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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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命饮了一大口酒，将酒葫芦扔给一旁的铁手，横剑自御，眼里三分笑意，七分认真。
面对无情这样的人，哪怕有一分的轻佻与怠慢，都是对他的亵渎。
无情很干脆的先发制人。
他微微一抬手，像同僚间恭敬的打一个招呼。
招呼不冷不热，很有分寸。
分寸就是随着他扬手而激射出的暗器，六角锉、蓝羽箭、元宝流星，危险而不致命，却偏偏封死了追命所有的退路。
追命追的是别人的命，自他扬名天下，便很少有人要追他的命。
而无情的暗器却似长了眼睛，始终不离他持剑之手三寸范围内。
不是追命的暗器，却带来比追命更沉重的压迫感。
连铁手也不禁感叹，无情不愧是无情，他的暗器自始至终都牵制住追命的动作，让剑中暗器根本不能出手。
而追命始终是追命。
眼力锋锐如无情，也不过是见人影一晃，追命已然不在原地。
无情猛的低头，剑锋自他头顶险险擦过，几乎同时自他后颈射出三枚短箭，直指追命眉心！
“三点尽露！”
铁手也鲜少见到这一招，三点尽露与一枝独锈是无情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用的杀手锏。
无情竟似完全不为追命担心。
他依旧冷冷淡淡的，从临危不乱的镇定中，亦透着几分指点江山的从容。
追命脚尖一点，整个人消失在无情眼前。
三枚射空的短箭落在远处的松枝上，震落一地松针，簌簌如雪。
无情失去了追命的踪影。
前、左、右三方，都看不到追命。
无情安安稳稳的坐在那儿，朔风从他身后吹来，他的眼角瞥到自己在风中舞动的发丝。
身后——也没有人。
猎人若要狩猎，必须了解猎物的习性。
追命有很好的轻功，很重的酒瘾。
无情嗅到酒香。
淡然的味道，在劲风里不改其沁人心脾的柔韧的香气。
正如同在江湖中如何起伏跌宕，也不改气节与坚持。
无情似乎是笑了一下，而后他弹指。
指尖的活杀透骨钉向上疾飞，如惊弓之鸟，振翅而去。
而后无情正襟，袖手，端坐。
追命随后落地，挽个剑花，道：“承大师兄相让。”
无情道：“你素来并非使剑，我占了你便宜才是。”
追命笑道：“三十招之内破剑，大师兄又何必过谦。”
铁手看的一清二楚，凭一口气跃高丈许的追命在半空中无处借力，被无情的暗器一举正中，被破坏了机簧的剑柄四散裂开，暗器掉了一地。
无情正看着这一地的暗器。
他的眼神很清、很静，甚至于有一丝丝温柔。
在追命看来，仿佛是于冰天雪地之中，红泥小火炉醅酒秉烛畅谈；而看在铁手眼里，却是茫茫孤海一叶扁舟，远去天涯而非随波逐流。
他是极清冷，却又坚韧而温暖的。
而他此刻瞬间的温柔却给了满目疮痍的暗器碎片。
也许看在他眼里，这些不言不语的死物比人更加可靠。
至少它们不会仗势欺人恃强凌弱，也不会惟谁马首是瞻颠倒黑白，它们虽有害，却不会主动去害人。
“比武大会擅长用剑的人选是最大嫌疑，”无情道：“所以我们根据比武名单，大致可以圈定嫌犯。”
铁手道：“但是破解剑中暗器之法要逐个教授于他们的对手，恐非易事。”
追命坐在无情身边的一块大石上，道：“其实有时候最简单的方法最是有效。”
无情点头，道：“告诉他们破解之法是安全起见，我们有更简单的方法兵不血刃。”他自袖口中拿出兵器草图，“即刻通知府内画师，临摹十份。”
追命起身，对铁手道：“自是我来最合适。”这个落拓的中年汉子看起来依旧是不羁而沧桑的，明亮的眼神带着绝不轻佻的笑意，显得年轻而深情。
“带上六扇门的易容高手，还有老鱼小余，”铁手叮嘱道：“我随后就到。”
“比武大会再见。”
三人一时脉脉无言。
今年算是好些，过年四人也在府中一同守岁，往常师兄弟能碰上个面便是幸事，更多的情况是听说谁谁又去了哪里破了什么案子——便如同那一场雪，总是四散纷飞。
庭中寂寥的碎雪残叶迎着惨淡的阳光，晓风拂过，便匆匆的飞起来，直到碰上阻碍的物什，才掉落或化去。
命途来来去去，路程身不由已。
“追命出发了。”铁手坐在无情对面，喝着小楼独有的龙团胜雪，茶很香，但是唇齿之间的香气慢慢淡去后只剩些微的苦，像没剥去芯的莲。
无情抵着额角，眼帘低垂，“明日你带着四剑童过去，与世叔会合。”
铁手思忖道：“大师兄，如果你要独自留下来，那我只身前去便好。四剑童留在这里，彼此也是个照应。”他虽然不是七窍心肝，总还是了解无情的。
无情久不回应，铁手一手执着茶盏，看向微启一角的窗外。
“武林大会后，约莫便是立春了。”到时这窗外，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热闹，嫩枝沾露，飞鸟鸣春，小楼外的花草与其他三楼都是楼前数株而已，偏生就是显得更为精致。大抵是这楼内楼外的物事均沾染了主人的气息、与气质。
“满春飞花终作尘，半夏流云正风生。”无情也顺着铁手的视线看过去，与小楼遥遥相对的旧楼前几株冬青绿意盎然，顺从的依偎在旧楼脚下，让这气度巍峨的旧楼也柔和许多。
铁手觉得耳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句诗，“大师兄，你不觉得这句诗……”
无情微微抿起嘴角，清冷之气被这小小的动作压下去少许，“这是鲁少主挂在他书房的，一个月之前还没有。”
铁手霍然起身，“我去一趟药铺。”
无情道：“我先去鲁府。”
铁手自初一就悬着的心松了大半，笑道：“最迟半个时辰。”
鲁府还是一片静谧。
无情取了少许木柴，然后打了半桶水，开始烧水。
柴火不够干燥，烧起来火苗泛黄，不太大的伙房里登时挤满了柴火的味道。
无情又往灶膛里丢了几块木柴，转过轮椅到伙房门口才放纵的吸了几口气，一时忘记了天气尚寒，冷气入喉，他掩了口低低的咳嗽。
顺着指缝溜进来的空气中还夹杂着梅树的清香，无情看到庭中的梅花在昨夜已几乎凋零殆尽，空留一院残香。
眼前一花，一股倦怠之意迅速蔓延到脑海指尖，原来数日的强自隐忍非但没能抵御消磨，此刻稍一懈怠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铁手拎了几包药材，一踏进小院便看到无情一手撑着额头，昏昏沉沉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无情身边，铁手轻轻拍拍无情的手背，“大师兄？”
无情支着额头的手无力为继，被铁手一碰整个人向前倾倒，铁手原本就半蹲在他身前，肩膀正对着无情的额头。遂略一沉肩，让他的下巴可抵在自己肩上，免得撞到额头更是不舒服。
“煮好药……记得……先给我……如果无效……切忌再给他人……”无情强打着精神交待，铁手只觉得肩上一沉，无情已是昏睡过去。
年前连续多日奔波的无情追缉叶昼离时已算强弩之末，连续数天未曾好好休息，劳心劳力撑到今日，这份坚持怕是常人难及。
铁手很快煮好了药，将无情扶起来，让他倚在床头边，方便喂他吃药。
这倒不是铁手第一次喂无情吃东西了，有一次二人出外缉凶，情状之惨烈前所未有，铁手内伤稍作将养便好了大半，而无情一双手被柔劲所伤，足足十天动弹不得。旁人仍是对四大名捕之首既敬且畏，无情也不愿旁人近身，那时候四剑童还是小孩子，没有跟在身边，照顾无情的日常便由铁手负责。
铁手抱起无情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碰到了他不离身的“三点尽露”。“三点尽露”与“一枝独锈”无情最后的杀手锏，见识过的人极少，而铁手，算是无情之外最了解机关如何触发的人。熟悉到无情睡着的时候，铁手甚至可以将“三点尽露”从他身上拆下来。
之后无情也曾改进过数次，因缘巧合，铁手每每也总是能知悉如何做才不让机关被触发。
浓黑的药汁热气腾腾，铁手待得不算烫了，才小心翼翼的用小勺喂给无情服下，每一勺都不满，他宁可多费些时间也不想让洒落的药汁弄脏了无情的衣服。
服完药后铁手以内力助药性发挥，无情仍是沉沉昏睡，铁手便坐在他床边，静静的等着。
等一个开始，或一个结局。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