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烧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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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离席，青云也放下筷子，起身离开桌前，跟在了她的身后。
“浩倡，这次你委实做得太过了。”直到望着两人的身影消失，青年才转过头，蹙眉训斥道。
“我难道说错了吗？她本来就是因为糖饼才答应带我回来的。”
少年红着眼眶，明明是无理取闹的那个人，却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不甘又难过，“你也是，那个人也是……她都是自愿救你们，带你们回来……只有我、只有我……”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声音中泄露出浓重的沮丧和不甘。少年的眼眶越来越红，却非要在面上做出一副仿佛无所谓的样子。他一眨不眨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却大力地吸了吸鼻子。
见少年这副样子，青年也有些于心不忍。他也知道浩倡不过是小孩子脾气，吃青云的醋，又想要得到姑姑的关注。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渴望得到关爱的时候。但是虽然可以理解，却不代表可以原谅，尤其是对姑姑的不敬。
“浩倡，姑姑不和你计较，却不代表你可以肆意妄为！”青年板起面孔来教训他，又缓声道，“姑姑养育了我等，你当要心怀感激。”
少年低头望着桌子没有说话。
“姑姑有自己的苦衷……”板子打过了，青年又放柔了语气，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浩倡，你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在姑姑身上，可曾想过她可会难过？姑姑将你救回又养育你，不说报答，却遭到你如此对待，你又可曾想过她是否会伤心？”
少年放在桌下的手紧了紧。
她、她才不会难过呢！从他到这里来开始，他就从来没有见过她难过的样子。遇到什么事她都是淡淡的，最常见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
对！不会、不会！
可是，万一她会呢？
明明是这样想的，可是他的心里又不受控制地钻进了别的念头，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令他烦躁不安。
万一她的感情被掩盖在冷淡的面容下，万一她真的被他伤到了心，感到难过呢？
只是这样想一想，乱麻一般的思绪便令他无法思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心脏一阵纠痛。少年下意识地攥紧了拳。
其实他是知道的。虽然她确实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才将他带来，却从未亏待过他。甚至可以说，她很宠着他。
即便是因为他的原因家用又涨了一倍，令她不得不重操旧业为凡人看病，她也从未说过什么。对于他时不时的坏脾气，她也总是放纵容忍。
但是她愈是这样，反倒令他愈是恼怒。
她总是这样，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仿佛、就仿佛、他从未真正被她放在心上！
他讨厌自己不受控制的恶劣言语，可是他更讨厌她这副似乎天塌下来也没什么的样子！
她对他好，他便忍不住想要她对他更好一点。初见时因一盘糖酥饼才将他带回的事，始终如一根刺梗在他的心口，令他无法不去怀疑她的真意，也令他无法相信她对他的感情。
明明对那个家伙就可以关切可以看重，为什么对他就不行！
少年低着头，眸子忽明忽暗。
“你可知道了，浩倡？”青年放缓了声音，却依旧严厉。
“……知道了。”桌下的衣摆被不断攥紧又松开、攥紧又松开，默了一瞬，少年终是吐出这样的话语。
“很好。”青年满意地点头，“虽然你已知错，却不能免于惩罚。《二十四孝》‘戏彩娱亲’、‘啮指痛心’、‘扇枕温裘’篇，各一百遍。”
一个是古稀老人学小孩逗父母笑的故事，一个是母亲咬指儿子感同身受的故事，还有一个则是酷夏为父扇凉枕席、冬日温暖被褥的故事。
少年的嘴角微微抽搐。
修远大哥究竟将她当成什么啊？
虽然只是三篇，却篇篇暗藏深意。‘扇枕温裘’，教他无微不至地侍奉她；‘啮指痛心’，警告他若是再惹她难过就会“被”变得比她更难过；‘戏彩娱亲’，要他不光是不惹她不快，在这个基础上，还要令她舒心、逗她开怀。
修远大哥的城府之深，从中尽可一观。
少年暗自腹诽着。
“还有，”青年望向他，眉眼严肃，“你须得向姑姑道歉。”
他的话说得毫无余地。
少年的嘴张了张，终是没发出声音。他低下头，没有反驳，置于桌下的手悄悄握紧。
要向她——道歉？
*
之华自是不会跟个幼崽计较。对于这只幼崽时不时的炸毛，她已经习惯了。
更何况，他说得也没错，她本就是因酥皮糖饼才将他带来的。
之华自是有自己的苦衷。
她在自己的山脚下捡回了第一只幼崽，又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庇护了第二只，如果可以的话，之华不想要再违背自己的准则，也不想要挑衅天道。
之华向来不喜麻烦。
所以当她遇到这第三只幼崽的时候，本来是不想将他捡回来的。
作为不用吃喝的神仙，之华对口腹之欲没有什么追求，却喜欢镇东那家烧饼铺子里卖的酥皮糖饼。
之华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吃到那家铺子的糖饼，或许是什么人带给她的。但从此以后，她便时不时地下山一趟，去药铺卖了山上新长的药草，然后，去那家铺子买一块糖饼吃。
她不记得自己吃这家铺子里做的糖饼吃了多少年，几年？几十年？之华是个长情的人，她就这么时不时地拜访一下烧饼铺，竟也没觉得腻。
那天，之华又一次来到了镇上。她穿过西巷，来到东巷的烧饼铺子前，然后发现，店门竟是关着的。
这是她几十年来买烧饼从未遇过的情况。
之华站在铺子前轻叹了一声，难得她特意下山来买糖饼。
之华是个随性的神仙，她出山来买烧饼，或是几年一次，或是十几年一次，没有什么特殊的惯例，只是想到了，便出来买一次。不久前她才吃过一次这里的烧饼，今日却突然记起，于是匆匆下山来购买。
可惜的是，烧饼铺子今日关门。
之华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即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然而她刚走出几步，却被一个急切的声音叫住了。
“等等！等等！”声音不知从哪儿传来，焦急迫切，依稀可分辨得出是一个幼崽的声音。
之华转过身，她听到一阵碰撞踉跄的声音，随即，烧饼店的门开了。
“你不是要买烧饼吗？我卖、我卖！我来卖给你！”只比柜台高出一点的幼崽焦急地望着她道。
之华沉默了一刻，无声地点了点头。
她记得这个幼崽，是这家烧饼铺老板的孩子。见过几次，之华对他有印象的原因是，当她来买烧饼的时候，他总是在一旁暗暗打量着她。之华虽然漠然迟钝，却也不至于对他毫不掩饰、夹杂着探究好奇的火热视线无动于衷。
幼崽似是终于松了口气。他开始在她面前揉起发好醒好的面团，他的动作还有些生疏，却做得又快又急，似乎害怕她一不小心就要离开。
之华在门前默默地看着。
幼崽将揉好的面饼一面抹上油，撒上芝麻、香粒、糖和各种调味料，放到平面的大锅中烤制。察觉到似乎花费了太多时间，他一边烤着烧饼一边忙不迭地抬头，“马上、马上就出锅了，很快的。”
望着眼前幼崽手忙脚乱的样子，之华终是忍不住出声：“……定心。”
她在提醒他专心致志。
少女的声音清浅，听到她的话语，幼崽似乎突然就安下心来。他定了定神，掌握着油锅的温度，一枚枚地煎着锅中的烧饼。
“唐记酥皮烧饼，请慢用！”
烧饼终于出锅了，幼崽深呼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他收下了少女放在桌上的钱，一边大声说着，一边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反应。
之华买了三个烧饼。虽然山上的那两只幼崽不喜吃这种甜食，但若是她买给他们却会很高兴。之华慢条斯理地剥开包裹着糖饼的油纸，微微撩起面纱，在少年紧张的注视中缓缓咬下第一口。
鼻间是他从小所太过熟悉的糖饼的清甜香气，少年聚精会神地望着她。戴着斗笠的人的身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他无法分辨她的情绪，只好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暗暗握拳，提心吊胆地等着。
半个烧饼吃完，之华才发现面前的幼崽依旧在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瞥见他不安的眸子，沉吟了一刻，她斟酌道：“……不错。”
比起他父亲还差了些火候，不过已经能满足之华的味蕾。而之华对于幼崽，向来不吝惜温柔。
闻言，幼崽的眸子亮了亮。他坐立不安地等待着，直到之华手中这一个饼将尽，才踌躇地望着她开口：“你、你是……神仙吧？”
幼崽小心翼翼地望着她，眸中却是近乎笃定的确信。
之华手中的油纸蓦地落了下去。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她无视了心中惊疑杂乱的思绪，平淡地否认道：“……不是。”
特殊情况，就应该特殊对待。
作者有话说第8章 烧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