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簪谋》七把青菜

11、011 救命之恩

　　“可是姐姐呢？”柳楚月急问。
　　柳纤月苦笑一声，“只不过是区区一副躯壳罢了，去哪儿也都一样。”
　　她的目光扫过柳楚月的身上，这么些日子了，柳楚月是越来越单薄了，看得她实在有些心疼。“簪子你好好收着，这簪子虽说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却是母亲留给我们最后的东西了，如今留在我这儿已经不合适了。”柳纤月心思一动，新泪附上旧泪滑落而下。
　　这银簪子是父亲与母亲的定情之物，当年母亲平氏是名动京都一时的贵女，许多世家士子们都纷纷踏破平府门槛想要来求娶，最终却还是无果而归，唯独柳言之，只有他的才情和豪情壮志打动了平氏，这才有了她们这一双女儿。
　　当初柳言之赠银簪子给平氏时曾发过誓，今生今世，家中只有一妻，终身无妾，这是柳言之对平氏的承诺。
　　但凡大户人家，都会有妾室，自郎君们及冠成年就会有陪房侍婢侍奉左右，再等到郎君娶妻，这陪房的地位便会上升一级，成为妾室。
　　而柳言之却早早地将陪房遣送出门，将自家后院腾空以迎新夫人，平氏此生只有柳纤月与柳楚月两个女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平氏未曾生子，但柳言之却从未想过要娶妾室，这也是柳言之对平氏最大的宽容。
　　如今柳纤月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完整的柳纤月了，昔日的情郎如今也已经有了妻室，她对未来还有什么指望呢？银簪子放在她手中本就是玷污了它本来的含义，不如给了柳楚月，她盼望着有朝一日柳楚月能够离开，而这簪子也同她一道离去，也不枉费她这个姐姐对柳楚月的美好期盼。
　　柳楚月点头，将银簪子好好收好放在怀中，姐姐吩咐的任何事她都不会反对，“姐姐，今日我见到司正了。”
　　“他可有为难你？”柳纤月问道。
　　柳楚月摇头，“不曾，他问我有否去过汤泉院，随后便只让我回去。”
　　柳纤月的脸随即低沉了下来，这教坊司中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人，这两个月柳纤月大抵也已经摸清了，有的姑娘为一步登天而幻想着，有的姑娘只是为了一时温饱努力着，还有的姑娘身不由己只能被迫挤出笑容应酬着，剩下的便是像她这般为了某种目的而苟延残喘着，可唯独沈白生，她竟一时难以看透。
　　若说是名利富贵，他掌管着整个教坊司，随便安排个姑娘与官员们打个热乎便能有一个赚不完的便宜差事，可他似乎过得不过尔耳；若说是美色温柔，即便再美艳的女子在他的怀里，他恐怕也能保持坐怀不乱。
　　他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如今柳楚月明显就是违了教令，按理说应该惩罚，而他却是轻轻揭过了，还有，为何任尚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教坊司？
　　任尚如今是京兆府尹，莫不是教坊司出了什么事？
　　柳纤月灵光一闪，想起了白日里汤泉院情形，想要谋害她的那个奴仆的脸她似乎从未见过。
　　“楚儿，末等奴仆中最近有新来的吗？”柳纤月问道。
　　柳楚月摇头，“没有，姐姐为何会这样问？”
　　柳纤月大抵是明白了，并不单单只是教坊司里的人要害她，而是教坊司外头也有人想要害她！
　　她已经家破人亡，九族家亲死的死，散的散，为奴的为奴，对方到底有何企图？
　　柳纤月蹙眉，“楚儿，这些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要横生事端，你可明白？”
　　柳楚月似懂非懂，柳纤月轻叹一声，“明日你拿我的玉牌，再去见一面你纳兰姐姐。”
　　柳楚月眼睛一亮，每回见纳兰萧雪，柳楚月都能听到她讲的新鲜事，塞外的繁华，瑞国的大统，西域的美丽，每回纳兰萧雪讲了那些事后，她总能忘记这里的苦楚，她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带姐姐去看看纳兰萧雪口中的那些奇闻趣事，听听海水的潮涨潮落。
　　“好。”柳楚月点点头。
　　昨夜京都悄悄下了一场极大的雪，暴雪刚歇，当柳楚月走出教坊司大门时，便看到街上的武侯们正努力地在清理着地上那些还未来得及清理的雪，若是因为地上的这些积雪而冲撞了什么贵人，他们的脑袋可就再也保不住了。
　　天才蒙蒙亮，街道上的人已经慢慢开始增多了，街头巷尾一路走来，早餐铺子也都齐齐得开张了，她路过时，蒸笼屉子里传来了阵阵的肉包子的香味，那股子味道竟让她有些迈不开腿。
　　“小娘子，要一个吗？”那老板热情地朝她打着招呼。
　　柳楚月后退一步，她出来是有正事的，随即朝那老板连连摆手摇头，正当她转身要走时，她却听到了一个极为好听的声音，“老板，给我来两个素面馒头，再买两个肉包子。”
　　这个声音她有些耳熟，待到那人别过脸来她才想起来，正是那日她在巷口遇到的那位病怏怏的郎君。
　　那郎君一袭白衣，衬得他的脸白白嫩嫩的，唇红齿白，看着格外的好看。
　　还未等她缓过神来，那小郎君便将怀中的那两个肉包子递给她，“趁热吃吧。”
　　“可我身上没有银两。”柳楚月拒绝。
　　那小郎君却依旧未曾缩手，“母亲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小娘子对在下有救命之恩。”
　　“你……”柳楚月惊讶对方竟能认出自己来。
　　“那日巷口骤离，我还以为你见死不救，没成想你却叫来了武侯，还亲自将我送至医馆亲自施救，本想着醒来要好好报答小娘子，却没想到竟是寻你不见。”
　　那小郎君微微笑着，显得十分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我父亲是位商者，虽说商者地位不高，但有些门路还是多的，自然能够打听些一二来。今日我是特地来向小娘子致谢的。”
　　柳楚月不懂，“特地？”
　　小郎君朝柳楚月作了一个揖，“原想着亲自登门致谢，可父亲说，那样极为失礼，我便日日在此等候，希望能在今日之前能等到小娘子。”
　　晨风轻轻掀起他的长摆，再加上满天的蒸汽云雾，实在是看得人似真似假，如梦如幻，却听那小郎君在她耳边道，“今日在下就要随着父亲的商船回江北了，恐怕今后再也没机会跟小娘子致谢了。”
　　“你是江北的？”柳楚月好奇道。
　　小郎君笑着颔首，“江北冷氏，吾乃长房嫡子，冷玉殇。”
　　正说着，有一个侍婢自不远处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还不到几步，便喊着，“三郎[1]，该回去了！”
　　冷玉殇又朝她笑笑，“也不知小娘子你姓甚名谁？”
　　柳楚月也学着他的样子朝他作揖，“柳楚月。”
　　“我记住了，如此咱们便是知名知姓的朋友了。”冷玉殇转身，随后道，“但愿咱们能后会有期。”
　　看着冷玉殇离去的背影，柳楚月微微一愣，姐姐说教坊司这种地方，最好不要有什么朋友，所以她宁愿后会无期。
　　拐过几条巷子，柳楚月这才到善安堂门口，作为西市最大的医馆，总也是十二个时辰都不眠不休的，柳楚月才进门，便看到独自一人忙里忙外的纳兰萧雪。
　　前些日子，纳兰忌和纳兰容香还能帮上些忙，如今竟是连人影都见不着了。
　　纳兰萧雪看到柳楚月，兴奋地朝她招招手，“楚儿，正好你过来，来帮些忙。”
　　柳楚月虽说不懂什么医术，但这两个月来已经看完纳兰萧雪给她的三四本医书，只因她有过目不忘的天赋，是故虽是晦涩难懂却也让她倒背如流。
　　可是，她虽说书读得多了些，但到底只是纸上谈兵，除了那回帮着纳兰萧雪治疗冷郎君之外，便再也没有实践过什么了。
　　冬日里人们患的大约都是风寒，这倒是也难为不了纳兰萧雪，只不过是患者太多，她与几个坐堂医生实在是忙不过来。
　　柳楚月还未曾走几步，纳兰萧雪便走到她的面前，“前几日给你《百草经》可背熟了？”
　　柳楚月点点头。
　　纳兰萧雪随即微微一笑，顺便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很好，你去帮帮药房的桑娘子。”随即她便继续手中的动作，不再理会柳楚月。
　　平日里纳兰萧雪手中再忙也会停下手中动作跟她叙叙，如今恐怕实在是太忙了吧。
　　她走到药房，却见一个着藕色袄裙的妙龄少女在一旁边算着账目，边抓着药材，这一切行云流水，井井有条，似乎并不需要帮忙的样子。
　　四下无人，这个少女应该就是桑娘子。
　　桑娘子抬头见到柳楚月，随即一张小脸瞬间笑开了花，“你就是楚儿？”
　　柳楚月颔首，“纳兰姐姐让我来帮忙。”
　　桑娘子却是一笑，“莫要听她胡说，我这儿不需要你帮忙，只不过……”
　　她顿了顿，眼前的这个小娘子年纪还小，恐怕也不会知晓什么家族纷争之事，若是同她说了她会懂吗？
　　桑娘子吞了一口口水，轻叹一声，“你可知纳兰的父亲已经病逝？”

　　[1]三郎：冷玉殇在家中排行第三，被叫做三郎，如果排行第一，那就是冷大郎。
同理，三娘也是一样，家中排行第三被叫三娘，如果家中排行第一，就是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