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瓦

9、伴娘

　　婚纱店里第一眼看到房东女士的未来老公，鸡蛋感觉自己的人生灰暗了，天硬生生塌下来一半。比主管抢了她‘爷爷’还纠结。
　　这样也可以？二婚，四十七岁的老女人也可以嫁得如此养眼的男人？自己未婚，处女，认真工作，有独立人格为什么乏人问津？
　　她用力晃动脑袋，试图让自己停止纠结思索。
　　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
　　鸡蛋下定结论：上帝是个很不厚道的人。

　　伴娘礼服是绿色的。苹果刚染绿时的那种颜色。裹胸款式，长度及膝。腰线配搭银色绸缎质地蝴蝶结。房东女士挺大方，给配了米白色手包。包里面有银色挎链，不方便手持时可挎在肩上凸显迷人锁骨。
　　当然，这需要非一般的瘦。
　　四人中，蓝瑟神仙姐姐锁骨突出，肯娜鸡蛋则怎么努力也无法凸显。
　　“东方人锁骨都不明显的，你们两个是异形？”
　　神仙姐姐站在蓝瑟旁边得意的笑。“蓝瑟，她们这是红果果的嫉妒。”
　　“四个女孩都很漂亮。对吗，乔治？”穿着典雅婚纱的房东女士笑意盈盈看向准老公。
　　准新郎连同他身后一字排开的四个伴郎点头表示赞同。
　　准新郎与房东女士同岁，所找伴郎也不知何处挖来的，穿上银灰色修身礼服尚算有水准。分组时，其中长着圆脸笑起来阳光灿烂的伴郎与鸡蛋配在一起。看起来很是登对。
　　房东女士请来的婚礼策划师给每一组宣布了婚礼当天负责事宜。肯娜蓝瑟两人陪同新娘步入会场，另在酒会上与同组伴郎随新人敬酒；神仙姐姐那组携手捧婚戒花篮入场；鸡蛋与她的阳光灿烂小圆脸伴郎在典礼其间分别负责新娘新郎换装事宜，即确保要换的每套礼服以及配套的鞋子珠宝装入拉杆箱在迎客、典礼、敬酒、舞会、送客五个环节衔接时服装到位。
　　婚礼策划师口沫横飞，蓝瑟暗自乍舌。她伸出五根手指头对着肯娜睁大眼睛，意思是：居然要换五套礼服。
　　肯娜给了她一记你很无聊的眼神。
　　鸡蛋又纠结了。凭什么她们都在典礼上美美的走两步就好。自己就要拉着一箱子礼服满场跑来跑去，身边还跟着一个比自己还像鸡蛋的家伙。
　　她瞪着同组伴郎，愈发觉得戴了一幅茶色墨镜的他就是咸蛋超人。
　　临近中午，房东女士提议一起吃饭。
　　“不了，家里有事。”蓝瑟婉言回绝。
　　鸡蛋很不爽，尤其是看到那个什么婚礼策划师。“是的啊，我也刚好有约。”
　　“今天先这样吧，有什么需要配合的您再给我打电话。”肯娜对房东女士说。
　　“好。”房东太太点头。

　　换下礼服走出婚纱店，鸡蛋再按耐不住。“为什么偏是我拉箱子啊？”
　　神仙姐姐掐掐鸡蛋结实的手臂。“大牲口啊，有力气。”
　　“老子这只是有点婴儿肥好不好？”
　　蓝瑟拍拍鸡蛋的肩。“你不喜欢拎箱子？简单，我跟你换。”
　　还没等鸡蛋反应，肯娜蹙起妖气横生的眉说：“这怎么行？大家以后也是要互相做伴娘的。知道什么是伴娘吗？就是一打杂，顶多是穿着礼服的打杂。婚礼当天新娘让干嘛就干嘛。不要太自我中心好不啦。”
　　神仙姐姐很严肃的点头。“我明白。为新娘服务！”
　　‘明天我要嫁给你啦……’，鸡蛋的电话猛然响起。她第一眼看到来点显示怒目立刻化作弯目，接起电话声音无限温柔。“喂——嗯——真的？——好的好的。待会儿见。”
　　她愣了两秒，而后高高跳起。“各位！重大消息，我那最佳婆婆人选想请我到她的工作室上班！”鸡蛋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老子终于可以写辞职信，重重摔在死主管脸上了。哇哈哈哈（此笑声可对比《鹿鼎记》里建宁公主夺去小宝贞操时的笑声）。不跟你们说了，我走先。有什么情况晚上汇报。”
　　“青春就是本钱啊。我二十四岁的时候可不敢盲目辞职。”望着鸡蛋像超人般消失的方向，肯娜感慨起来。
　　“盲目是一种生活态度，盲从是一种行为艺术。”
　　“你最近总是口出惊人之语录。真的快变成神仙了。”
　　“真能成仙就好了。那管它人生之诸多杂事。”神仙姐姐走到威驰旁问蓝瑟：“你真有事？”
　　“嗯，爷爷身体不好。”好容易下午空出时间，她要回一趟蓝家老宅。晚上还要去江北淮父母家吃饭，那才崩溃呢。
　　“你呢？去哪里？”
　　肯娜长叹一口气。“还能去哪里，见路逸文呗。下午要一起去挑窗帘。你们两个嫁得好，装修、仪式什么的都不用操心。”
　　“我不比你强多少。宋洋就是甩手掌柜，什么事都甩给我了。他爸妈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让他们看着工人干活，人家随口一句国骂他妈妈就结结巴巴的问——你为什么说他妈的而不说妈妈她的？”
　　“不会吧？如此经典？”
　　“你不是说他家的风水很旺女主人吗？”
　　神仙姐姐叹了口气。“这倒是没错的。”
　　“既然都有事，就各走各的。”
　　“好吧。”

　　六月的蓝家老宅生机勃勃。院子里她小时亲手种下的梧桐枝繁叶茂，树下石砌水池里转着几片落叶偶尔划出涟漪。
　　老爷子就在树下藤椅上坐着，手里摇一把蒲扇。
　　“白发多了啊，爷爷。”
　　“丫头来了？”
　　蓝瑟只觉心里某处柔柔的，弥散弥散，如水池里的荡漾水波。
　　从蓝瑟有记忆起爱她护她责她的都是这张脸。同辈蓝家孩子里爷爷对她管教最严期望最高。父母在她什么都还记不清时在一场事故中去世，那天起爷爷就扮演了她生命中所有的亲人角色，虽然很多时候并不称职。看着渐渐多起的白发，蓝瑟隐隐感觉愧疚。
　　大学她学的纺织专业，毕业后却在电影工作室混到如今。爷爷对她的选择很失望，但他还是接受。蓝瑟大概会让爷爷一直失望下去了。如果跟江北淮结婚会让他满意，那就让她乖顺一次。
　　老爷子沧桑的脸上露出笑容。“江家人说你晚上过去吃饭？”
　　“嗯。”
　　老爷子没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早该去的。”
　　“爷爷，小时候你跟我说人应作该做的事，而不是做想做的事。我总说不，要做快乐的事。”蓝瑟蹲在老爷子身旁，头倚着他手臂的丝滑衣袖。“我不得不承认您的哲学。因为不论是我想做的事还是该做的事，快乐都无影无踪。既如此，不若做该做的事。”
　　人上了年纪会脱落的不仅仅是头发，眼睫毛也愈发稀疏。如此大概有助看清透眼前世界。
　　老爷子看着远处影壁，伸出手揉揉蓝瑟黑亮的发。“你这孩子从小心事就重，最让我放心不下。”
　　“江……听北淮说前几天您老毛病又犯了？”
　　“担心了？”
　　“爷爷。”
　　“哎。”蓝老爷子坐起身，拍拍自己的胸膛。“还算硬朗。丫头，家里几个老人前些天织了几匹宝蓝地牡丹缠枝，你去裁些做衣裳。蓝家孩子里你穿云锦最有模样，爷爷喜欢看。”
　　“好。”
　　“你父母的忌日快到了吧？”
　　“下月初四。”
　　蓝老爷子沉默下来，两人再没说什么。
　　六月午后阳光炙热。热浪却绕过了蓝家老宅的院子，留下丝微清凉。

　　江北淮赶来接蓝瑟时看尽满眼静谥。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究竟被蓝瑟身上何种特质牵引。那是喧闹也无法席卷湮没的宁静致远。
　　他今年三十三岁。爱情却像是下跳棋般跳了过去。每个人孩童时都有一个隐藏秘密的角落。里面放置的大都是糖果纸、画片、烟纸、小人书、某张照片、磁带等等等等在大人眼里不值一钱的小玩意。我们却至若珍宝。日子一天天过去，忙着长大的我们渐渐忘记了这个角落。可总有什么会牵动我们对那个角落的记忆。一件事，一个人，一部电影，一幅画，一种情愫。
　　蓝瑟就是那个人，牵动江北淮的人。
　　江北淮一时还想不到这么多，他走到蓝瑟身旁对她伸出手。“走吧？”
　　蓝瑟看着入睡的蓝老爷子，对自己说：做该做的事。于是，她将手交给江北淮，让他带自己离开，带自己走进他生活的领地。
　　江家父母果然如江北淮所说，只要一想到蓝瑟是蓝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女就高兴的不得了。
　　那种喜欢，是先入为主的有条件的喜欢。
　　可想一想，又有哪种喜欢是没有条件的？

　　第九层公寓楼下有一片临江绿地。
　　“走走？”江北淮问。
　　蓝瑟点点头。
　　物业刚剪过草坪，青草味道阵阵飘入鼻息。走着走着，两人的手不经意碰到一起，均是缩了缩。
　　“我很久没有纯粹为了走路而走路。”
　　蓝瑟想想六年来自己闭着眼横冲直撞，何尝不是如此。
　　江北淮站住拉起蓝瑟戴着订婚戒指的手。“钻石这么大？”
　　“你才看出来？”蓝瑟蓦然笑起来。“一看都知道没有诚意，傻大的钻石，看起来就像个暴发户。”
　　“你还不是一直戴着。”
　　“还不是为了李安爷爷的话：钻戒一定要大，鸽子蛋那么大。”
　　“当时让秘书去买的。我以为订婚戒指就是一组银行数字。”江北淮抬起头，定定望着蓝瑟。像是在说：结婚戒指会我亲自挑选。
　　这目光灼热，感到不安的蓝瑟轻轻抽回手。
　　江北淮不由苦笑。
　　“定是我进一步你就退一步吗？”
　　“是你说我们会是世上最貌合神离的夫妻。”
　　蓝瑟固执的脑袋是怎么发育成熟的？江北淮侧脸望着远处江面灯火，淡淡地说：“蓝瑟，你跟幸福有仇。”
　　跟幸福有仇？
　　乘电梯直上九层，蓝瑟感觉眩晕。公寓里空荡荡的，鸡蛋的猫和沃绰斯基在打架，客厅乱七八糟。见主人回来，沃绰斯基狗仗人势对着跳上冰箱的猫凶猛大叫。
　　蓝瑟讨厌猫。虽然她的第一只宠物就是一只猫。那是在她和简森甜蜜小屋门口捡到的，柔弱的病怏怏的猫。
　　那时的蓝瑟如此幸福。幸福到眼睛里容不下任何不幸福。
　　“我们一起照顾它。”蓝瑟对简森说。
　　简森钻进她怀里，搁衣轻轻啃咬令他迷醉的女性柔软。“不，你照顾我们。”
　　“你怎么像个孩子？”
　　他抬起头，从额前凌乱头发中闪烁瞳光。“对，我就是。”简森熟捻褪去蓝瑟上衣微凉手指轻而易举解开胸衣搭扣。眼前的一切令他叹息。“蓝，这辈子我都要不够你。”
　　蓝瑟紧咬下唇，却也挡不住胸前汹涌而来的快意。她听到胸膛的砰乱心跳，听到心里的喊叫：拿去，可以拿去的请全部拿去。
　　小猫在她的照料下健康活泼。它的耳朵总是耷着后腿比前腿短一截子，蓝瑟查找了资料才知道这种猫是天生染色体畸形，叫折耳猫。
　　不久，简森不告而别。
　　蓝瑟在那间屋子不吃不喝守了三天。猫，也不告而别。
　　猫太绝情，所以她讨厌。
　　门口传来钥匙扭动的声音。蓝瑟这才惊觉自己脸上湿了一片。她冲进卫生间，整理好走出来就看到失魂落魄的肯娜坐在沙发上。
　　“怎么了？”
　　“你在？”肯娜向后靠去，揉揉疲惫的眼。“今天跟路逸文一起转战建材市场纺织市场，感觉比农民工还悲惨。”
　　“早跟你说过找个装修监理的。”
　　“我也是这么跟路逸文说的，他不同意有什么办法。吃晚饭时我跟他提起来房东结婚一共换五套礼服。还没说完他就拉长一张脸。”肯娜模仿着路逸文的语气一字字复述：“肯娜，我不是富豪，家里为了咱们结婚已经弹尽粮绝。你搞清楚自己是哪个阶层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是他不想结婚，我知道，他才是后悔的那个人！蓝瑟，你能理解吗？我告诉他那些话就是想听他说——一辈子就结一次婚，豁出去了。老婆，你想要几套就买几套。他这么一说我不就满足了？这些礼服以后也没什么穿的机会，我要这么多套做什么？花的不都是自己的钱。”
　　“既然你心里原本不这么想，还说那些话做什么？”
　　“就是让他内疚，心里不安，知道我嫁给他委屈大了。就是想让他哄我疼我骗骗我。”
　　蓝瑟呆了片刻，从冰箱里拿出两支啤酒。“来吧，敬我们共同的仇敌。”
　　“谁？”
　　“幸福。”
　　是的。活着就是折腾。我们跟幸福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