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香蜜）润玉传之应龙劫》百里览山

88、大婚（二）

　　正在宾客交口称颂之时，有异声响起，像是凄厉的惨叫，大殿之上地面微震。

　　所有宾客亦察觉到异样。

　　柴道煌脸色大变，这婚礼，是又要黄了吗？

　　老君令破军出列，立刻去查明何事。

　　润玉停住脚步，心渐渐沉下去，像落入一片沼泽之地，挣扎不得。
　　他低头看了眼卿天，生平第一次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冥冥之中，似有他无法掌控和预知的事正在发生，将要毁掉他们的未来。

　　一个兵士跌跌撞撞地闯上了殿，淡绿的肌肤，两眼外凸，神情狰狞，浑身绿烟缭绕，口中断断续续地喊了几个字“狐王、被、被火神……”，而后就倒地化为乌有，仅余一丝绿色丝带装的雾气。

　　老君忙取出一个葫芦，将那雾气收进葫芦之中。

　　满堂宾客都一头雾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们都不知道旭凤等三人在凡间经历，只是听这兵士死前所说，像是狐王被火神放走了？
　　但那声音又是什么动静？是谁被杀了？

　　裘鲤和彦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担忧。
　　凡间经历是他们三人的秘密，其实他们两个倒是无所谓，不过就是折损了一些修为罢了，却没想到火神的反应竟是那么激烈，仇恨狐王倒也罢了，连他们的探望都被拒于门外，颇有一些要划清界限的样子。
　　那声凄厉的惨叫对于他们来说，只能意味着狐王被火神杀了，而不是其他。

　　老君从主婚座上下来，点了几个天将去协同破军处理，又对润玉道：“陛下，婚礼如常举行可否？”

　　宾客众人微露惊容，老君素来稳重，这种出现突发事件的情况下，怎么还如常举行婚礼，不是应该该暂停婚礼，查明究竟么？

　　润玉沉默了片刻。

　　老君心里发急，催道：“陛下！”
　　尽快将名分定了，他们便完全占了理，若是那廉华敢再来，他必定二话不说，一剪子将他剪成两半，绝不容他再次放肆。
　　来日烛照幽莹若是发难，他们也不理亏——天帝之妻岂容他人觊觎，况且，天魔联姻，两界止戈，上清天乐见其成，不见得会袖手旁观，就算烛照幽莹再怎么强大，也要讲道理的不是么？
　　何况，若是烛照幽莹真的再次现身，鸿蒙诸神又岂会坐视不理？

　　润玉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有一种奇异的绝望预感，今日的婚怕是成不了了。他与卿天从此也许要天人永隔，再难聚首。他从未如此绝望，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无措地等待那致命的一击。

　　老君舒了一口气，正要高声宣布婚礼继续，下一秒，一个意气昂扬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

　　“陛下，如此盛事，怎么不邀请我呢？”

　　所有人转头看去。一个人，大步穿过拱门，登堂上殿，昂扬自得。
　　身后跟着一串南天门的天兵，拼命追赶，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么加紧脚步，就是跟不上他。

　　看着洋洋得意的对头，润玉心里一片雪亮。
　　他果然没有猜错，狐王一死，他便来了。
　　时机掐的刚刚好。

　　冥王率先离座而出：“今日天帝陛下与我魔界公主大婚，阁下若要生事，本尊愿奉陪领教！”

　　廉华被他拦住，并没有动手，越过他的肩膀对润玉道：“陛下，狐王已死，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孟九皱了皱眉，转头看一眼润玉，以目相询。
　　润玉深吸了一口气，道：“多谢魔尊，让他说话吧。”
　　说着转身缓缓行到为旭凤和锦觅准备的殿首銮座上，将卿天放上去扶着坐好。自己在她身旁坐了。

　　孟九见他发话，不再拦廉华，自回座位。

　　润玉道：“老君，请落座，今日恐有难以善了之事，如有必要，请老君为我主持。”

　　老君无奈地道：“谨遵陛下之命。”

　　廉华欣然向前，取笑道：“这几日我好生担心，陛下迟迟不杀狐王，我还以为陛下识破了他身上的毒。”

　　润玉盯着他道：“那水道可是神君所毁？公主魂魄可是神君摄走？”

　　廉华微微一愣，“什么水道？什么魂魄？”

　　润玉凝视他片刻，见他不像作假，想起他所发誓言，便把这事丢开不提，问道：“请教神君，那狐王之毒有何特别之处？”

　　廉华难得将他难倒，心情大是畅快愉悦，忍不住卖关子道：“陛下敏慧，关于此毒有何特别之处，怎么自己不去发掘。”

　　破军在此时进来，禀报道：“陛下，狐王不知去向，应是为火神所杀，只是，省经阁现在地下漏一大洞，似有毒液直达仙宫根基，泄往下界。水神受了伤，火神正在照料水神，不肯向臣细说经过。省经阁守卫全数履难。”

　　廉华大笑，拍掌道：“痛快痛快，回想我生平，竟从未有如此畅快之乐事！”

　　众人不忿，当即就有人斥骂出来，要将廉华拿下。

　　润玉抬手制止众人鼓噪，随后道：“神君有备而来，自是有所图谋，只是务必请详告那毒究竟有什么了不得之处。”

　　廉华笑道：“狐王之毒，乃是我虚空的圣瘟之毒，可传遍天下。一传十，十传百，中者必死，死后即便化为灰烬，也是剧毒，甚至传得更快，草木牲畜无一幸免。预计百年之内，此方天地将是一片废土，即便有生灵轮回新生，沾之也将顷刻成为枯灰。”

　　“好大的口气！”

　　众人哗然，笑骂起来。
　　区区一个狐王，百年之内竟然能毒遍天下？谁会信？
　　有人当场笑称，只怕此人是被天帝打败了之后得了实心疯才说出如此狂妄之语。

　　润玉道：“贪狼，下界去查探事情，速去速回。”

　　贪狼领命而去。

　　“解药何在？”润玉道。

　　廉华道，“这要看陛下的态度了。陛下肯配合，解药自然会有，陛下不肯配合，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交出来。”

　　润玉沉默了片刻，他不敢扭头去看卿天，余光之中，她依旧静静地美好地躺在那里，没有知觉。

　　他知道廉华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子，筹划了这么多鬼蜮伎俩，就是为了等这一刻，等他说好，等他把心头挚爱让出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遥远，缥缈虚弱得很：“你要我如何配合？”

　　廉华道：“第一桩，陛下当这里所有人的面，向我臣服下跪，行三拜九叩之大礼。第二桩，将公主还给我。”
　　他停了一下，环视四周，又看了看卿天和润玉的身上衣饰，说道，“这婚礼如此堂皇富丽，真是令我也想成亲了，罢了，我就省些力气，第三桩，我要在此处与公主成婚。”

　　众人哗然。

　　魔界有十几个人当场便破口大骂他厚颜无耻，天界中人都义正词严谴责他毫无道义不知所谓。

　　廉华高声道：“你们如此吵闹作甚，怎么不听一听陛下的决断？”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

　　润玉道：“公主已经是我妻子，神君莫非要效法强盗，抢夺人妻？

　　廉华大笑：“陛下的婚礼都尚未开始呢，我来得正好不是么？”

　　润玉握紧了拳头，顿了一顿，才道：“我需要考虑三天。”

　　廉华断然拒绝，“不行。陛下狡诈天下皆知，三天时间会想出一车主意。陛下必须立刻决定。”

　　润玉道：“若是我都答应，神君何时给我解药？”

　　廉华道：“我与公主大婚过后，回那虚空之前，自会将解药留下。”

　　润玉低下头，握在袖中的手，发抖得厉害。

　　“我需要查验神君所言真假。”

　　廉华漫不经心道：“陛下不死心就查吧，不怕失望就好。”

　　老君离座道：“陛下，老夫有奏。”

　　润玉看着他：“老君请说。”

　　老君道：“今日是陛下大喜之日，理应诸事不理。请陛下下令将此人逐出云殿，有任何事待明日再说也可。”

　　廉华在旁轻飘飘地说道：“赶我走自然极为容易，只是，我方才见你们高兴，忘记提醒你们一事，中此瘟毒，从肉身到魂魄，尽皆消亡，狐王死时难道你们天界无人中其瘟毒？”

　　他颇为遗憾地笑了起来，“那倒真是可惜了。”

　　孟九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拱手道：“陛下，我即刻下界去查探此言真假。”

　　润玉道：“多谢魔尊援手。”

　　廉华挑眉道：“看来陛下如今同魔界真是相处甚好啊。”

　　谁都没理他。

　　润玉道：“神君说瘟毒有解药，如何证明？我担心神君只是巧言设计。其实并不打算交出解药，甚至根本没有解药。”

　　廉华警觉起来，想起自己来之前反复提醒过自己要牢记的几件事，不能同天帝对话，不能被他问话，不能让他有喘息机会，不能相信他的假意示弱，不能相信他的让步，不能接受他的条件，不能容许他拖延时间等等无数个不能。

　　他必须步步紧逼，不容他有任何转圜机会。

　　“陛下！”廉华高声道。

　　润玉愣了一下，看着他。

　　只见他眼中射出精光，一脸不容置疑地神色，“陛下，我知你心机之狡诈，行事之诡谲，令人防不胜防。到如此地步你还故作疑心我是否有解药之状，分明是正在想办法套我口风，寻求解决之道。我上当数次，如今可不会再上当。”

　　众仙当场唾弃不已。

　　董成气得红着脸霍的站起来大声道：“这世上竟有如此好笑之事！是谁无论修为或者是人心都赢不过陛下，不得不用这毒害天下人以逼迫陛下屈服的奸计？你这才是奸计，你这才是心机奸诈，无耻之徒，简直枉生世上！”

　　众神仙连魔界众人都是同他一道怒声斥骂廉华无耻不要脸，魔界众人已经掏出兵器叫嚣要将他乱刀砍死。

　　只可惜廉华脸皮如同城墙厚，并不理会他们喝骂，只是盯着润玉道：
　　“我今日可不是来同你们讲道理辩是非的，陛下听好了，我数到十，陛下须当场决定，没有任何条件可以商榷。若陛下不答应，我立刻离去，回虚空再不出现。”

　　润玉脸上血色已经完全褪尽：“派去凡间查探的人尚未回来，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廉华冷冷道，“请陛下休要多言，考虑清楚。一！”

　　润玉握紧了拳，额上布满了细汗：“神君若想要我一人下跪，或者要取我的命，都不在话下，只是公主，是我妻子，至今未醒，我绝无可能将她交给神君。”

　　“她此刻尚未同你完婚，陛下。要顾天下人的命，还是要留公主。陛下自己想。二！”

　　魔界众人大叫：“杀了这个狂徒贼子！”

　　“杀了！杀了！”

　　天界众人面面相觑，如何能杀，杀了解药何来？难道真的要天下变成一片死地？

　　“二！”刺耳的报数声，盖过了喧嚣的喊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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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底怎么想？”那个声音再次出现了。

　　卿天转过身来，不再看着那默默的青山静静的流水。
　　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她环视四周，“你在哪里，你是谁？你们是谁？”

　　那个声音露出一丁点惊异来：“你听出来了？”

　　卿天向前走去，漫无目的。
　　那个声音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她的回应，还是主动说话了。
　　“逃避不是办法。”

　　“我没有逃避，我只是在等而已。”
　　“等什么？”
　　卿天站住，带着一点火气，很不耐烦地道：“你管我。”
　　那个声音被噎住了，半天不能出声。

　　过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你还好吗？”
　　她听出来这是另外一个声音，一身的脾气突然就泄了，勉强答道：“还好。”

　　这里有三个或者更多声音，听起来都是一模一样，说的话也都很像，只是出现的时间不一样，话语中有一些微妙的差别，她若是不仔细分辨，都分辨不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轮流出现，始终在催她醒来。
　　他们都想要她立刻醒过来，去面对他和他的困境。

　　她知道，他们想要她在所有人面前说出那句不要他的话。
　　这是她答应过的。为了救他，她承诺过。
　　只是，假若没有经历被放弃，她原以为她可以坦然地带着他的爱，为他做出选择，勇敢地牺牲自己。

　　现在，她不甘心，不甘心啊，她想知道，在他心里，她是不是永远是那个被放弃的。

　　被抛弃的这根刺扎在她心里，生根发芽，渐渐长成了苍天大树，遮蔽了日月，她满腹凄凉和辛酸，假如没有他的爱作支柱，她用什么勇气去走出那孤单决绝的一步？
　　她曾经希望他不是那么爱她的，这样她离开的时候，他不会伤心绝望。想不到当这一切成真了，她自己却无法忍受。

　　“不能再等了。”那个声音缓缓道，“他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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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廉华的声音响彻整个云殿。

　　润玉微微低下头，侧身握起卿天的手，轻轻捏着，摩梭着。
　　她的手掌温热娇小，握在他冰凉的手掌里，显得无比娇弱，需要保护。他怎么能再次为了他人将她弃而不顾？

　　他轻轻放下她的手。

　　广袖拂过，传位诏书、天帝大印，现于案上，他展开传位诏书，盖上大印。

　　“六！”

　　传位诏书和天帝大印，飞去老君跟前。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即刻起，传位于火神之子棠樾仙君。棠樾未成上神之前，由其师太上老君代掌天帝之职。”他冷冷说道，似在宣判无关之人的命运。
　　“若他日棠樾行止不当，德不配位，老君可同诸仙另择贤能拥立为帝。”

　　老君惊道：“陛下，这是何意？”

　　众人微微哗然。

　　“七！”廉华眼神微缩，没有中断报数。

　　贪狼与孟九这时候相携进来，贪狼道：“陛下，凡间已有三个城池受这瘟毒影响，全城的人俱都死尽。”

　　孟九阴沉着脸说道：“毒死之人果然三魂七魄俱都消亡得干干净净。”

　　润玉点了点头，双手在膝盖上轻轻拍了拍，擦去掌心的汗，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行云流水一般，一步一步从高高的宝座上走下来，来到廉华身前。

　　“八！”
　　廉华玩味地看着他，苍白的脸，坦然的神色，坚决的目光，这是终于要屈服了吗？

　　只见他从容垂目，撩衣跪下，举臂触额，缓缓拜倒，稽首在地，三次而后起身，再次下跪，三次稽首。

　　三跪九叩，一丝不苟，一个不少。

　　所有人，包括老君在内，都惊呆了。

　　廉华居高临下睨着他，“你别站起来，我想多看会儿你跪在地上的样子。我费尽了心思才终于胜过了你，这滋味我要多品尝一会儿。”

　　润玉跪直了身子，“神君可以胜得更彻底一点。”

　　廉华“哦”了一声，感到十分惊讶。

　　“我愿做神君的座下奴仆，任凭神君驱策，以换取公主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