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垃圾》阿榷

1、第 1 章

　　商场。
　　上午九点，商场刚刚开门。
　　一楼的大厅到处是红色的“SAlE”大字。人头攒动，观光电梯缓缓上升。
　　这所大厦的观光电梯并不精致，背面只第一层草草地用塑料布围起来，随着它往上升，便能清晰地看到电梯背后运动的齿轮和延伸的承重绳。
　　到了电梯上升到三层的位置，绳子的最低端也慢慢显露出来。一楼的被妈妈抱着的小女孩指向那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妈妈，娃娃。”
　　年轻的母亲看过去，眼睛骤然睁大——
　　承重绳上吊着一个人。似乎是女孩子，头发长而卷曲，穿着精致的裙子。
　　“死……死人了……”

　　一、
　　“我说，别睡了。”
　　姜鹿迷迷糊糊地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睁开眼睛，就看到沈茗山嬉皮笑脸的嘴脸。
　　“这是我第十二次，一次成功把你叫醒。”
　　姜鹿不理睬他，只是闭上眼睛，翻个身继续睡。
　　沈茗山锲而不舍地推他：“今天是你上班第一天，你真的该起床了。”
　　“我有数。”他把头埋进枕头，“另外，你没有叫醒我，所以不算第十二次。”
　　姜鹿起床时，沈茗山已经在吃饭了。
　　“你的豆浆在微波炉里。”他咽下一口包子，含糊不清地说。
　　“冲的？”姜鹿拿起来喝一口，继而问。
　　“我跟你说了豆浆机拿去修了吧！你那耳朵能听进去点什么！”
　　“冲的。我不喝了。”姜鹿拿起一片面包叼在嘴里，一边走到穿衣镜前穿好外套。“我走了。”他出门前回头对沈茗山说。
　　沈茗山连忙喊道：“记得去拿豆浆机！就楼下那家修理店！”

　　在康大，姜鹿算是年轻的老师。
　　康大一向严谨，偏向聘请资历高的老人。然而姜鹿的天赋与才华太过耀眼，似乎是经过思考后，康大最终还是决定聘请这位恰至而立，但已享誉盛名的年轻人。
　　而对于姜鹿而言，他愿意回到康大，也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是他的母校，还为了几个月前的一封邮件。
　　邮件里只有一副画，色彩也只是将将及格。然而吸引他的是内容。
　　一个穿着中世纪风格裙子的年轻女孩，以怪异的姿势躺着，身后是银白冰冷的高楼大厦。
　　不只是时空的错乱感，他对这副画有莫名的熟悉。似乎是记忆深处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他查了邮箱的主人，然而拜托了许多人，得到的结论也只是来自康大的公共机房。
　　他本来想自己回来的，然而那时候他的私人治疗师沈茗山却不同意，甚至辞了工作，早早地在康市找好了房子。说是如果姜鹿身体不好会砸了他的招牌，言之凿凿地做起他的室友。
　　姜鹿本来嫌多一人麻烦，然而在沈茗山每天精致的饭餐后，他才接纳了他。
　　“你对我完全是对待厨子——不，保姆的态度。”沈茗山不止一次地抱怨。
　　“不然呢？”他反问道。
　　沈茗山气结：“我是你的医生！你看别人对医生，多尊重啊。”
　　“那你就去做别人的医生好了。我现在只是个穷老师，养不起你的。”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出去赚钱咯？”姜鹿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自己的逐客令的，然而沈茗山的的确确开始翻看钱包里的名片。“市一院怎么样？会不会太忙？或者这个？”
　　“与我无关。”姜鹿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我去画画了，你知道的，不是天大的事不要打扰我。”

　　第一天上班事总是比较多的。忙完所有的事情后已经很晚了。姜鹿匆匆地赶回家，到了楼下才想起豆浆机的事。
　　于是他又折返回去拿。所幸修理店还没有关门。老板打着哈欠背过身去找，这时候又进来一个人。
　　“手表，黑色的那块。”那个人穿着宽大的卫衣，戴着帽子，在修理店昏暗的灯光里看不清脸。他站到姜鹿身边，用微微嘶哑的声音说。
　　“进水的那个是吧？稍等，我找找。”老板把豆浆机拿出来递给姜鹿，“这是你的。”
　　“谢谢。”他接过来转身，正看到门口一个身影跑过去。后面一个阿姨追着那个身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抓小偷啊！”
　　姜鹿把豆浆机随手放在柜台上，冲出去就要抓那个人。他刚刚跑出门，就看到不远处的小偷已经被一群人围住，嘴里还嚷嚷着脏话。
　　“垃圾。”姜鹿低声自语道。转过身才发现，刚刚与他同在修理店的那个人也跟了出来，同样地看着那些人。
　　姜鹿重又折返回去，拿起豆浆机出了门。他对于旁人实在太漠不关心，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那个修手表的人望着他时，绽开的惊喜的微笑。

　　姜鹿以为沈茗山在医院工作，会下班很晚。没想到回到家时，看到他已经做好了饭，正在煮汤。
　　“不忙吗？医院？”他问。
　　“我选了个私立医院，工资高也清闲，没大事用不着我坐班。”他把汤舀进碗里，“不过上班倒是件好玩的事，不那么闷。听说今天啊，隔壁科一个医生的女儿，被人发现意外去世了。”
　　姜鹿本来兴致缺缺，这时候却抬起头来：“嗯？意外？”
　　“是在一个商场里，说是穿着cosplay的衣服，当时吓到了好多人。”
　　姜鹿却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幅画来，中世纪裙子的年轻女孩，现代气息的高楼。姜鹿觉得脑袋突然炸开一般地疼，然而还是强撑着若无其事。“明天，你带我去看看。”他说。
　　“你是个画家！又不是警察！你说去就去啊？你也太……”
　　“我知道你不只是个医生。”姜鹿打断他，说道。

　　经历了这样的事，商场依然运转着。
　　“那个女孩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沈茗山指着电梯给姜鹿看。电梯还是老样子，只有第一层被一层薄薄的塑料布挡住，背面的零件依然清晰可见。
　　“他是怎么能将尸体放在这样的公共场合呢？”姜鹿转向沈茗山，“监控看过了吗？”
　　“那天刚好监控坏了，值班的人也临时翘班，但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是很巧……”姜鹿走近那部电梯，打量着围住电梯的塑料布。“那是内部人员了？又与这个女孩有过节的，应该很好找吧？”
　　“是很好找。”沈茗山苦笑，“警察当然想到了，可是把范围缩小到这里时，所包含的人全都有不在场证明。”
　　”除非……”
　　“除非？”沈茗山偏过头看他。
　　“除非，再把范围扩大，凶手……与她并无过节。”
　　“那就是……随机选择了？”沈茗山并不讶异地回答。
　　“你不觉得恐怖吗？”姜鹿问道。
　　沈茗山却笑起来：“我为什么要觉得恐怖呢？总不会杀我。多半是个病态人格的人报复性行为罢了。”
　　言罢他又打量起那部电梯。姜鹿久久地看他，然而最终还是转身向大门走去。“涉及人员的名单你有吧？我想见见他们。”
　　沈茗山连忙追上他：“你不要把我当特工使好吗？”
　　“哦？你不是吗？”姜鹿眯起眼睛看他，表情似笑非笑而探究。
　　“你是在夸我？”他说着，反问姜鹿，“不过，你为什么对这事这么感兴趣？”
　　“因为……”姜鹿回过头去看电梯，承重绳升升落落，要在这上面固定一个人已经不容易，何况悄无声息。
　　“因为，挺艺术的。”

　　女孩是单亲家庭，然而跟母亲的关系并不好。缘由之一也是因为女孩钟爱cosplay而母亲极力反对。出事那天正下大雨，车祸多发，女孩的外科医生母亲不得已加班，女孩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溜出家参加了漫展。
　　“你还是觉得凶手是内部人员，对吗？”沈茗山开着车，一边问他。
　　“毕竟，案发现场太难还原了。所有出入口都没有破坏的痕迹，不是吗？”姜鹿答道，低着头翻看一摞资料。
　　“为什么不能是在营业时躲起来，第二天开门再出去呢？”
　　“你不是搞到了验尸报告吗？”姜鹿似乎看到了什么，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一页上。
　　“对了，女孩的死亡时间在商场关门以后。所以他不可能是……”
　　“沈茗山。”姜鹿打断他，拿起他一直看的那一页纸，“去这个人家。另外，那个女孩cos的什么人物？”
　　“我也不懂，好像是动漫里的什么人物吧。”
　　“跟天鹅有关吗？”
　　“天鹅？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姜鹿却不回答，只是看着眼前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女孩在漫展上的合影，另一张是案发现场警方的资料，只是比起第一张，女孩身旁多了一只小巧的水晶天鹅。
　　“没什么。”他垂下眼睛，将资料收进文件袋，“走吧，去我刚刚说的那个人家，他就是那天翘班的人。”

　　车辆开进一个小区里。楼房外的墙皮已经脱落了大半，爬着密密麻麻的藤类植物。花园里无非是冬青之类的绿化植物，还有几个竹架，像是种了丝瓜和豆角。
　　沈茗山落在后面，嘴里念叨着：“我们得想想，待会见了人家怎么说。你我可都不是警察。”
　　“你有办法。我知道。”姜鹿抬起头看门牌号，“到了。”
　　他抬起手来刚要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出来的是个年轻的男孩子，皮肤过分的白。他似乎不善言辞，见到有人堵在门口也没有丝毫反应，只是欠了下身，从姜鹿与沈茗山之间的空隙偏过去。倒是随后出来送他的中年男人，见到他们后似乎并不诧异，只是语气里有明显的敌意：“你们不要再问了！我已经丢工作了，现在又找到家里来！我说多少遍了，这件事跟我没关系啊！”
　　沈茗山连忙解释：“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
　　“没什么好了解的！我不就是逃了次班去给我女儿过生日吗？我女儿、妻子都能做证，你们为什么还抓着我不放啊！又不是我杀……”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家门口，骤然降低了声音，“你们快走吧，快走！”
　　他说着就要关门。姜鹿把门抓住，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问他：“我只问一个问题，知道你打算翘班的人有多少？”
　　“我不是说了吗，我女儿、妻子，没了啊！”
　　“刚才那个人是谁？不是你的儿子吗？”姜鹿问。
　　“他是我女儿的补习老师啊，康大的学生。我说同志，难不成你怀疑我女儿？还是我妻子？”
　　姜鹿放开门，微微颔首：“当然不是。多谢，打扰了。”他转向沈茗山，低声说，“走吧。”
　　“你还是去当警察吧。能让你变得礼貌。你当画家的这些年我可从来没见你这么客气过。”沈茗山跟在姜鹿后面说着。
　　姜鹿下着楼梯不说话。等到他们出了楼道，才发现门口有个人在等他们。
　　“姜老师，您好，我是您的学生。”是刚刚从那户人家出来的男孩子，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
　　“你好。”姜鹿无心寒暄，只是打了个招呼，就上了车。
　　“你的学生真是尊敬你。你看，你上了车还在那等着。”
　　闻言，姜鹿透过后视镜看过去。那个男孩果然还站在那里，看到姜鹿看他，还笑起来挥挥手。
　　“走吧。”姜鹿转回头来闭上眼睛，疲惫地揉揉额头。
　　男孩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车辆渐行渐远。等到车子拐弯到了他视线之外，他仍然歪起头，继而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