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簪谋》七把青菜

5、005 人间谪仙

　　柳楚月紧紧攥着拳头从善安堂中跑了出来，由于跑得太过于投入，竟不自觉的跑到了一条幽密小巷子里。确定身后无人后，她平整呼吸，缓缓展开自己的手心，上面赫然躺着一个堆叠整齐的小纸包。
　　方才在善安堂的中堂，她看到一旁几子上正包着几副药，药包下还压着一张纸，上头写着，“马钱子[1]，味极苦，有大毒，慎用。”
　　大毒？若是用在那些仇人身上再好不过！于是她便趁着纳兰萧雪不注意，从几子上拿了其中的一小包，直接攒在手心藏了起来。
　　幸好未被纳兰萧雪发现。
　　方才听那武侯言说，今日梁凌也在西市的落仙楼，她记得十分清楚，梁凌是众多附议的肱骨大臣之一，没想到冤家路窄，今日竟被她碰到了。
　　她没走几步，便已经走到了落仙楼的门前，精致素雅的竹木门被大大得往两边拉开，门檐上吊着一块极为精致的竹牌子，上头用前朝右军先生的字体写着‘落仙楼’三字，荡气回肠却又百转千回，妙到好处。朝里头极目便可望见厅堂之中各个跽坐在自己席座边的客人们，各色各异，各服各不相同，想来这里的生意确实是极好的，不愧是西市的第一酒楼。
　　若是放在昨日，她那一身破烂怕是谁见了都会将她当做街上的乞人满身满眼得嫌弃，今日穿着姐姐亲手缝制的衣裳，面子里子都体面了很多，就连方才的武侯们对她都有些许客气，所以她走进这第一酒楼，也没有人敢拦着她。
　　迎面而来的是满脸堆笑的茶博士[2]，他点头哈腰朝柳楚月笑道，“小娘子可是替主子来挑位置的？”
　　酒楼的茶博士们都是人精，只需一眼便能瞧出柳楚月此时的身份是侍婢而非是主子。
　　柳楚月柔声朝他浅笑，极为客气道，“请问，梁相可在？”
　　茶博士一愣，随即回笑，“您是来寻梁相的？”
　　柳楚月微微颔首，露出一丝请求，“小女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要同梁相禀告，还望小郎通传一二。”
　　那茶博士看着十分为难，“梁相吩咐了，说是莫要让任何人打搅，若是小娘子不嫌弃，便在这儿小坐片刻，等梁相有空了小的再带您去，您看如何？”
　　随即那茶博士便从角落中寻了一个小座，朝她笑笑。
　　柳楚月正有此意，若是她此刻马上见到了梁相，这一切可就不好办了！
　　她紧紧攒着手中的东西道了声谢，欣然接受茶博士给她的小座，这个角落倒是个好地方，往左对着门，人来人往的倒是能看清来者，往右是上楼的阶梯，也能瞧见从楼上下来的人。
　　她细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和声响，探听着梁凌的具体位置。
　　正此时，大厅中有茶博士朝柜台喊道，“掌柜的，天字一号雅间方才点了一盆蒸鱼。”
　　柳楚月听得仔细，那掌柜应了一声后，便朝经过他进后厨的茶博士轻声道，“梁相不爱吃辣，吩咐厨房少放些。”
　　那茶博士听罢，诺了一声便走了进去，跽坐在角落的柳楚月双手放在大.腿上来回搓动，机会顺眼便来了！
　　铃铛流动，厅内众人竟屏住了呼吸，此时从楼上款款走下一个身着水蓝色广袖常服的郎君，这郎君头上戴着一个帽纱，纱巾随风而动，隐约还能瞧见里头是个什么模样，微微高.耸的鼻头，以及流转菲动的眉眼。
　　他不言语，就只是站在那处，便能让人感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寒意，以及那种与生俱来的不食人间烟火，单单是一个背影，便仿若是一个一不小心跌落人间的谪仙，神圣不可侵犯。
　　众人谁都不曾见过如此如仙如神一般的郎君，竟一时之间忘记咀嚼塞进口中的美食，统统都顿在那处。
　　柳楚月只一心想着手中的马钱子粉末和那盆端给梁相的鱼，根本没瞧见有这样一个仙人正款款从楼上下来。
　　几息之后，那位去端鱼的茶博士正从后厨走了出来，柳楚月随即也起身，想要跟上那位茶博士伺机动手，却不料她才没走几步，脚上竟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使得她重心不稳整个身子朝前一滑，一个狗刨落地摔在了地上，而手里的那包马钱子也随着她的动作摔了出去。
　　众人一见她如此模样，纷纷哄堂大笑，饶是真没见过这样如仙般的郎君，也不应如此失态才是！
　　柳楚月也不理会那些嘲笑她的人，她想要去捡那一包飞出去的马钱子，一双绣着祥云的水蓝色绸鞋恰好落在了马钱子的一旁。当柳楚月认为那人要一脚踩上时，那人竟是弯下腰，一只修长洁白的手从广袖中抽了出来，他轻轻得拾起那包马钱子，随后将其放到了他的袖袋之中。
　　那是柳楚月千辛万苦从纳兰萧雪那儿顺来的，竟这样被人捡走了实在是可惜，况且那包东西有毒，决计不能落在别人手上才是，她顺而起身想要追上去，才几步竟被他身后的两位童子拦了下来。
　　柳楚月正要开口争辩，其中一位童子便轻轻弯下腰在她的耳旁轻声道，“毒之道不可取，我们郎君方才是救了你一命，还望小娘子好自为之。”
　　柳楚月一惊，那一包东西只有她一人知晓里头到底是什么，可那人根本都没有打开过纸包，为何会在她耳旁说那样的话？方才从她身边走过的到底是什么人？
　　茶博士见她踉跄，连忙上前小扶了一把，“小娘子没摔伤吧？”
　　柳楚月的目光一直落在了方才那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更是疑惑得紧，“敢问这位小郎，方才过去的是哪位？”
　　茶博士见她痴痴的模样煞是可爱，便低笑一声，“那位郎君是头一次来落仙楼，小的等都是头一回见呢。”
　　头一回见？那她要寻此人岂不是很难？随即她朝茶博士丢了一句，“既然梁相今日忙，那等改日梁相有空我再来禀报也是可以的，多谢这位小郎。”
　　还未等茶博士回应，柳楚月便已经撒腿跑开了。
　　那药包上有善安堂的标志，若是落在他人的手中，恐怕还会给纳兰萧雪带去麻烦，得快些寻回来才是。只可惜，她跑出来没多久，街上便再无那位郎君的踪迹，街上就连载人马车和牛车都没有，她也就再也无处追寻。
　　那位如仙般的郎君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
　　寻了大约半刻钟，柳楚月还是没能寻到那位郎君，天色不早，若是她再不回去，姐姐就要担心了，再者那郎君身后的童子既然说他救了她一命，大抵应该也不会为难她，如今她也只能选择回去。
　　一处飞檐之下，一个带着帽纱的郎君立在那处，仿佛是在鸟瞰着整座城池的风景，他身后的一个童子微微蹙眉，不解得问，“主子，您为何要去捡那东西？”
　　微风飘动，他腰间的那串小小的银铃响起，仿若是天外之音，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得扫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好奇。”
　　柳楚月一路小跑回到了教坊司，不出所料，教坊司早就开始热闹了，只是却与往日不同，往日教坊司的姑娘都是各自热闹各自的的，今日倒好，竟是在同一个地方热闹。
　　不，这应该算是在围观。
　　柳楚月小心翼翼得朝她们围观的方向望去，随即心中咯噔一声，那个方向正是姐姐卧房的方向。
　　她连忙三步并做两步从人群中挤了进去，看到的却是柳纤月衣衫褴褛得跪在了门前，她的面前正放着几片布料，这布料正是柳纤月帮柳楚月做衣物时所剩的边角料，而趾高气昂得站在她身旁的是教坊司的一等姑娘，霜莲。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从天而降，狠狠得扇在了柳纤月的脸上，由于力道太大，柳纤月整个人都摔到了一边，嘴角竟是留下了一道血痕，白皙如月的脸上瞬间落下了五道清晰通红的手指印，触目惊心。
　　“凭你一个小小的二等姑娘就配用一等姑娘的布料？谁给你的胆子？”霜莲双手叉腰，面上满是蔑视和鄙夷，“一个连碟册都还没有的姑娘就妄想着往上爬，也不仔细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这分明是在羞辱和有意为难柳纤月，柳楚月紧握拳头，正要上前，突然被一只手拉了回来，柳楚月抬头一看，却见拉她的正是雪儿。
　　雪儿一把将她拉出了人群，拖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楚月，稍安勿躁。”
　　“可你也瞧见了，姐姐正在受人欺凌！”柳楚月想要挣脱雪儿的手，却被雪儿狠狠拽住。
　　雪儿转过身，将她死死扣在角落中，“姑娘说，她这么做定有她的用意，她让我看见你时，马上将你带走，是不想让那些人伤害你！”
　　“可我也不想让她们伤害姐姐！”柳楚月随即哭了起来。
　　雪儿心疼得抹了抹她的眼泪，“莫怕，姑娘如此聪慧，她知道该怎么做。”
　　而此时，人群方向响起了另一个姑娘的声音，这声音听着像是二等姑娘芦荟。
　　“是啊，不就是有一个京都第一美人的称号吗？就凭霜莲姐姐的容资凭谁敢在她面前称第一美人，真是自不量力！”
　　原来被称为京都第一美人的不止是柳纤月一人，眼前的霜莲便是其中之一，霜莲妩媚妖娆，行为举止之间还有一股泼辣劲儿，这也是众多伎人中少有的性格，倒是颇受一类人的喜爱，这一类人就包括太尉舒朗清，舒朗清还是一位大才子，他专门为了霜莲写了一首诗，称赞她的与众不同，更是给了她一个京都第一美人的称号。

　　[1]马钱子：味极苦，有大毒，是百度的。
[2]茶博士：就是酒店的跑堂店小二，还有一种博士叫做酒博士，是专门上酒的。（作者君编的，不要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