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苏季钦

11、第11章

　　宁时歌挂断电话后，便搭上了前往绿竹园的出租车。
　　起步没多久，天气渐渐阴沉下来，压抑已久未曾降水的晚冬此时狂风大作，迫不及待地降下一场迎接早春的雨夹雪。
　　出租车的挡风玻璃被前仆后继的雨雪覆盖住视线，不幸的被雨刮器扫向两边顺势滑落，幸运的水珠依旧不断冲上前，不断干扰着司机的视线。

　　车内安静无比，后座的乘客穿着一身米白色的大衣，面容隐藏在黑色口罩里，只有垂在胸前的长发扫动后发出沙沙的轻响。从上车报了目的地后，她就一言不发，反手挂上耳机，眼神放空，时不时抬头看看窗外的阴霾。

　　今天是周一，正值晚高峰的下班时期，原本就拥挤的路况被难得的雨雪影响，很容易令驾驶者狂躁，而一路上死气沉沉的氛围更让司机格外憋屈。

　　帝都人没有几个不爱唠的，帝都司机更是神奇的一类人，无论路途多远，上能聊国家大事中美关系，下能侃隔壁胡同老张家的孩子考没考上北大清华。
　　最怕的就是宁时歌这种零互动的乘客，让司机都觉得困得想睡觉。

　　不是没有尝试过交流，只是他刚说了一句，就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的人慢条斯理伸手扶着耳机，也不管里面到底有没有声音，反正就是一副不想和你讲话的模样。
　　他没好气地按了两声喇叭，一脚刹车踩下去，无奈地打开收音机。

　　“……上个月，我市公安局网安总队协助H省公安厅侦破一起特大型濒危野生动物走私案件，查获野生动物150箱，重达5.3吨，共抓获犯罪嫌疑人10名，成功打掉两个利益相关的走私团伙。该案已于前日正式结案，我台全程追踪，整理成本栏目的专题先给大家。据悉，走私团伙以各种网络平台为依托，利用互联网技术完成线上交易，我们采访到网安总队案件侦查支队的大队长林警官……”

　　林朝阳的声音刚从收音机里传来，宁时歌就头皮发麻，她忍不住抬手调大了音量，熟悉的交响曲旋律让她不自觉地将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嚯，现在连走私也直接线上接单了吗？”司机忍不住惊叹道，“想当初网约车普及的时候，单位组织学习使用app，我琢磨了好久才学会呢！”
　　惊奇归惊奇，可犯罪到底是犯罪。
　　听着记者描述那百来箱被查获的珍稀动物，司机一边心疼一边骂娘，正自言自语着，冷不防听见后排乘客打断他：“师傅，麻烦您在这个路口停一下车吧。”

　　她的声音有些干燥，少了一点情绪。

　　司机惊讶道：“就这走过去还有一段距离呢！现在下去还得多淋一会儿雨。”
　　更重要的是，即使堵车计价器也会照样跳，当然是能多跳几块钱是几块钱。

　　“我知道，我走着去。”
　　根本不给司机多说的机会，把零钱往前排干脆地递过去，车刚停稳她就打开了车门，不由分说地下车。

　　“好嘞，姑娘您小心地滑。”
　　司机摇下车窗叮嘱两声，被从窗缝吹进来的冷风冷雨冻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摇回去，一脚油门飞快离开。

　　不怎么宽阔的街道，走两步就能看见绿竹园的大门。
　　南城新区，新房旧房鳞次栉比，价格稍微便宜点的都是地段不怎么好的，可即使比城八区的放假要便宜得多，放眼全国也是居高不下的段位。
　　于筱之于宁时歌只不过是高中匆匆擦肩的过客，她不清楚于筱的具体情况，只对她住在这种大多是北漂之人的小区感到奇怪。

　　她笔直地站在路边，抬起下颌看着不远处的指示牌，抖了抖肩上落下未化的雪，大步向前走去。

　　*

　　“别怕，我们的人正在往你那边赶，你慢慢说。”

　　林朝阳镇静无比的声音传来，让慌乱中的宁时歌突然有了一丝力量。
　　她的背紧紧贴着墙，双手撑着地，竭力站了起来，忍住浑身的不适和呕吐感，重新打量着这人间炼狱。

　　她按照主任给的地址到了于筱家，可引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立刻跌坐在了地上。
　　“在玄关后面，有一具尸体躺着，头朝厨房，脚在卧室的门口，脚……脚上绑了条红丝带。”

　　电话另一头，林朝阳和路峋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连环杀人照片上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死者脚上缠绕着的鲜红丝带。
　　无论是不是同一个凶手作案，现在都不得不做并案处理。
　　接到电话第一批警察已经出警，林朝阳被路峋拉着上了他万万不想上的刑侦队队长的车，还被要求和宁时歌的通话必须全程开免提录音。

　　“脸呢？”路峋急切地问，“她的脸还能……”
　　林朝阳气得立刻打断他：“路队！你是想让目击者在现场给你勘察吗？”
　　如果真的是同一个凶手，光是照片上的惨像就令人不忍直视，怎么能让她孤身一人在那里面对这样的场景？

　　路峋听闻隔壁林队从来都是高冷毒舌，冷静自持，很少和人说无关紧要的废话，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林队为什么突然开始暴躁地吼他。
　　正要说什么，就听见那边的女人似乎回过了神，声音也冷静了下来，打断了他们：“脸已经看不成了，可能……”

　　宁时歌不清楚突然加入谈话的人是谁，但还是壮着胆子往里走进屋，保持着不破坏现场的距离，仔细辨认了一番。
　　那张脸已经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得面目全非，她甚至都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于筱。

　　“宁时歌！”林朝阳气不打一处来，上一秒还在提心吊胆担心她，下一秒这个女人就跑去看尸体去了，他忍着那怒气中的关切，咬牙道，“你他妈怎么进去的？人都死了谁给你开的门！”
　　路峋眉头一跳，被林朝阳一句话突然提醒，立刻拿起对讲机想前行出发的小队发出通知：“让南城交警配合检查，多余的人手在小区周围多留意，有可疑人员立刻汇报，林队？”
　　“我的人现在听你吩咐。”林朝阳语气不太好，还在等着宁时歌回答。

　　路峋点了点头，让林朝阳的人先行控制受害者电子设备并调监控检查。
　　如果门没有锁，在屋里放了很久的尸体，其尸臭必然会被邻居发现，而在林队这个神秘女人来电前并没有任何报警电话，说明很有可能是才死没多久！
　　那么就说明，凶手要么才离开没多久，要么……没来得及锁门离开就遇上了这个登门造访的女人？！
　　正在车上的两个男人陡然警惕，担心凶手有可能就在周围，宁时歌的回答让两人险些从座位上跌下来。

　　“呃……我撬锁了。”宁时歌一贯冷淡的声音平添一分尴尬，她干瘪地辩解道，“我在她家门口的垫子下面找到一把备用钥匙，但是打不开门。”

　　林朝阳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半晌，才问：“我能问问你私闯民宅的理由吗？”
　　宁时歌：“……”

　　她真不知道要怎么给他们解释，女人的第六感让她从早晨听说“于老师联系不上”开始，就嗅到了危险气息，摘下发卡撬锁也是敲门久久无人应答后一时冲动的举动。

　　好在她还没说什么，林朝阳旁边那位声音有些痞气的男人突然说话了。
　　路峋：“女士，可能要麻烦您多呆一会，警方和法医很快就会到了，如果有邻里围观还请你稍微维护一下现场。”

　　宁时歌长舒一口气，她走出于筱的家，轻轻掩上门：“我都没叫出声，没人围观，您放心吧。不过……”
　　“不过什么？”路峋问。
　　宁时歌揉了揉疲惫的眼睛，靠着墙滑坐在楼道里，把头埋进膝盖间：“没，我就是想让林队先别挂电话，陪我聊聊天。”

　　路峋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一边看车一边看向身边僵在原地的林朝阳，不知道听谁传的说林队不近女色，莫得对象？这他妈什么玄幻又奇妙的情况？
　　两大队长彼此暗暗较量很久了，路峋自认为自己魅力和情商远在传闻中的林朝阳之上，在吸引女性这方面更是远胜一筹，现在这个场面不禁让他有些小失落。
　　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你们这些当刑警的业务能力和情报收集能力怎么这么差！

　　接着就听林队冷冷地对人家姑娘说：“现在知道怕了？自作主张闯进去的时候怎么没想那么多？”

　　路峋一口老血闷在胸口，他不顾自己正驾驶着车高速驶向南城，抬手一个爆栗敲上了林朝阳的脑门：“怎么跟姑娘说话呢！有没有点风度啊，活该单身呢！亏我们队小女警没事儿就往你们那边跑，你这人也太……”

　　宁时歌倒真没觉得林朝阳说话态度不好。
　　他这个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有时候听着毒舌，很多事情悄悄放在心里，其实比谁看得都重。倒不如说，那是林朝阳特有的关心方式。说来也奇怪，比起虚假的安慰和关心，偏偏林朝阳这种嘴硬的傲娇更合她胃口，就这一句，就让她心里那份目睹了极其恐怖场面的窒息和恍惚渐渐褪去。

　　她笑着说：“警察先生，别看他这样，恋爱经历可不少哦。”
　　路峋一下子来了兴致：“哦？这样的吗？说说看，我们林队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宁时歌忍不住调侃一番林朝阳，刚张嘴，还没发一个音，就被林朝阳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她悻悻收起手机，过了没多久，抬眼就看见电梯门打开，不同岗位的警察同志涌了出来，其中还有她熟悉的楚霁的身影。

　　路峋转过头看他：“你没病吧？人家说不让你挂电话想和你聊天喂！”
　　林朝阳收起手机，抬手一指，不远处警戒线已经架了起来：“都已经到了，聊个鬼。”
　　没等路峋停好车，林朝阳径直跳了下去。
　　“林队！您能小心点嘛！”

　　林朝阳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退回来，敲了敲车窗。
　　“怎么？”路峋手刹一拉，从车上下来。
　　林朝阳放下手，眼眸动了动，挥了挥手上的手机，说：“刚才忘记回答你的问题了。我喜欢的姑娘，就她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