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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生活与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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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毁灭始于美好。”
陈木打开第一页,日记始于2011年的年会,那时中央的八项规定并没有出台,年会和往年一样安排在12月中下旬某周周末。那年,她和沈心宜一红一白的主持,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搭档,被大家津津乐道了很多年;可是,张爱玲的作品中,陈木最不喜欢的便是这个故事。
男性主导的社会,女性作为男人欲望的追求对象之一,最好的结局是朱砂痣是白月光,女性认为自己处于被动追求的地位,往往忽略了女性本身的欲望——成为男性的追逐对象,女性服从于男性的需求的表象,本体是不是在遵循着自身的愿望?
陈木的不喜欢不是为女性的悲哀,而是惧怕。
陈木和沈心宜大学毕业后进了银行工作,心宜从事客户经理一职、陈木在计划财务部;心宜最喜的便是她齐腰卷发,黑发红唇是心宜最爱的妆容,犹如玫瑰般的心宜盛放在外,陈木说,心宜有种烟视媚行的美,玫瑰的香味胜于花朵美,心宜的魅力是她的伶俐、是她热情爽朗的性格、是她在工作中的雷厉风行、一丝不苟、吃苦耐劳,虽然进单位未满一年,心宜却很得领导看重;陈木一看便知是江南水乡里出来的女子,杏眼凤眉、冰肌玉骨,虽没有第一眼的惊艳,但在工作的细水长流后渐渐发现她的沉稳、灵动、任劳任怨的乖巧,再加上她父亲与直属领导多年深交的关系,陈木已被单位列为重点培养对象。
陈木和沈心宜是从小到大听话乖巧求上进、别人家的孩子,是挤上独木桥、杀过千军万马的人,就算在工作后也承袭了上学时代的乖巧,在领导的期望下,继续做一个温良恭俭让的下属,她们是中国式听话哲学下的优良“产物”,工作一年在省会城市拥有一个税后月1万的工作,是爸爸妈妈们最大的骄傲。
晚会结束,陈木回到后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脱了那该死的高跟鞋。心宜打开化妆间的门,看见她的脸几乎要贴到自己的脚趾丫上,戏谑到,“香吗?”
陈木看向她,“糖醋味儿。”
心宜做呕吐状,“那我还是和崔萌他们宵夜去吧,你,继续……”
“别呀,我也得换个口味。”陈木指着门框旁的球鞋,说:“踢给我。”
心宜起脚的动作与电话铃声同步,她指指手机,说:“程总。”
程明烨是公司部总经理,沈心宜的直属领导,现下邀请她们去一条马路之隔的“一号公馆”吃宵夜。43岁的程明烨毕业于国内知名院校,喜欢张国荣,几十年的追星路声音几乎可与本尊媲美,甚至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你会发现他忧郁的眼神竟也与哥哥有些相似;生活中是个极具小资情调的人,每年结婚纪念日都要和太太去不同国家旅游。
不过,是个非常严苛的领导,类似办公桌上物品的摆放、拜访客户时的双手拖椅以防响声的细节都是他责备的事项,交给他审核的文章一向都是一改再改、最终面目全非,程明烨说过积习渐靡,大家私底下讨论过,毕竟是处女座的领导。
程明烨是个特别注重工作作风的人,从不强求女同事参加单位的应酬,若是上级领导点名谁必须参加,程明烨都会和女同事事先打好招呼;总而言之,是个正直的人。
和陈木相比,心宜作为客户经理应酬的机会更多、接触的都是形色各异的人。好几次,心宜被客户灌酒,都是程明烨帮她挡下的;程明烨在饭局上不是话多之人,偶尔一两句都是出口成诗,每每这时,心宜便想到《卫风.淇奥》里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单位里单身的女同事经常开玩笑,大家都说要以程明烨为模板找未来老公。
应酬是工作后必不可少的任务之一,沈心宜和陈木这样的女孩子,一向是领导偏爱的外勤人选,绝不放浪形骸丢了他们面子,也不是规行矩步的人,说话得体、开得了玩笑,偶尔被占了便宜懂得一笑而过;但最重要的是,她们年轻漂亮。男人们比谁都清楚家中夫人虽必不可少,然纯净水却可浅尝辄止,生活的多姿多彩绝不是靠她们点亮的,他们还是偏爱有味道的东西。
男人最喜欢听了黄色笑话露出娇羞妆的年轻貌美的女人。
推开门,包间里只有程明烨和行长董良平。
程明烨笑着招呼她俩赶紧进来,说:“老板说今晚辛苦你们了,特意慰劳你们的。”金碧辉煌的包间,哪怕是呼吸声都回荡在耳旁,伴随着餐具碰撞的叮叮当当,以及酒液流动的声音。
程明烨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会被提拔为行长助理,这些年头从一无所有的摸爬滚打到现在这个位置,除了比别人付出千百倍的努力外,更重要的是懂领导的心思,就像一句老话说的,“帮领导做一百件好事,不如和领导做一件坏事”,他从晚会上董行长几次若有似无的眼神中,读出了今晚宵夜的目的。
程明烨和众多男人一样,喜欢年轻、新鲜、美丽的女人,从沈心宜与陈木刚进行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注意他们两个了,两个美丽的未经过浸染的小女孩,她们的美丽是他市场的一部分,她们的美丽是他市场中的一个商品,他追求的不过是她们展现的;程明烨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陈木父亲在离N城80多公里的二线城市Y市也算是有头有脸人物、N城也是朋友众多,家中还算有些背景;而沈心宜在这个城市无依无靠,父母就是在小镇上做着小本生意的普通人,家里还有2个兄弟,这样的女孩子,绝大多数会想升职加薪、想出人头地、想尽快的改变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所以,这样女孩子,即使是麻烦也只不过是个小麻烦。
并不难选择,他将药下在了给沈心宜的那杯水中。其实本不用这样的,有些人你一个眼神便可融汇贯通,可有些人就喜欢装傻充愣,心宜什么都好,就是……太含蓄了。心宜被董良平扶出包间时,陈木还残存丝理智,她想上前帮忙,却被程明烨不动声色的拦下,他关心的问道:“小陈喝多了呀,这样,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今年对程明烨太重要了,所以程明烨和司机一同将陈木送回了家。
多年后,陈木回想起她们曾多么崇拜程明烨,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傻笑起来。
无知即罪恶。
沈心宜的神志伴随着小时候随父母渡江时船舶晃动的熟悉感而恢复,映入眼帘的不是男人的面容而是他胸前上下起伏的观音。
董良平俯瞰心宜睁开双眼,忽然感受到包容他的湿润一阵紧缩,董良平想:真是贱人,一醒就害得自己失了守。
心宜说:“我要去告你。”
董良平懒懒的躺在床上,语调是身心愉悦后的上扬:“心宜,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你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半点关系,你知道你是怎么进XX银行的吗?”
“如果没有我在暗处强硬的要求,你能挤掉副局长的孩子?”
“今晚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晚,现在我和你说这些,不是期望你的感恩,是希望你明白,我有多么喜欢你,我是多早的就喜欢你了。”
“我自己都无法置信,50岁的我今晚又回到了20岁的那些个夜晚,心宜,是你给了我年轻的生命。”
心宜穿上了衣服,董良平一张一翕说着熟悉的情话。
董良平知道,就算心宜说出去了,也不会在这个社会激起多大的浪花,她不过一个无权无势无名的孩子;何况,谁勾引谁的,还不知道呢。
心宜穿衣服的样子比她脱了更让人心动。
陈木说,“我去买药。”她不能哭,最起码不能在心宜面前。
小区门口的银杏树落下最后一片树叶,停在坐在公共座椅上的老人们之间,他们享受着冬日的暖阳,聊着家长里短的事情;不远处的游乐场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在玩耍,银铃般的笑声飘来;背着书包的孩子骑着自行车飞快的从身旁略过、嘴里似乎嘀咕着不好了要迟到了。这片被阳光洒满的大地,还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陈木转了几个路口来到药房,太阳照的人有种懒洋洋的睡意,她回过头,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了,她把影子弄丢了,是在出门的一刹那?还是在那几个转弯的路口?
陈木说:“不然我们报警吧?”
心宜摇了摇头。
“心宜!”
“陈木,我还想嫁人、生子,我不能报警,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在我的老家,女人要是被糟蹋了,就不会有人再要了。”
“我才24岁啊。”
这是个看重结果而非过程的年代,即便不是心宜的错,陈木觉得她没有资格再劝说什么,那就让这件事情烂在他们的肚子里,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周一,心宜和往常一样与陈木一同上班。
那年过年高中同学聚餐时陈木无意提及职场性骚扰一事,大家七嘴八舌讨论开。
“俗话说的好,一个巴掌拍不响,都不是好东西。”
……
“自身要检讨吧,领导为什么不找别人?”
……
“都发生这种事情了,还能怎么办啊?”
……
“换个单位不就行了。”
陈木忽然觉得这个社会真好,有容乃大的社会。
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希望从别人嘴里听到什么呢?
我们是不是那一类人,站在山的中央等待山顶的人们摇旗呐喊,在胜利的前夕冲上山顶?每个人都在等待着别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