实并没干什么事。别人把她的专注视为认真,其实她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专注。原心求之不得的需要忙碌,尤其想呆在姗姗身边,看着姗姗从舞台上跳上去又跳下来的样子,看着她教一个被安置在观众群中的女孩应该怎样烘托气氛,看她模仿闭幕式时校长会怎样说那老一套的结尾祝词,惹得众人一阵笑声……看着姗姗,消磨了她这段时间以来内心无名的虚弱与不安。她从来不需向姗姗倾诉自己的心事,姗姗如何治愈了自己从来是她自己不知的,原心只需在她身边,听她投入的描述自己的怒不可遏与兴奋,姗姗的感情饱满而轻盈,光是她开口,就足以让原心安心了。

      时路也常常出现在彩排场,他穿着蓝色牛仔衫,前胸挎着一个单反出现在各个角落,他拍每一张照片的神情姿态都写满认真,时而弯腰时而半蹲,从各个角度去获取画面,看起来并不像在简单拍校园新闻稿照片,像是一个在捕捉自己模特儿每一个瞬间的艺术家。

      到了下午,原心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坐在这儿继续装作专注了,姗姗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原心没有打扰她,自己离开了排练厅,恰巧在门外遇见也正要离开的时路。这个人的热情有时候会让原心觉得莫名其妙。比如今天他邀不熟悉的原心一起去吃晚饭。时间还早,时路提议先去吃芋圆冰。
      “你喜欢吃芋圆吗?”
      “喜欢芋圆红豆。”
      “那就这个,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店。”

      原心原本以为很不错的店就在学校附近,但事实上两人走了半小时也还没见到“很不错的店”。时路像是担心原心怀疑“很不错的店”是否存在,不断鼓励她快到了。不过所幸这段路上并不寂寞,时路健谈,待自己像个老朋友,这让原心觉得与这个第一次聊天的人似早就熟识那样轻松。

      “你不应该感谢我上次提醒了你去参加学生会的全员大会吗?”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愣了一下,“但大学除了这些过家家似的游戏似乎也没什么事可做了吧。”
      “你不用一直和说话。”
      “那我们可以说什么呢?”
      “其实我并不算是学生会里的人。”
      “我看你一直热心在做这次活动的事。”
      “热心?你觉得我热心吗?”
      “起码你装作很愿意的样子。”
      “应该算是帮忙吧,林姗姗,你知道吧,我只是在分担姗姗的事。”
      “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一路上他们用很多这样无关紧要的话,把一段路程填得满满的,比如。
      “妳喜欢什么颜色?”
      “紫色,淡一点的那种吧。”
      “你挺适合紫色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今天穿了绿色。”
      “你喜欢什么颜色呢?”
      “没特别的的,所有颜色都喜欢,颜色要通过搭配对比才能显出美。”
      ……
      “你之前有加入学生会吗,我好像是最近才见到你。”
      “是啊,你应该是最近才见过我,和你一样,也算是给朋友帮忙吧。”
      “难怪,学生会一般只招收一年级的。”
      “其实是走了后门,背着相机来找一些漂亮的模特。”
      “找到了吗?”
      ……
      “你喜欢下雨天还是晴天?”
      “今天这天气我就挺喜欢的。你呢?”
      “如果有一把好看的伞我会喜欢下雨天的。”
      ……
      “要过这个天桥吗?”
      “不,沿着这条路直走,前面路口右拐就到了。”
      ……

      时路带原心去的这家店在一条繁华商业街的巷子里,很不起眼,大门小到脚步稍微加快点就会把这家店忽略的路过。走进店内,果然店的面积只比外表给人的感觉稍微大那么一点。小小的空间被勉强隔出两层,人与人之间因为桌与桌之间的距离而缩减。

      同样是昏黄色的实木地板,忽然让原心想起了上两周前的日本料理店,一个用镶嵌雕花的暖色灯光努力烘托冰冷的温暖,而这个地方的温馨来自人与人之间距离狭窄的体温。一座城市中出售真正美味的地方往往是这样不起眼的小店,食物也会沾染店主人的脾气,有货真价实的美味,就不需要眼花缭乱的装潢来填充食物的单调。一般会发现这样小店并热衷这样小店的人也往往是对城市有着好奇心的人,热衷用一个这样的小店来记载生活的历史,像家的一部分。

       大部分人愿意把生活的转机寄托在为了将会突然出现的某一个人身上,而非自己。他们祈祷的言辞中是请让某某出现带给我力量,不会是请让我能给自己不多不少的力量……因为,终究是当一个角落里等待着被救的人省力些。

      原心属于不相信我们可以被非自己以外的部分救赎的那一类,但这段时间她的确是不自觉中把时路的出现当做生活的某种转机。时路身上充满正确的成长环境下塑造出的“正确”品格,正确的幽默、正确的活力、正确的冒险、正确的担当,他活在光明出没的亚热带草地,情感像万花筒,理智无畏幻象,不属于失眠的夜。

      和时路待在一起的时候,能让她心中还卡着一个打不开的抽屉这件事暂时得到遗忘。原心享受与时路聊天的过程,像是喝一杯半糖脱脂酸奶,甜蜜没有负担。大部分人会对人与人之间突然降临的默契赋予浪漫的幻想,原心没有,她只是单纯享受着默契的时刻,并不相信这个转机能带来什么。

      下午也不需要去时光晶体,原心在早上就去了唐观的医院。

      由于今天来得早,当原心走进病房时,唐观还在床上睡着,他习惯了用睡眠来隔挡不速之客们的打扰,早晨的的空气经过午夜剥离了人类的味道更适合灵魂醒来在城市上空自由自在地漫游。

      她安静地打扫了病房,在自助洗衣房里清洗唐观的衣物,其实也不过是两件一模一样的竖纹病服,在床头的花瓶里换上新的花,这一次带来的是玉兰,花苞没有开完,这是原心特意挑选的,只需要两天换一次水就可以自己开放很久,两天一次的水就会回报持续一周的芳郁香味。做完卫生已经11点43了,唐观还没有醒来,原心在医院食堂吃过午饭。偌大食堂事实上很多位置都空缺,人们对医院的食堂存在某种偏见,医生们点了离医院有20分钟路程的一家外卖,病人有家人从家用保温盒盛装来的新鲜排骨萝卜汤,其余的也选择将饭堂的饭菜打包带回病房或大楼后面的小花园去吃,这是人们对生活品质的追求在医院里得到的体现。

      原心不在乎。她找了医院食堂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专心于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对面坐独自着一位老人,颤抖的拿去筷子,夹不住,又换了汤匙,舀了一勺肉汤进嘴里又把它吐了出来,桌前撒着溅出来的汤汁,“叮铃哐啷”,勺子不满地坠地。原心吃完了翻盘里最后一勺,抬起头,老人也恰好望到她,这个年纪的眼神读不出任何想表达的情绪,像唐观。原心走过去,将躺在脚边的孤单汤匙捡起来,放在桌缘,走向消毒柜,取来了新的汤匙,放在老人手中,再将老人的手握紧。老人又看向她,他的牙齿已经掉光了,眼神里面什么也读不出来,但原心知道他说的是“谢谢”。

      回到病房时,唐观已经醒了,玉兰花的香味让唐观知道原心已经来过,他有些埋怨原心没有叫醒她。原心没有理会他的眼神坐下来念这一周的报纸,专挑选一些轻松感人的事迹。她不对新闻内容做任何评论。

      四点的时候原心再次发信息提醒阿莫今天自己不能去唱歌的事,这个时候即使他忘记了,也可以确保阿莫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其他歌手替补,更多的理由恐怕是原心内心对阿莫有愧。她说自己患了“严重到不得不休息的感冒。”这个理由她自己也不相信,她读书时就不是会用生理期当借口逃避体育课前长跑的孩子,何况对方是阿莫,她不求他会相信,但希望他不要拆穿。什么也没发生,发出去的信息像抛向午夜大海的石子,阿莫没有回复。她姑且当做对方知道了。

      接下来一周也同样平静,起床,点餐,进教室,排队……晚会节目基本选定,在没有课的下午原心会去看排练,姗姗坚持待在现场检查每一个细节,马虞崔在忙完了学生会纳新破冰的事后也会偶尔出现在排练现场,排练常常因为马虞崔和姗姗关于一个乐队演奏和一个魔术表演的出场顺序之类的争辩而中止。

      “当然是需要先烘托起气氛!”
      “你不觉得第一部分唱歌的演出太密集了吗?”
      “马虞崔你念这几个字给我听!看清到底谁是总策划!”
      “亲爱的,如果这样的话何必需要我们文娱部的呢?我看道具组,幕后,外联部都可以全部撤了,由策划的人集体上去表演就好了,你rap不是说得挺好的吗?”
      争执的结果往往最后是林姗姗不肯罢休,马虞崔不松口任凭林姗姗发作。虽然马虞崔和林姗姗这样的相斥能量聚在一起拉慢了排练进度,但现场的确因马虞崔的加入而变得尽然有序,也因为林姗姗的存在激起了大家的干劲。

      这段时间原心的一个新习惯是走出大厅时“偶遇”时路,接着两人会一起去老地方吃芋圆红豆。
      原心从小男性的朋友并不多,马虞崔是个例外,她也常常会忘了他的男性身份。除此之外原心从来没有刻意要结识蓝颜,但现在原心乐意和时路待在一起。和时路的聊天里有一种默契,使得原心觉得不可思议旁边的人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另外一种感受就是使她相信自己年轻,拥有她正该拥有的年纪。加之自从和那位陈先生一起吃过饭后,原心一直觉得身体里滋生了一位囚徒,还未刑满释放,在隐隐躁动。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逃避这种感觉,和时路待在一起却能使这块不明的情绪隐去。或许是时路身上的“正确能量”,这种能量能让靠近他的人相信自己是处于一个正确的世界,正确的磁场当中。出于总总,她愿意和时路去吃芋圆红豆。

      今天是一个天气阴得诡秘的周二,原心像往常一样“偶遇”时路,乌云低得放佛要降下来吞噬路面上的回家客。他们并肩走了几分钟,天空飘起了零星的雨点,时路拿出伞犹豫一会儿后没有撑起来,问原心: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或许我们不是自己一个人,或许在某个地方有另外一个我们自己?
      “是文学小说电影里面说的那种双胞胎吗?”
      “不止这样,他可能和我们不在同一个国家,说着不一样的语言,喜欢喝不同口味的饮料,甚至可能那家伙和我们不在同一个星球,我们可能这辈子都遇不到他,他是另一半的我们。”
      “另一半的我们?”
      “对,但不是局限于恋爱这类罗曼蒂克的关系存在,他可能会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可能是一条狗,可能是个无业游民,可能是另一个时空里的某个人、植物、动物,也可能是我们这辈子会遇到,然后非此不可的那个人,甚至也有可能他已经死了,四处游荡的鬼魂。”
      “有意思,那所以说,如果能找到他我们就变完整了,会过得更好吗?”
      “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他不只是爱情这样的关系,可能遇见他能让我们感觉完整,也可能会不择手段想弄死他,更大的可能是我们这辈子都不一定会遇见这样的人,但还是能活得好好的,我不相信我们的完整要靠另一个人。”
      “我怎么认出Ta呢?我是说,另一个我自己,Ta会长得像我吗?”
      “有可能像,有可能不像。”
      “标准回答。”
      “但你们一定有某个相似的地方,甚至可能不止一个‘我们’,有成千上万个,我和他们就像同一块玻璃打碎的碎片,我是‘我’,也是‘我们’”。
      “那这样一个人,嗯?另一群‘我们’,他们的存在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可能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可以解释清很多问题。”
      “比如?”
      “比如你会不会有时候突然就觉得不对劲,或者明明睡了十个小时醒来还觉得困,这个时候我就会想那个家伙大概昨天没睡好,所以困了,我得再回去帮他把他那一份睡了。”
      她不经意笑了:“你是在为你赖床找借口吗?”

      雨点飘了很久,行人步伐加快了一些,时路手中拿着伞,但并没有要撑开的意思,原心没想躲雨,他们就这样在雨中走了一会儿,她开口接着说:
      “比如,有时候走在街上明明一切都很好,也没有摔跤,突然觉得孤单?有一段日子突然就没有了理由的失去了力气,而一段日子里又没有理由的充满了信心。”
      “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和那个家伙过着不同的日子,但是共享一种源头,感情和情绪都被一条隐形的线牵着,互相都会有影响。”
      “那你一定有一个乐观的队友。“
      “是吗?你觉得他是乐观的?”
      “总之是个值得羡慕的家伙。”
      “你的那个家伙呢?”
      “一个糟糕的家伙。”
      “为什么?”
      “因为这样就可以把我的大部分问题算在Ta头上了,不过我也够给Ta拖后腿的了。”
      时路想了一会儿,说:“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
      “为什么会好?到头来她的问题却变成了我的问题,我的问题也连累了她,而且所有问题最后都只能一个人承担,对我这种体质的人,一点点的引火线就会‘嘣’,全部崩溃,没给Ta带来多少轻松的时候,我想Ta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定是个犹豫不定的家伙,所以到头来我们是在彼此拖累,还不如各自组队。”

      时路停顿了一会儿,摸摸伞柄,换了种和这天气一样的口吻:
      “看来你需要倒立式思维,你想,不管你经历什么都会想着这宇宙里有另外一个呼吸着的家伙和你一样,快乐的时候一起感受,糟糕的日子也不属于你一个人,连睡回笼觉都有了理由,搞不好你突然想去实现的愿望是他没有办法实现的,你一直想实现的愿望已经被他给你实现了。去完成别人的愿望总比实现自己的轻松得多吧。”
      “真的吗?我没有拖累Ta,还为Ta实现了愿望。”
      时路抬头看了看天气,把伞装回了包里。转过头对原心微笑道:
      “感觉力不从心的时候我就会想可能是那个家伙力气用完了,所以我不能倒下,更得有勇气站起来,这样才能拉那家伙一把。他一定也这样帮过我,毕竟,我们是一伙的。”

      天空还是一团密密麻麻的阴,他们的那家小店已经来带了原心的面前,本该像十月雨中冰冷的箱子里,但它的灯光因触手可及,像麻袋里装满了晴朗。

      越是和时路聊下去原心也就越惊讶于这个在正确环境中成长的男孩内心世界想灌养的一部分叛逆,那一部分是水分充足的稀泥中生长出的灰色地带,在用力想挣破他环境中的舒适和安全的土壤,它的存在让他觉得惊险,而任凭它的出生又让他欣喜若狂。这个部分不是模仿书本里的颓废诗人而习得的无病呻吟,也不是想象力自找的异想天开,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对危险和神秘的渴望,这渴望是一个人注定要与之共存的天分,即是诱饵,又是礼物。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到我的小说有8的点击量!太开心啦,这是不得了的大数据,这部小说其实写于我大学期间,已经完稿,但由于我懒惰而又自卑,已经放弃出版,偶然决定发布于网上,没想过有人会看到,如若有人看见这便是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坚强且纯真。因为写作间隔时间长,其实很多念头、文笔也已与我现在大不相同,但我依然想按照原来的模子发出来,当做对一段时期的纪念。前两章都是直接复制便贴出来,看见8的点击量觉得有了责任感,所以这一章是做了检阅之后才发的,但因为字数长,我还有学业要兼顾,所以只能分成一小节一小节的修改,愿作为你的睡前散文,这是一个不会打扰你休息的故事。(希望可以看到看过宝贝的意见,我虚心听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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