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鸟的天空》先飞123

5、《花之幻想曲》

　　美丽的花之精灵轻轻地吻了一下那羞红着脸的玫瑰花苞，陡然间，玫瑰花绽放了。
　　睁着还有些迷朦的眼睛，她开始第一次打量这个世界。窗外的月色夹着春寒清清透透地洒在花瓣上，让她有些怯怯的欣喜，一阵轻风吹过，玫瑰花的身姿轻轻一舞，连夜色都迷醉了。
　　慢慢地，她转过头。在房间内的木板床上，老奶奶与小女孩还在睡着。睡梦中，小女孩的脸上挂着甜蜜的微笑，似乎是在做着一个美丽的梦。老奶奶睁开眼，轻轻地把小女孩露在外面的手重新放进被子里，才又沉沉睡去。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她们，然而她的心中，对她们却是非常的熟悉。多少个清晨，她们替她浇灌上清甜的水；多少个傍晚，老奶奶倚在窗台上，给斜阳映射下的她和小女孩讲着动听的故事。
　　“当你用你的爱去浇灌一朵花时，花儿就会为你绽放出最美丽的笑容。”老奶奶经常这样对她的孙女说。
　　“真希望能早点看到你盛开时的样子啊！”于是，小女孩就在花苞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而它也就很开心了。
　　现在，她终于绽露出了美丽的微笑，为了老奶奶，也为了这个小女孩。
　　不知什么东西抚摸上了花朵，把她吓了一跳。“谁？”她胆怯地问道。
　　“咦，一朵有灵魂的玫瑰花？”一个惊奇的声音从窗台外边传来。她连忙扭头看去，看到的却是一个透明的身形。那个身形就好像老奶奶的故事中，从长颈灯里放出来的精灵，两只手细细长长，没有脚，全身都是透明的。月光从他的身体穿过，洒在了花瓣上。
　　“你好，我是风之精灵简。”透明的身形顽皮地在她的面前飞来飞去，“你叫什么名字？”
　　“我？”犹疑了一下，“我还没有名字。”
　　“这样啊，那我为你取一个吧。”简把双手放在背后，像一个有学问的人一样，可是想了半天，直到用双手直抓自己那光溜溜的头，也还是什么也没想出来。
　　玫瑰花轻轻转头看了看小女孩脸上还在挂着的微笑，心里一动，忽地说道：“梦儿，我想叫梦儿。”
　　“呀！”简连忙跟着说，“我想到的就是这个名字，刚想对你说。”
　　“骗人。”梦儿咯咯地笑着。
　　“……你怎么知道？”

　　在谈话中，梦儿才知道简是从南方来的。
　　“春天到了，我和其他的风之精灵一起，把那些美丽的花之精灵从南方送来。她们会在每一朵花苞上吻一下，然后那朵花就会绽放了。”说到这里，简的语气也变得得意起来，“刚才吻了你的花之精灵就是我送来的。”
　　花之精灵？
　　梦儿想起刚才那个吻，正是那个吻给她注入了一种奇怪的活力，使她在瞬间绽放了。
　　“你真美丽，”简又说道，“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美丽的玫瑰花，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你有一个灵魂的原故吧。”他的声音似乎大了些，梦儿连忙用手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然后回头看了看还在熟睡的老奶奶和小女孩，生怕吵醒她们。
　　“放心，”简说道，“人类是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说话的。”
　　梦儿这才放下心来：“你到过很多地方吗？”
　　“当然，”简神气地说，“从南方的海上，直到北边的沙漠，没有什么地方是我没去过的。”
　　“要是我也能飞就好了。”梦儿羡慕地说，“我还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儿。”
　　“那是因为你是一朵花，如果你是花之精灵的话，我就能带你去好多地方了，当然，大海和沙漠并不是花之精灵能够去的，但你至少可以去南方，那里有好多的花之精灵，因为那里的天气始终和这里的春天一样，许多花都是常年盛开的。”
　　“那里一定很美。”梦儿憧憬地说。
　　“是的，至少比这里美。嗯，我得走了，我在这里停留太久了。”
　　“可你才刚待了一会啊？”
　　“别忘了，我可是象征着自由的风之精灵啊。如果风停止了流动，那就不再是风了。很高兴认识你，梦儿，有空我再来看你。”说完，简挥了挥手，向天上飘去，飘到半空，又回过头来扮了个鬼脸，逗得她发笑后，才向远方飞走了。

　　第二天一早。
　　“奶奶奶奶，你看你看…….”小女孩像喜玖玖的雀儿一样叫着，“它开了它开了，好漂亮啊，奶奶你看它好漂亮啊！”
　　“真的好漂亮啊！”老奶奶呵呵地笑着。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抓起精致的洒水壶，注满水后轻洒在梦儿的脸上，甜丝丝的感觉从梦儿的脸上直透进她的心里，那嫣红的花朵益发美丽了。
　　到了傍晚，小女孩抱起花盆坐在窗台上，开心地听奶奶讲着故事。梦儿也很开心，她一会儿看看小女孩，一会儿看看老奶奶，一阵轻风吹过，随着风的韵律，她轻轻地舞动着。
　　“奶奶你看，它在跳舞啊！”小女孩兴奋地叫道，然后唱起了歌儿，伴着那清纯的歌声，梦儿舞得更加起劲了。
　　美好的日子总是简单而又平静的，幸福总是蕴藏在一些微小的事物中，一朵花、一个故事、一首充满童音的小曲子……还有一阵轻风。
　　有时候简会路过这儿，这时他就会给梦儿讲一些他在路上遇见的有趣事儿。比如怎样捉弄爱漂亮的少女，怎样逗顽皮的孩子，怎样托着花之精灵从沿海的乡野飞越重重山水。偶尔他也会在傍晚飞来听老奶奶讲的故事。
　　“这个故事我早就听过了。”他经常对梦儿这么说，然而即使如此，每次他都听得很认真。听完后，他就故意弄乱小女孩的头发，还把她要收的衣服吹到地上，害她不得不再去洗一次。
　　他每次驻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以致有时要活动好一会儿才能让自己慢慢凝固的身子重新活动起来。

　　春天过去了，梦儿却仍然保持着初绽时的娇艳。
　　“要是爸爸能早点回来看到它就好了。”小女孩憧憬地说。
　　“放心吧，”老奶奶微笑着，“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然而小女孩的父亲却再也没有回来，邻国的军队突然侵入这个国家，父亲战死的消息传了回来。当老奶奶听到这个恶耗时，她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把搂住小女孩，眼泪流了下来。
　　“奶奶你怎么了？”小女孩不解地问道。
　　“没事，只是沙子……跑到了眼睛里。你给花儿浇水了么？”
　　……
　　那个傍晚，老奶奶讲的故事一点也不好听。
　　然而悲剧并没有结束，在一个有着美丽晚霞的傍晚，敌国的骑兵突然冲进了村子，他们可能只是想路过这儿，但即使是路过时，他们也不忘射出几箭。一只箭擦着玫瑰花的花沿而过，带着一道微风，刺入了正在浇花的小女孩的心口，鲜血喷在玫瑰花瓣上，滴了下来，流进土中，顺着根须，夹着清水，吸入了花儿的体内。
　　梦儿哭泣着，叫喊着，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小女孩倒在了窗台上，倒在了梦儿的身边，她凝结了的脸上还带着开心的微笑，开心得如同歌唱着的夜莺，如同飘飞的蝴蝶。
　　那一次，老奶奶没有再哭，她只是用颤抖的双手把一块白布盖在小女孩的身体上，白布染上了小女孩的血迹，宛若花的颜色。
　　用花的颜色，盖住了花。

　　第二天，老奶奶忘了给梦儿浇水，她只是孤单地坐在床沿边，一动不动，从她回到家中，就再也没有动过。
　　失去了水的滋润——也许并不只是水，玫瑰花开始慢慢地失去了光泽，她的花朵已开始逐渐枯萎。然而让梦儿心里难过的，并不是自己的美丽。随着老奶奶的眼神越来越黯淡，她的心也越来越痛。她已经失去了那个唱歌给她听的人，她还将失去这个说故事的人么？这一刻，她感觉到小女孩流进她体内的血在悸动着、在悲伤着。她的身体里似乎多了什么东西，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情感。
　　泪水滴了下来，滴在花蕊中，好咸好咸，酸酸楚楚的感觉涌上心头。忽然地，她的身子变得轻盈了起来，轻轻一振，她飞上了半空，低头一看，玫瑰花还在那儿，而她却变成了一个长着可爱翅膀，像蜻蜓一样的小人儿。
　　她已变成了花之精灵。
　　来不及细想原由，梦儿飞到水缸口，用小手掬了几滴水，送到了老奶奶的唇上。老奶奶干涸的唇立时有了些许的滋润，迷迷糊糊间，她睁开眼，映入她眼中的，是那已开始枯萎的玫瑰花。挣扎着，摇晃着，她走到窗台前，拿起了边上的洒水壶，把里面的水浇了上去，玫瑰花立即贪婪地吮吸着。
　　轻轻飞到花朵上，梦儿在花瓣上吻了一下，玫瑰花立时又重新恢复了光泽，娇艳得如同初绽时一样。
　　呆呆地看着玫瑰花，老奶奶忽地趴在窗台上大声哭了出来。
　　“我还有一个孩子，我还有一个孩子！”她抬起头，吻了一下玫瑰花，“我不能丢下这个孩子。”
　　夜里，老奶奶安详地在木板床上睡着，梦儿坐在玫瑰花瓣上，静静地看着她那布满皱纹的脸。
　　“梦儿，你已经变成了花之精灵了么？”在她的身后，传来简的声音。
　　“是的，虽然我也不明白……”梦儿转过身子。
　　“当一朵花得到足够的关爱时，它就会拥有自己的灵魂，”简轻轻地说，“而当它具有一颗关爱别人的心时，它就会升华成花之精灵。”
　　关爱别人的心？——梦儿没有说话。
　　“开心点吧，你已经能飞了，”简兴奋地说，“这样我就能带你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去玩了。”
　　“不，”梦儿摇了摇头，“我无法离开这儿，这是我的家！”
　　家啊？一个多么陌生的名词。
　　简静静地看着梦儿，在他的眼中，梦儿似乎越来越美丽，美得如同尘世间飞舞的天使。他的内心中，仿佛已有什么东西在牵系着他，牵系着这原本象征着自由的风。

　　夏天在缓慢地过去，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也许，平静有时就意味着幸福。屋子里已失去了许多的欢笑，然而每到傍晚，老奶奶仍然会倚在窗台，讲着故事，而梦儿则坐在花瓣上，托着下巴认真听着。
　　每到夜里，她就会在花瓣上吻一下，被花之精灵吻过的花，总是保持着最鲜红的色彩——最鲜红的色彩，那是花的衣裳。
　　第二天一大早，当老奶奶看到这还娇艳着的玫瑰花时，她的眼中就会闪着光采，脸上现出慈爱的神情。那时梦儿就会觉得好高兴，好开心。
　　许多个傍晚，她都会想起那个小女孩，也许，玫瑰花之所以份外的红，是因为里面有小女孩的血，那个爱唱歌的小女孩，那个总是笑着的小女孩，那个轻轻吻她的小女孩。

　　夏天终于过去了，秋风开始侵掠着大地，野草慢慢地枯萎，周围的花朵也开始凋零……就连阳光也失去了暖意。
　　夜里，梦儿蜷缩在花瓣上，刺骨的冷风让她的身子不自禁地哆嗦着。
　　“梦儿，”简轻唤着她，“你还好吧？”
　　梦儿冲他轻轻地一笑。
　　“冬天快要来了，别的花之精灵已经起程向南飞了，梦儿，过来，我送你去南方。那里的天气永远都像这里的春天一样。”
　　“不，”梦儿摇摇头，“如果我走了，这朵花就会枯萎，那时奶奶她……”
　　“可是，留在这里，你会冻死的，花之精灵的身体根本无法适应寒冷。”简着急地说道。
　　“这是我的家，我不会离开这去别的地方的，我更不能离开奶奶。”
　　叹了口气，简把自己的透明身体围着玫瑰花绕成一圈，替梦儿挡住周围的冷风。
　　“谢谢你，简！”
　　到了早晨，老奶奶起床来给玫瑰花浇水，冰冷的水洒在梦儿的身上，让她娇弱的身子如同被刀割着一般疼痛，但她的内心仍然充斥着暖意。
　　“梦儿，去南方吧。”简仍然不放弃劝说她，“马上这里就会下雪了。”
　　“不，我不会离开的。”梦儿倔强地说。是的，不会离开的，不只是因为这是我的家，也因为我的体内……流着小女孩的血。
　　那一整天，简都在她的身边飘来飘去。
　　天气越来越冷，老奶奶把玫瑰花移进了屋内，并在窗户上糊了一层纸，然而那层纸实在是无法抵挡住寒风，冰冷的风从它的缝隙穿过，灌进屋内。从那时起，简就一直用自己的身体围着玫瑰花，替梦儿挡着寒风，动也不动。
　　每天，他都会给梦儿讲着一个个他所听来的故事，或者是向她描述南方的美好天气、以及遍地的花草。只要和梦儿在一起，他就很高兴。然而，梦儿却发现他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小，越来越透明。
　　“简，我不会冷，你起来活动一下吧。”梦儿有些担心地看着简。
　　“我没事的。”简冲她笑了笑，“我在外面飘够了，现在刚好在这休息一下。”
　　“……谢谢你，简。”
　　“谢什么啊，这里很有趣啊，老奶奶的故事很好听，还有你在我身边，比我一个人在外面飘来飘去好的多了。”简冲着梦儿扮了个鬼脸。

　　冬天已经来到，玫瑰花却仍然美丽，在简的保护下，梦儿并没有为寒冷所伤害。然而简的身体仍在逐渐的变小，变透明，直到一天夜里……
　　“梦儿，对不起，我无法再帮助你了。”
　　“简，你要走了么？其实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我……简，你怎么了？”梦儿惊慌地看看简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稀薄，一瞬间，她想起了简曾说过的一句话：
　　“当风停止了流动，就已不再是风了。”
　　“简，你快活动啊，你快离开这里……”她急得哭了出来。
　　“我的身体已经凝固了，我再也无法活动了。”简动了动还能稍稍移动的头，在梦儿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对不起，我无法帮你更多！”
　　“简，都是我害了你，简……”梦儿伸出手向简摸去，却摸了个空，简的身体，逐渐地消失在空气中，直至不见。也许，他也只是一个梦，一个终于结束了的梦。
　　刺骨的寒风开始拍打着梦儿，窗外已下起了雪。
　　低下头，最后一次，梦儿在花瓣上吻了一下，用尽她所有的温情。这时，她又想起了那个小女孩，她觉得小女孩正甜甜地向她笑着，笑着向她伸出小手，笑着将她搂进怀中，这一刻，她不再感到寒冷。
　　“奶奶……”轻轻地，她呼唤着。

　　第二天清晨，老奶奶起床的时候，那朵玫瑰仍然娇艳得如同初绽时一样，老奶奶高兴地把花盆捧起，呵呵笑着。
　　……谁也无法看到，那个被寒风吹到墙角里的，小小的花之精灵的尸体。
　　让村里人都奇怪的是，那朵玫瑰花经历了整个冬天也没有凋零，它一直陪着老奶奶，直至多年后。

　　（完）

　　先飞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