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风动了》程蒿

2、第二章 今生

　　“疼！”安溯叹气着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并非是魔界的风景，却是凤鸣山的山门。
　　那个安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山风依旧寒冷，如同记忆中的那个夜晚，那么冷，冷的全身打颤。刚刚被业火焚蚀的痛楚此刻还停留在周身各处，两相抵触，竟不知道到底是冷还是热了。
　　呸，还得道仙人呢，心魔都去不了。
　　他坐起身来，抱紧了自己。
　　……好吧，看起来有点怂，但是安溯也确实是怕了，天上地下又有谁能面对业火而面不改色？也不知江清涟作甚的去修炼业火，若是哪天不小心，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想到这里，他突地想起，那江清涟正是拿了自己做灯芯才引燃了他，而此刻的她，怕是真的被业火烧的修为全失，灵根受损了吧。
　　这般想着，他心底又燃起那份惋惜，他安溯不过是妖界的一位公子，且不说父王母后，便是兄长姐姐也是不少，地位难免有些尴尬，却哪知竟能累得这人间首屈一指的仙子修为尽失……
　　真是何德何能？
　　其实，
　　江清涟对他，
　　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抬袖，覆面，再低眼时，果不其然，袖上已是濡湿了一片。
　　……
　　“不过禁足一日，你也觉得委屈？”
　　那声音自安溯正上方传来，透着几分空灵，倒不是挖苦，带着些好奇兼着几分苦恼，却是有些熟悉。
　　安溯抬头看去，没错，此处正是凤鸣山山门，山门之内重重禁制，皆以正红色门柱搭建。看起来是重重山门，实则是剑阵排布，若是禁忌情况，弟子们便立在门柱下侧道路两旁，布下剑阵，每每总能捱到凤鸣君或是玄光仙子赶到。
　　凤鸣君便是这凤鸣山主，也是江清涟的师兄，何引云。
　　玄光仙子便是江清涟了。
　　而此刻，山中无事，又是深夜，门中弟子大多都在休息。
　　“我也在这待了一日了，却也不觉得有什么。”那声音再次出现，安溯倒吸一口气，这声音他熟，便循着声音去找她。
　　扭头，在路旁一株古梧桐上看见一道浅绿身影。那女子此时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梳着双环髻，左侧点缀着一只莲花形状的钗，一袭浅绿纱裙上同样是莲花荷叶的图案。此刻她正坐在梧桐枝丫上，瞧着安溯，一双杏眼中满是不解。
　　玄光仙子——江清涟！
　　是了，除了江清涟，整个凤鸣山，他还会与何人相熟。
　　安溯也是不解，刚刚的业火此刻仍是历历在目，转身便想逃，可他显然忘记自己身上的禁足了。
　　啪的一声，安溯摔倒在地上。
　　下巴直接与冰冷的石阶来了个亲密接触，从牙齿传到头颅的闷痛告知安溯，这并不是一个梦，确是现实。
　　只是，他不懂啊，为何业火没烧死自己，还把自己送到这个时候。
　　这不正是是他刚刚藏身在昆仑派，“偷看”女修洗脚被禁足的时候吗？
　　“跑什么？”身后的江清涟扔兀自在梧桐枝头上坐着，摇了摇头，也不上前，“距离惩罚结束还有半个时辰。”
　　安溯几乎僵硬着转过身去，瞧着刚刚被自己“害死”的江清涟此刻正好端端的坐在自己面前，背后的汗毛几乎全要竖起来了。反观江清涟，却轻轻闭上了眼睛，继续打坐起来。安溯此刻才发现，江清涟并不是单纯坐在枝头，而是面对着自己，在纤细的枝头上盘腿打坐……
　　那么细的枝头，她竟能在这处打坐？
　　玄光洞是难得的福地洞天，她为何不在玄光洞中？
　　她来这儿多久了？
　　安溯心中几乎有几百个问题要脱口而出，可他说不出，事实上，他怕，怕的想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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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的，好好的化形了？”
　　仍是江清涟打破了沉寂，安溯抬眼望去，她还在闭目，仿佛刚刚的问话，与她毫无关系。可此刻山门之前，只有他们两人，不是江清涟还有谁呢？
　　安溯此刻正是心中警铃大作。
　　还记得，安溯与江清涟初见，这是现在这个时候的一个月前。
　　一月前，秋高气爽，枫叶红透了半边山。各门各派皆选了门中年轻弟子参加秋日围猎。那时，安溯掏出妖界偷偷前往人间，跨界之时叫守门令官发现，倘若那时他妖界令官倒还好说，遣返妖界便是，可遇到的偏偏是人界的修士。
　　不由分说便打了起来，老实说，安溯是打不过那修士的，后来又听闻那镇守妖界的修士正是昆仑派的三长老，也是江清涟的师伯之时，安溯甚至觉得自己被打回原形，跌落人间，已算得上是相当不错，相当抗揍了，然而这都是后话。
　　彼时，安溯被打回原形，正落在昆仑派的狩猎范围之中，不得不说，他对自己的真身还是十分自信的，这么说吧，他父王是麋鹿妖，他母后是牡丹花妖。
　　他一现身，便惹得昆仑派各修士眼中放光。
　　那块，正是玄光仙子负责猎场的安全秩序，她本人却并不参与。
　　安溯疯了一般边跑边躲，这时候哪还有什么逻辑、谋划，心中只想着如何摆脱身后那一群几乎已经发了疯的修士。
　　这边江清涟刚刚医好一名门中弟子，那弟子是被同门误伤了胳膊，江清涟举袖掩唇一笑，叫二人小心些，却也不曾惩罚。
　　一回头，却见一头牡丹花点满犄角的麋鹿向自己冲来，一阵风动，空中满是花香。跟在后面的却是一片尘土飞扬，仔细堪堪，此刻竟已并非全是昆仑派弟子，此刻队伍杂乱，各门各派弟子皆有不少。
　　想来，安溯跑了不远。
　　正要跑不动之时，恰恰瞧见了江清涟。
　　江清涟一时不查，竟叫安溯撞了个正着。
　　众弟子忙止步。
　　“既然是玄光仙子猎着了，便是仙子的！”沉寂许久之后，一名白衣少年打破沉寂，那是蓬莱阁的修士。
　　此次围猎，江清涟不仅替自己门派的弟子疗伤，但凡是找上她的，便都是来者不拒，在年轻修士之中口碑颇好。刚刚见麋鹿冲向江清涟时，便已然有不少人打算放弃了，另外一部分自然也不好去挣。
　　主要是打不过啊！
　　今日不过是一头鹿，来日江湖相见，玄光仙子口碑极佳……各门派的修士想了想，很快便离去了。江清涟甚至尚未开口讨要……
　　玄光仙子面色和煦，目送众弟子离去。
　　安溯也松了口气。
　　“劳驾，”江清涟面色稍稍有些挣扎，待众人走远后，方才开口，扭头看向身后这头巨大的麋鹿，“角能松一松，放开我么？”
　　安溯是妖王之子，又活了这些年，自然比一般麋鹿大上不少，刚刚冲的急，竟将自己的救命恩人卡在角里。
　　不由得心中十分羞愧。
　　但是，这角……怎么松啊？
　　安溯的第一个想法是变回人形，很快便被他否定了——变回人形，便是自行承认自己是妖，若是眼前这人要是那种刚正不阿的，直接打死他怎么办，便是不自己动手，尖叫一声，安溯敢用自己的脑袋发誓，刚刚离开的那群人绝对会扭头回来，剁了自己！
　　那时，安溯尚不曾听闻玄光仙子盛名。
　　那么第二个方法，便是简单粗暴了，卡住了，甩下来便是。
　　想到这里，安溯踩实了脚下地面，一顿摇头晃脑，甩的江清涟怀疑人生。
　　“慢着！”江清涟终于受不住，叫了停。
　　“你且别动，忍着些，可能会有些凉。”江清涟深吸了口气，试图安慰安溯，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安溯不懂，只知道眼前那个浅绿纱裙的女修叫自己不动。
　　哼，不动就不动！
　　却见眼前那浅绿身影渐渐化作虚无，一只只浅蓝色蝴蝶自那身影上剥离，轻轻在空中飞舞，在安溯的牡丹花上流连了一会儿，便落在眼前不远的空地上，重新聚集成一个人形。
　　那时安溯第一次见到江清涟。
　　也是安溯一生第一次，顶了满头的霜与寒冰……
　　寒霜蝶，是玄光仙子江清涟的成名绝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