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剑*王

9、“难道一切的海誓山盟，果然都是成空”

　　紧捧着累积自己无穷心血缀织起来的长篇硕士论文﹐汪宜勇彻夜未眠﹐他自感愧对心爱的恋人潘马芳。多好的姑娘，就是做牛做马，自己今生今世，也决不能辜负她对自己的一片痴情。为了减缓情人家庭施给她的巨大压力﹐汪宜勇怀着深深赎罪的压抑心情﹐给潘马芳的妹妹修书一封﹕春玉﹐见信好﹗提起笔来﹐真不知从何谈起。在所有过往的日子里﹐我自感对不起你和你的父母。但是﹐请你们相信我﹐我对阿芳的爱情忠贞不渝﹗无论今后我的地位和环境将发生何样的变化﹐我向你们作出坚定的承诺﹐永远和阿芳结缔百年之好﹐做永生永世的白头夫妻……
　　在写给马春玉长达八页的真情信柬中﹐汪宜勇深刻地解剖了自我﹐并主动将全部的过错勇敢地归结为自己荒唐的任性﹐诚挚地希望得到马于明、潘金秀及其马春玉的原谅和宽恕。他愿意接受马家所有关于彩礼与豪华家俱的全部无理要求﹐而且还要替马于明和潘金秀额外添置包括超级VCD在内的全套奢美音响设备。
　　然而无论如何﹐可怜的青年绝对是做梦也预想不到﹐他的八页真情书信被为人师表的矮胖女人马春玉当作笑料﹐在她姐姐潘马芳的订婚仪式上公开宣读。而在此时﹐满腹经纶的好人儿所痴心狂恋的女子潘马芳，却媚笑着坐在她那新婚男人狂热的怀里。
　　汪宜勇在给马春玉写完长信的第三天﹐偶闻潘马芳已经接受新欢。多情青年心如刀绞﹐整天茶饭不思﹐彻夜长流的泪水从多个视角洗刷着他的灵魂。对着乳白色天花板﹐他禁不住扪心自问﹕“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难道一切的海誓山盟，果然都是成空﹖”
　　然而﹐回望起心爱的人儿于自己一幕幕的柔情蜜意﹐他忍不住潸然泣下。他多么希望，立刻飞到潘马芳身旁﹐向她真诚地坦诉自己海枯石烂永不变的坚强决心。并且，他还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彻底地得到她家人的宽恕。在精神极端困难的境地，汪宜勇恍惚间，猛然觉得自己便是这世上最不可大赦之人。因为﹐由于自己的过错﹐不该屡屡拒绝阿芳家关于彩礼和彩物的正常要求﹔因为﹐由于自己的孤傲﹐不该屡屡忽视对阿芳的殷情体贴﹔因为﹐由于自己的放诞﹐不该屡屡践踏了阿芳父母内定的仁义道德标准。
　　秉怀着极度的忧郁﹐汪宜勇怀着非常复杂的心情﹐提笔为潘马芳书写一份短柬﹕“亲爱的芳﹐我深觉愧对你的家人。请你相信，我会在适当的机会﹐请求他们的原谅，希望能够得到他们无私的宽恕。亲爱的芳，请你相信，我对你的爱至贞如一﹐希望你不要相信任何人的片面之词，做出有损我们纯碧感情的不义之事。亲爱的芳，我本善良﹑我本清白﹑我本纯真。请你相信，终有一天﹐一切的事实，必将洗刷我所有的蒙羞﹐还这世人一个原本真诚而又无辜的自我。
　　芳﹐因为深爱你﹐所以我毫不计较个人一己之得失。因为我坚信，误解是暂时的﹐理解必将是永恒的。我现在一切的蒙冤、受屈﹐也必将是构筑我们未来幸福的永久阶梯。
　　目今﹐我所遭受的精神压力与心灵创伤﹐已经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倘若在我既得不到你家人宽恕的前提下﹐你又背弃誓言﹐置我们终生的幸福于不顾﹐却就为了气我，随便找一个不如流的男人嫁，我亦无奈。只是从此以后﹐我们恩断义绝。今生，我再也不想见你﹐因为你和你家人的粗暴﹐已经无端地伤害了我纯清如水的初恋感情。”
　　这封信被送交到潘马芳手头的时候，她神情大变，脸色苍白。于是﹐替汪宜勇送信的熊兴察言观色后，便误认为潘马芳并没有弃汪宜勇而另寻新欢。当这种单凭直觉所形成的判定，以文字信号的形式，郑重其是地传导给了汪宜勇，无形中却是在增重了这无辜青年的又一层浓醇深厚的负罪感。
　　两天后﹐可怜的青年怀着深深地自责返回广西大学。置身于绿树成荫的美丽校园﹐青年的心里却充满着无穷的悲哀。尽管那股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忧伤、挫败感，无时无刻地盘索在他那柔情似水的胸口。但是，就是在这种极端艰险的心境下﹐汪宜勇还是顺利地通过了论文答辩﹐完满地获得国家教委颁发的硕士研究生毕业证及学位证书。
　　拿到双证的多情男子，丝亳感受不到胜利的芳香与成功的喜悦﹐他迈着如铅粉浇灌的双脚﹐心情十分沉重地走下南宁开往新祺周的普快列车。他仿佛有种不祥的感觉﹐此番回到的这座曾经留下多少温馨、美好回忆的阴暗小城﹐也许在他的眼前，将永无重见阳春白雪的光明盛景。而端是时﹐人面桃花﹑艳若炎夏的杂货铺女子潘马芳，垂着青春动人的微笑，晃着扶柳细腰出现在刘家明及胡如兰的家里。她请求才相识不过三年的远房表姐胡如兰，将二百五十元人民币转交给汪宜勇。
　　胡如兰对整个事态的发展悉数皆知﹐她深自感觉到不察潘马芳人品所带来的忧患。盲目将潘马芳介绍给汪宜勇可能带来的棘手后果，让她的心里隐藏着丝丝难言的痛苦。如今却见潘马芳的行为如此过于放肆﹐她早已忍无可忍﹐眼眉倒竖﹐怒道﹕“潘马芳﹐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果真认为汪宜勇就是一个二百五﹖”潘马芳自感唐突﹐无言以对，故作行色匆匆，狼狈地退出了胡如兰的家。
　　回到涂家埠的第三天﹐一切之一切的证人﹑证言﹑证词﹐皆已证明了马芳及其家人传谣﹑造谣﹑诽谤﹑中伤﹑欺骗﹑蒙弊﹑玩弄﹑亵渎汪宜勇人格的真实。可怜的人儿尽管心高气傲﹑才华横溢﹐但是一旦自己全付身心地投入了挚诚情感后﹐再拔脚退出该又是何等的艰难﹗他没日没夜的垂泪﹐将自己与马芳相处时的衣物一意拋弃。
　　即使是有为数不多的善良友人的悉心破解与劝说﹐然而已经落入圈套﹑深陷情网的痴心男子再也无法鼓足重新生活的勇气。昔日灿烂的阳光﹑扶风的柳条在青年的眼里﹐早已失去了往日润泽的光耀。无论他走到哪里﹐马芳的音容笑貌便象影般地紧紧将他缠住﹐令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一连十数日﹐汪宜勇茶饭不思﹐他似觉自己已经很难从这爱情的劫难里脱身求存。于是﹐他对命运做出了新的抗争。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里﹐汪宜勇大踏步地迈向了通往蒲亭的乡间小径。可是﹐当他走在这条熟悉的乡间不径上﹐他猛然忆起往日与马芳相依在飘雨中的隽美画卷。恰在此时﹐晴朗的天空急转阴郁﹐洁白的云彩中忽又漾起了零星的雨滴。睹物思人﹐他在冥冥间依稀望见柔情似水的马芳为他递过的碎花雨伞。
　　然而﹐曾几何时﹐这样一切的真实转剎化作历史的烟云。曾经和自己喁喁私语的恋人﹐竟然不顾自我设定的誓言与约定﹐将纯美真切的感情视若一场儿戏。说变就变﹐在黑暗中急急便和另一位仅有数面之交的男人暗渡陈仓。这样想着﹐可怜男子大颗大颗的泪珠随着飘零的雨花﹐洒满了他冰冷的前胸。他的心尖在幽远的路径中打颤﹐转眼便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之中。
　　最后的努力失败后﹐汪宜勇面如土色地端坐在卧室里﹐平静地写下遗言﹐封发电报的同时﹐他极其安详地服用了正常人十倍的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