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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指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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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廊一阵追闹后,约兰蒂雅才在我的臭脸下,讨好地说要带我去看看阿尔文怎么样了。在她的带领下,我回到了小客厅,然后朝小客厅连接另一条走廊的门走去,几番周折,我来到二楼尽头的房间,按照约兰蒂雅的话,这是只有她的贵客才能居住的地方。并且安静不会被人打扰。
约兰蒂雅敲了敲门,礼貌地说道,“艾伦医生,你看诊完毕了吗?我可以进去吗?”
沉默许久后,从门里传来男性的低沉声音,“进来吧,维克多。”
约兰蒂雅这才微笑着打开门,领着我走了进去。进入房间后,立刻能闻到刺鼻的药草味,阿尔文背朝上躺在房中央的大床上。一位年约30上下的金发男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远处的矮桌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医疗工具,有的我大约能猜到是什么,有的根本看不懂。
我立刻走到床边,轻轻抚摸着阿尔文的头发。他的面色比在马车上多了些红润,呼吸也很平稳,只是眉头却紧紧皱在一起不曾松开。
“你还真看起的我啊,维克多,居然就这么把这个烫伤严重的小东西交给了我。”艾伦忽然对着约兰蒂雅的说道,他绿色的眸子有着喝醉后才有恍惚。
“当然,这样的烫伤和教廷的蝙蝠印,你觉得那个比较好治疗呢?”约兰蒂雅微笑着说道。
“……烫伤。”他不甘心的应答,又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小东西已经上好药了,只要小心些伤口就不会被感染,伤疤是留定了,不过男人嘛,这些应该无所谓。”
“没有后遗症就好。”约兰蒂雅点点头。
“哼,倒是你怎么敢到处乱跑?要知道那些刀上是有毒的,虽然我帮你做了处理,但并不代表你就可以跑出去乱跑。”艾伦说着眯起眼睛,那恍惚之色立刻被锐利取代。
我猛地抬起头朝约兰蒂雅看去,心中满是惊讶,还有内疚。我居然还怀疑她是不是因为顺便才救了我,一笔生意和自己的命来比,哪个更重要是显而易见的。
“我这不是来了嘛,而且我都是坐马车,哪里是乱跑?”约兰蒂雅讨好的笑着,“我们去书房治疗吧,正好我有事拜托你。”
艾伦闻言反而瞪了约兰蒂雅一眼,才起身快速收拾矮桌上的医疗工具。没多久他就提着巨大的木箱子走了出去,约兰蒂雅对我耸耸肩,苦笑着说道,“他就这个脾气,那么我先出去了,一会儿过来接你。”
我点点头,正好我也想和阿尔文独处一下。或者说是我一个人独处一下。
约兰蒂雅笑了笑,才放轻手脚将门关上。
“呼——”我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手脚开始微微发抖,连牙齿都因抖动发出咯咯的声响。我紧紧抓紧床单,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寒冷的感觉不断从头流动脚趾。
近乎用尽所有精力,我才让自己没有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一直被忽略被压抑的恐惧感、陌生感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不安,不满,愤恨,恐惧,害怕,痛苦,迷茫,突如其来的负面感情差点将我逼疯。虽然被救了。可是究其原因我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经历!
谁说只要不去想,只要乐天,只要有希望,只要结局圆满就可以了!那样的家伙根本没有感受过差点被烧死的事情,耳边甚至现在仿佛还能听见葛洛佩斯夫人痛苦的哀嚎。冷酷残忍,这样的人性……
“不对……不能让……”我张开口猛地咬住床单,无声地流着泪水。这里还有个人需要我不是吗?阿尔文失去了母亲,我应该成为他的支柱。现在不是我痛苦的时候。还记得曾在小说看过,甘愿守护的那一方会苦笑着说其实自己被守护。我这样也是把?把阿尔文当作借口,让自己坚强,让自己能够温柔而快乐的微笑。
“对不起……”我颤声说道,发抖的手脚也渐渐安定下来。
这时,躺在床上的阿尔文发出一阵呻吟。我立刻站起身,凑上前看去,却发现他只是无意识发出的声音而已,声音低低的,柔柔的,就像是初生的小兽。
我不禁爱怜的摸摸他的头,阿尔文发出类似满意的声音后,再次沉沉睡去。
“你做了什么好梦吗?……希望你每一个梦想都完美而快乐,这样当你清醒时,嘴角还能挂着幸福的微笑,然后去面对人生的每一天。”我低声说道,是对阿尔文,也是对我自己。要坚强些,然后把这看成一场免费的旅游吧。
虽然没有导游引领,也没有消费者协会保护我的人生安全。
当约兰蒂雅再次回到房间时,阿尔文仍没有醒过来。
我在她的劝说下,点点头答应去吃饭。约兰蒂雅把我带到她的书房,里面已经准备好了冒着香气的晚餐。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床边整整坐了一天。
“这些东西都是厨师推荐的佳肴,如果有你喜欢的,我会让他下次准备。”
“谢谢。”我微笑着说道。
“不,我应该向你道歉才对,小家伙至今没有醒,是因为艾伦医生给他喝可以安心睡眠的药物。”她歉意的看着我,“我应该先对你说明才对,很抱歉,让你白白等了那么久。”
“没关系。”我摇摇头,小心的把勺子中的热汤喝下。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约兰蒂雅的书房,最醒目的就是那面全部内嵌书架的墙壁,上面摆满了书籍,从上面的分类标签,可以看到里面包含了数学,历史,地理,宗教,文字学,医学,戏剧,音乐,徽章学,还有从没听过名字的国家的语言学习书。
然后是挂在另一面墙壁上的地图。
与我所熟悉的欧洲地图有些类似,却又不是很相同。道路,城市的名字有些看过,有些听都没听过,而且地图上还用各种颜色的笔圈画出一个个区域。
我不禁看向约兰蒂雅,她像是读懂我的疑问,微笑着说道,“与你的故乡不同是不是?那些用红笔圈画的地方是血族狂欢的领地,蓝色的是亡灵法师行踪,绿色的则是狼人,偶尔德鲁伊也会用这个颜色提示。”
“那紫色的呢?”
“……你不会知道的,它给你带来了无妄之灾。”她皱着眉为难地说道。
我一怔,随即明白那些紫色的就是魔女游荡的领地。难道这个世界并不是中世纪?只是相似的异界,所以真的会有传说中的魔女存在吗?
“真的有魔女吗?”我心情复杂的问道。
“……谁知道呢?当教廷下令狩猎魔女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是魔法师或女巫,而是魔女。他们不需要咒语就可以使用魔法,他们是天生的玩弄感情的专家,并且擅长诅咒。同时他们也是灾祸的代表,拥有魔女血统的人身边总是灾难不断。这是记录在教廷圣经中的简述。”约兰蒂雅冷漠地说道。
“是吗?”
“至少教廷宣布几次发生瘟疫和战争的地方都有魔女存在的痕迹,同时皇帝也默许了这件事。所以无论平民还是贵族都认为魔女存在,哪怕根本没有人亲眼见过。”
约兰蒂雅站起身走到地图旁,细长的手指抚摸着粗糙的纸面,她露出嘲讽的笑容,“这张地图是教廷发给每位贵族的礼物,当然,这一份是我用金币换来的。平民只能去中央广场的昭告牌观看。墨琪不觉得很神奇吗?只是一张厚纸,却改变了商道,农民和木工也不再出镇工作。从这些画圈区域逃出来的平民根本不会被人收留,男的不是成为奴隶就是强盗,女的则只有死亡和流莺两种选择。”
“约兰蒂雅……”我低下头,避开她带着质问和嘲讽的眼神,连说些漂亮的安慰话,或者改变一下气氛也做不到。
“抱歉,对了,你觉得这道牛奶蘑菇汤怎么样?我很喜欢它浓郁的口味。”
“我……无法说自己能够改变别人,因为人心是最变幻莫测的东西。教廷国家也好,道德规范也好,这些东西全部被我舍弃了也可以啊,只要在我死亡之前,对得起自己得心,并且能挺直腰板做人就好了。”我笑着吐了吐舌头,“这是一个叫空知的大叔说的,我只是认为很对。”
约兰蒂雅一怔,又闭上眼睛微笑着说道,“真像小鬼……”
“他也说过男人至死都应该保持少年之心。”我笑着说道。虽然他是借由银时口中说出,而且原因是为了买少年《JUMP》。
“呵呵,那还真是令人伤脑筋的家伙。”她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走到书桌前,从其中一个抽屉内取出一个黑色盒子,又走回我对面的位子坐下。她小心的将黑色盒子推到我面前,神色肃穆的说道,“里面的东西你等到小家伙清醒后亲手交给他吧。”
“这是?”我疑惑地看着黑色的盒子,它不过一个巴掌大,上面没有任何用于装饰的东西。
约兰蒂雅闻言垂下眼帘,低声说道,“里面是他母亲的手指骨。这是我在刑场内唯一能拿出的东西,至于他母亲的尸首恐怕已经扔到审判所的圣井中了。很抱歉,对此我无能为力。”
“不用道歉。”我飞快的反驳,“不是你的错,所以不要道歉。”
“总之我认为由你交给他比较好。”
“我明白。”我伸手握住黑色盒子,心情变得无比沉重。沉默许久,我开口问道,“约兰蒂雅,那个圣井是指?”
“你不会想知道的。”约兰蒂雅看着我,低声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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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吃过晚餐,我回到阿尔文沉睡的房间。约兰蒂雅告诉我今晚可以睡在隔壁的房间,并且会在晚上十点时来找我后,就独自离开了。
我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手里紧紧攥着黑色盒子。一时间既希望阿尔文能早点醒来,却也希望他能晚一点再醒来。我该怎么诉说盒子内装的东西呢?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将盒子交给他?又该怎么告诉阿尔文,他母亲的尸骨被扔进所谓的圣井里?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个世界……”我喃喃自语道。
这时,躺在床上的阿尔文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水……水……”
我立刻将盒子放入口袋,起身走到矮桌上,倒了一杯水,再回到床边,小心的抬起他的头,将温水缓缓灌了进去。他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喉咙上下起伏着,蔚蓝色眼睛缓缓睁开。
“你是……大姐姐……?”他神色恍惚的说道,温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在他漂亮的下巴上划出一道弧线,然后落在枕头上。
“是我。你还好么?阿尔文。”我顺手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强迫自己露出微笑,“你知道吗?你已经睡了一天了。”
“我是在哪里?母亲……母亲?!”他猛地一惊,露出惶恐的神色,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起来。
“阿尔文!停下来!你这样会伤到自己!”我立刻压住他的双肩,尽量不去碰缠绕在背部的绷带。
“可是母亲!……母亲已经……”他停止了挣扎,将脸深深埋在枕头中,全身微微颤抖着,低低的呜咽声从枕头内发出。
我看着阿尔文,不知自己是该走出去,给他一些独处的时间。还是该留下来,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的待在房里,待在他身边。因为我怕留下来,他将无法放声哭泣。因为我怕走出去,就此再也无法靠近他的心。可是我选择了哪一个,不是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吗?
我鼓起勇气,将他从枕头中拉了出来,不顾他惊异愤怒的眼神,我握住他的双手将我的耳朵紧紧捂住,双眼也顺势闭上。我深吸一口气说道,“现在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没看见,所以请你哭吧,不要以后为现在没有彻底的哭过而后悔。但是不论你怎么想,我都不会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
他闻言用力挣脱我的手,冷冷地叫道,“……你以为你谁?!为什么我要接受你的怜悯!”
我一怔,不禁苦笑着说道,“我不是你的谁,只是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说完,我转过身,背对着他坐在床沿边,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轻声说道,“这样可以么?
沉默许久,我忽然被一双手臂抱住,双臂很白也很细,是专属小孩子的手臂。然后温热的东西贴住我的后背,急促的呼吸不断吹打着我的背部,伴着冷冷地液体弄湿了我的衣服。我默默的坐着,任由阿尔文把眼泪抹到我的衣服上,即使用力捂紧耳朵,也能听见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阿尔文……阿尔文……”我柔声叫道。一遍又一遍,执拗的呼唤他的名字,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让他知道还有一个人在这里陪着他。
不知道这样叫了多久,直到那哭声渐渐变轻变细,再也听不见。我捂住耳朵的双手,才被他拉开,我转过身正好对上阿尔文发红的眼睛,泪痕却已经被他擦干。
“我还没告诉过墨琪我的名字,我叫阿尔文·密克·葛洛佩斯。”他冷静的看着我,全然不像刚才那样的惶恐疯狂。
“阿尔文·密克·葛洛佩斯,我记住了。”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忽地想起口袋中的盒子,一时间连强笑的表情也做不出来。
“怎么了?墨琪,你的脸色很难看。”他皱着眉头问道。
“没,只是……”我迟疑一下,还是取出口袋中的黑色盒子,毕竟那是他母亲的遗骨,毕竟他的人生应该由他自己来选择。
“这是?”他疑惑的看着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盒子交到他的手心,深吸一口气后,我看着他蔚蓝色的眼睛说道,“阿尔文,这是你母亲的……母亲的……”
阿尔文像是领悟到什么,飞快的打开盒子,盒子里面同样是黑色的,两根烧焦的手指骨安静的躺在黑色的丝绒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愤怒与憎恨在他蔚蓝的眼眸中闪动,宛如冰冻上的火焰,纸袋中的毒蛇。
许久,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一个也不放过。”
“阿尔文……”我的心猛地一紧,寒冷的感觉流遍全身。
“你要阻止我?”他瞪着我厉声说道,眼中有着愤怒也有着受伤。
“我……我要你活下来,并且不要因为复仇而对不起自己的心,我希望当你死后,可以告诉你的母亲,你为她复仇的同时,也能挺直腰板做人。”我没有办法,也没有权利阻止他复仇,但这是我的底线,只要不超过这个底线,我愿意帮他。
他看着我,却什么也没有说。
“回答我。”我大声说道。
“……我答应你,答应你不死,答应你不会对不起我的心。”他撇过头,柔声说道,“这样可以了吧?墨琪。”
“当然……不够。”我伸出手用力揉着他的金发,微笑着说道,“要再加上一条,多多微笑才对。”
他一怔,低着头说道,“对不起,我笑不出来,墨琪。我无法答应你这个条件。”
我收起笑容,附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阿尔文,你知道吗?最高明的复仇者是带着最温柔幸福的微笑看着自己的仇人掉落人间地狱。”请原谅我,葛洛佩斯夫人,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让他露出微笑的方法。
“真的吗?墨琪。”他轻声问道。
我只能闭上眼睛,点点头,并在心里默问自己这样真的好吗?
“原来如此。”阿尔文低声说道,又抬起头,对着我生硬的扯动嘴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是这样的吗?墨琪?”
“阿尔文……”我拍拍他的头,转移话题道,“关于盒子里的……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带在身边,让母亲能和我一起观看那些人的死亡。”他冷冷地说道。
“阿尔文,在我家乡有句话叫做入土为安,无论如何亲人都会逝去的人立个墓碑,哪怕只是衣冠冢。”我叹了口气说道。
“入土为安?衣冠冢?”
“对,死者为大。我们应该让他的灵魂享受平静安稳,在我家乡,如果葬身战场找不到骸骨的人,他的亲人就会用他生前常穿的衣服或者常用的东西,放入棺木当中埋葬于土地之下,这就是衣冠冢。”我缓缓地说着自己对衣冠冢三字的解释。
他闻言握紧盒子,露出挣扎不舍得神色,许久,他看着我央求的说道,“……里面有两根……我们只埋葬一根好吗?等到复仇成功后我会让母亲享受永远的宁静。”
我点点头,轻声说道,“好的。”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给母亲立衣冠冢。”阿尔文立刻挣扎着想要下床。
“现在?可是你身上的伤……”我为难地说道。
“对,就是现在。我想要母亲能快一点感受宁静,不行吗?墨琪。”他疑惑的看着我,蔚蓝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不……好吧,你要向我保证绝对不要让伤口出血,绝对不要剧烈运动。”我投降地说道。
“嗯!”他用力的点点头。
我从房间的柜子里找出几件衣服给阿尔文穿上,又拿起床头柜上的油灯,才领着他走出房间。也许是因为晚上的缘故,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侍女,阿尔文却说是因为现在是主人的用餐时间,侍女一般都要去餐厅服务,少数人要去准备洗澡用的热水,当然也要有人去整理床铺,所以才会没遇到半个人。
按照记忆中约兰蒂雅引领我的路线,没多久我就带着阿尔文走出房子,穿过漂亮的院落,然后悄悄打开铁门钻了出去。
走在布鲁诺的街道上,我却没有一点想要停留欣赏的兴趣。
在没有电灯的夜晚,无论怎样的美景都是漆黑一片。而且按照约兰蒂雅的描述,布鲁诺的夜晚显然是盗贼妓女的盛宴,无论招惹上那一方面都够我受的。虽然阿尔文并不住在布鲁诺,但是曾经从城门光明正大走进来的他,比我这个完全不清楚的人要强得多。
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很快的走到城门口,并在几队士兵交换守卫的时候溜了出去。虽然这意味着不得不在野外度过一夜,但也总比被盘查的好,尤其是我的头发虽然染成了棕色,但眼睛仍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