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僵破晓》柒木流年

7、古画4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半晌，阿无无奈地摇摇头，闭上眼睛，开始感应朝暮的位置。

　　夜色深沉。
　　而住院部内，手术室内的灯骤然熄灭。朝暮轻轻眯了眯眼，看着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黑气，身体绷紧又突然放松。

　　黑猫“咪呜”了一声，轻盈地从他怀中跳出，盯着半开的手术门，浑身的毛都炸起，变成了一个小毛球。
　　“要开始了。”朝暮说，神色凝重。他轻轻挥手，凭空拿出了一根一人高的长棍，握紧在手中，横放在身前。

　　四周的一切都在缓缓消融又凝实，自有形过渡至无形、从色彩斑斓过渡至黑白二色。待振动停止时，四周已空无一人。一切有形之物都变成了黑白色，活似全色盲患者眼中的世界。

　　不问死活，不论阴阳。
　　这里是阴界与阳界的交界处。

　　一只枯瘦的手搭在半开的门上，自内而外将门缓缓推开，露出了门后站着的人。
　　不，他已经不能算做人了，就在半分钟前，他的肉身就此死去，而灵魂在极迅速的时间内褪去七情六欲，转换为了了满怀恶念的恶鬼。

　　他有着一张久病后独有的蜡黄的脸，眼睛处是两个漆黑的洞，透出令人心惊的死光。他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衣服显得空荡荡的，挂在他的身上。

　　有淋漓的鲜血不停地从他身上滴落。那血是黑色的，落在地上的瞬间便蒸发为怨气与死气，又不间断地重新缠绕回去，再因为过于浓郁被转化为黑血，随即再蒸发……如此循环往复。

　　“无常？”他睁着一片漆黑的眼睛，咧着嘴露着蜡黄的牙齿，双手慢慢长出漆黑的尖锐的指甲，慢慢向前挪着步子，“你是来抓我的？那个道士说的真没错，我死了之后，会有无常来抓我去地狱……嘿嘿，可是你抓不了我，你受伤了，对不对？”

　　朝暮皱着眉，紧了紧手中的长棍，“孙长贵。你以建筑行业起家，在工程偷工减料，导致房屋安全系数远低于国家标准，造成房屋坍塌，有一家三口因此次塌陷而死。另拖欠数百建筑工人工资，使大多工人拿不到应有的钱，造成数起家庭破裂，林林总总的罪行叠加，入无间地狱本就是你应得的惩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孙长贵大笑了几声，恶狠狠地说：“我想多挣点钱有什么错？我的房子哪里没到国家标准了，啊？抽几根钢筋而已，是他们运气不好所以房子塌了，关我什么事？还有那些工人，当时我儿子儿媳正要结婚，管我要去世界旅游的钱，我不给又能怎么办？他们的工资就先拖着呗，又不是不还！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一阵铃声打断了他。

　　那声音清脆而不间断，由远及近而来，不出片刻，一个人影便出现在走廊尽头。
　　那人影不高不矮，纤细而挺拔，长发被束成高高的一绺，正随着他的步伐甩动，铃铛的声音便随着他的脚步有节奏地响起。

　　“你是谁……？你……”孙长贵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又好似想到了什么，挺了挺胸膛，又恢复了那种得意与嚣张，“你也是无常？那是也受伤了吧？嘿嘿，黑白无常联合也打不过我一个刚死的鬼，这说出去可太有面子了……”

　　“……”阿无没有回话，他缓缓睁开刚刚为了感应朝暮位置而闭上的一双碧眸，轻描淡写地瞥了这新生的恶鬼一眼，转而看向朝暮。

　　他先是向地上的小黑猫点了点头，随后对朝暮说：“你怎么伤的这么重。”
　　朝暮翻了个白眼，却也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要是你再来晚一会，你可怜的小阿朝就要伤的更重了。”

　　阿无静默一瞬，还是道：“……对不起。不过……”
　　朝暮：“不过什么？”

　　“不过，”阿无道，“你没有给我具体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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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朝暮说，“我错了。”
　　阿无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随即走到了一旁瑟瑟发抖的孙长贵面前。

　　他青碧色的眼睛安静地凝视着他，眸色依旧清澈，却带着淡淡厌恶。那双漂亮的眼仁中隐隐有鲜红汇聚，但又转瞬消散，不见丝毫踪迹。

　　“你……你不是无常，你是谁？”孙长贵收起了那副惹人生厌的嚣张气焰，肉眼可见地怂了下来，“为什么我会……”
　　为什么他在不自觉地发抖。

　　在这个长得和女人一样好看的青年睁开眼睛之后，他就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好似是见到了天敌，就像一只见到了猫的老鼠。那种恐惧感无孔不入，自内而外地侵占了他的身体，使他动弹不得。

　　“因为他是你祖宗。”见阿无半晌不答，朝暮替他回道。他已经重新抱起小黑猫，走到阿无身边，显示小心地看了看他瞳仁的颜色，随后呼了口气，“看他这么怕你，我还以为你又变成红眼病了呢。”

　　阿无对这个别出心裁的称呼无言以对：“……他是新生的恶鬼，这样才是正常的。”

　　“对哦。”朝暮恍悟。阿无是千年飞僵，即便是正常形态，在新生的恶鬼看来也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阿无没有再回话。他抬眼把可怜的新生恶鬼定在那里，随后就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朝暮把棍子收起来，拿着一条几尺长的铁链把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好了，我们走吧。”朝暮满意地拍了拍手，拖着粽子鬼，向阿无做出一个指引的动作。
　　一条曲折的青石板小路缓缓出现，掩盖了医院光洁的地板，一直蜿蜒到被雾气笼罩的远方。似有若无的草木香气萦绕鼻端，路旁三三两两的小草随着风轻轻摇曳。

　　那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阿无一顿，随着朝暮踏上了这条小路。
　　脚踩在青石板上的一霎间，风云变幻。身后泛着冰冷光泽的手术室大门已经消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殷红似血的花。那花花瓣细长，花蕊呈淡黄色，开得漫山遍野，分外烂漫。天空是黑色的，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地面却泛着淡淡的微光。

　　这就是冥界的内部。虽然彼岸花依旧遍地都是，但依旧区别于冥姬所住的冥府，这里并没有太阳和月亮，天空永远是一片漆黑，地面取代了天空照明的能力，不分早晚地映亮这个属于亡魂们的世界。

　　“这些花真是哪里都有，弄得我眼睛疼。”朝暮道，“听说冥主那里的花更多，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怎么挺住的。我想想都觉得眼睛要瞎了。”

　　小黑猫“喵”了一声，十分人性化地嫌弃地皱了皱小鼻子。

　　“她喜欢那些。”阿无淡淡道，他的目光在轻轻摇曳的彼岸花丛中扫过，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又想起了冥姬的那副凤冠霞帔的样子，“倒是你，今天和之前……不大一样。”

　　“我？”朝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衬衫，“你说这身衣服？这是工作专用服，丑吧。”他道，“平时穿白的我总觉得自己在奔丧。”

　　阿无半晌无言，他被迫从对冥姬的担忧中脱离，不受控制地想起此人平时的粉衬衫黄裤子，“我是觉得……你今天这身比较好看。”

　　朝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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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把阿无带到住宅区后，朝暮脑袋上顶着开始打呵欠的小猫，拽着粽子鬼和阿无道别。
　　“还有三个时辰六点。”朝暮说，“我先把他送往判决区，一会来找你送你回去。”

　　阿无颔首，谢过朝暮，转身走入住宅区。
　　他沿着笔直的小路往前走，在路尽头的一间公寓停驻。

　　“咚咚咚。”他伸出手去，扣响了面前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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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的早晨，唐观宴发现青年的状态有些异常。
　　虽然他依旧显得安静而内敛，但眼神明显涣散了很多，不似之前那样凝实。

　　“小吴？怎么了？”他问，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外面灿烂的阳光，“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去休息一会？李叔准备了你的卧室。”
　　阿无摇摇头，打起精神：“我没事，谢谢唐先生关心。昨天……我为了找一副画的最好的画，有点熬的太晚了。”

　　这么说也没错，昨晚阿无被兴奋过头的吴盏拉着找了整整一个时辰的画，又花了两个时辰被不间断地灌输他要向张教授请教什么问题，直到朝暮卡着点来接他才被放过，现在还在昏头脑涨。

　　“那快去休息一会。”唐观宴闻言越发担忧。他放下手中的画笔，亲自把阿无带到了属于他的卧室，按着他躺下，“晚上还要参加聚会呢，现在先养精蓄锐。我这里今天估计都要构思，也没什么需要你干的，别担心。”

　　阿无被强迫按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只好乖乖地点了点头。

　　“那你休息，到了时间我来叫你。”见青年点了头，唐观宴这才略略放下心，叮嘱他好好休息后转身离开，还不忘轻轻地关上门。

　　鼻端是陌生的洗涤水的香气。阿无拉了拉被子，翻了个身。

　　僵尸是不需要睡觉的。
　　但是，他很喜欢在被子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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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阿无：听说我要掉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