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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布雷德的忧郁 ...

  •   柯尔特睡觉的时候从来不拉百叶窗。

      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窗口,照在柯尔特熟睡的面孔上,他的嘴角无意识地动了一下,翻了个身。

      他听到了有东西在动。

      确切来说,他不是“听到”,而是“感觉到”,那东西移动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半截身子漂浮在空中的幽灵。但他就是感觉到了,他确信有东西在他的卧房——有东西在看着他。

      半睡半醒之间,王子太过灵活的脑细胞开始撒欢狂奔——城里的话剧团演过这个——

      在月光之下,狼人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熟睡的孩子的床前,他看着孩子的睡颜,目光慈祥,看啊,看啊。
      第二天早晨,母亲打开孩子的卧房,床上只剩下空荡荡的衣服,以及一滩早已干涸的鲜血。

      柯尔特迅速睁开眼睛。

      角落里的影子没有任何声息,它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站了一辈子。月光照了进来,一半脸露了出来,另一半脸和黑暗融为一体。

      露出来的那半张脸目光疯癫、眼圈发黑、形容枯槁,正用渗人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是母亲在看走失多年然后失而复得的子女。

      柯尔特受到了严重的惊吓。他伸手去够床底下的□□——然后他看清楚了那人,那是布雷德,他新鲜出炉的御剑士。

      体现皇家精英教育的时刻来临了——柯尔特连贯地用五种语言破口大骂起来,这些荤段子修辞非常有创意,布雷德只听懂了两句就已经面红耳赤了。

      “我……担心……”他嘟哝道。

      “担心?是的!你跟着我,你担心!但这已经是天杀的第五次了!你是我的御剑士!又不是我床头的洋娃娃,干嘛偷偷溜进来站那儿不动?是不是需要让你把我揣在你口袋里、挂在脖子上,我才能睡个好觉?”

      “奎因提到了……那些暗杀……”

      “对对对,杀杀杀,有一百个刺客躲在我床底下,一百个悬在天花板上,一百个扒在窗帘上,正为割喉咙还是捅心脏开研讨会呢。我——他/妈/的——要睡觉——现在!”

      【刀子,匕/首,冷箭……】

      布雷德敷衍了事地鞠了一躬,向门口走去,柯尔特的目光扫过他因为疲惫而黯淡发黑的眼圈——

      “你比我更需要睡一觉了,布雷德。”

      布雷德对柯尔特僵硬一笑,走出了王子华丽的卧房,轻轻关上了门。

      这是他成为御剑士的第三日,三日未合眼。

      不同于刚才的情形,柯尔特曾对待他彬彬有礼。看来王子的涵养也是到极限了。

      【刀子,匕/首,冷箭……】

      布雷德叹了口气。

      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影影绰绰的高堡走廊,完全没有注意到四周长什么样,三天过去了,他连地砖地颜色都未曾留心过。

      他跳下几节台阶,穿过贮藏室,走到了厨房门口,一个光头的伙计正麻利地扭断了鸡脖子,他斜眼瞥了布雷德一眼便懒得搭理他了。

      布雷德毫无阻碍地走进厨房。

      在昏暗的烛/光、油腻的地板和被烟熏黑的墙壁中间,几个御剑士们围坐在一起。他们是王国的精英、贵/族的忠犬、布雷德的兄弟们。

      整个城堡都在沉睡,御剑士们却躲在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扑克牌打地飞起。

      他首先注意到了瑞雯艾斯绨——目前唯一的女御剑士,两年前,她身着厚重的盔甲,遮住脸孔,去参加只有男人能参加的王国剑术比赛,并最终夺得冠军。她卸下头盔,向所有男人宣布他们输给了一个女人。

      拉斯□□王子赐予她一柄镶嵌蓝宝石的剑,告诉她:“美丽的利刃,献给美丽的女人,你应该穿着礼服,出现在每场舞会里。”

      作为回应,瑞雯嬉笑着将剑送给了城堡厨房里杀猪的伙计,因为他当时找不到刀去切西瓜。

      此时瑞雯坐在一堆男人中间,她是男性俱/乐/部里唯一的女性成员,正懒洋洋地将脚翘在桌子上。

      看见布雷德走进来,她大笑道:“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呢,布雷德……”

      她的笑容收敛了些,“你看起来一团糟。”

      “刀子,匕/首,冷箭……藏在每个角落里,柯尔特王子睡在床上。”

      布雷德仿佛是感到寒冷般搓了搓手,整张脸看起来更憔悴了,“我寸步不离地跟了他三日,每时每刻都在挂念他。想一想他现在只身一人,我就要被/逼疯了……”

      御剑士们沉默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仿佛共享了一个只有他们懂的秘密。

      布雷德从不多话,但此时那些话语如同呕吐一样倾泻/了出来,“我能全速绕城堡跑十圈却一口气都不喘,我能一整晚跟人斗剑却不流一滴汗,我能只看一眼就牢记住每个陌生人的长相,我能三日不闭眼却丝毫不困。柯尔特王子快被我逼疯了,但我觉得疯的是自己……我是怎么了?”

      瑞雯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谨慎地说道:“一开始都是这样——魔法的效果在此时最为明显,你受的影响似乎尤其强大……别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她看见布雷德露出怀疑地神色,补充道,“这当然是铁堂的魔法,护主的安危将是世界上我们最关心的事情,你无法反抗这个,这将成为我们的天性,就如同普通人渴了会喝水、饿了会进食一样,你必须习惯它。”

      “如果护主让我自刎,我也毫不犹豫去做么?”

      瑞雯吃惊道:“谁告诉你的?当然不会!我们只是他们的御剑士,并不是他们的奴/隶。”

      布雷德耸耸肩。

      “柯尔特布鲁待你如何?”

      “他让我去睡一觉。”

      “他是对的。我们很少需要睡眠,但并不意味着能不睡觉。”

      布雷德摇了摇头。不想睡觉。

      金还想劝诫他几句,一个长相圆/润的御剑士放下手中的牌,开口道:“不给我们介绍一下我们的新兄弟么?小多?”

      “布雷德,新一辈的明星选手。”一个粗糙的声音在瑞雯开口之前插了进来。

      说话之人并没有加入牌局,而是隐藏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布雷德认识他,那是哈利托德,“剃刀哈利”。

      他正襟危坐地伫立在凳子上,正用一双冷酷的眼睛回视着布雷德。

      传闻哈利曾被哥萨克的剑舞者逮到过,他们折磨他,用带刺的铁链绑住了他,像是插碗里的鸡蛋一样挖出了他的眼睛。

      礼尚往来,哈利咬下了剑舞者的鼻子,带着脸上血肉连片撕去,剑舞者痛得在地上打滚,他挣开绳索,那利刺扎地鲜血淋漓却恍若未觉;他抠出剑舞者的眼睛,塞入自己的眼眶,最后用牙齿撕开了对方的喉咙。这期间一直在哈哈大笑。

      布雷德谨慎地对这个传奇前辈点了点头。

      “布雷德?”圆脸御剑士插嘴道,“我听过你,洛克大师说你是继“铁堂的獠牙”之后少见的优秀剑客!”

      布雷德认出了他,却想不起他的名字。当时他还是个学徒,对方正要接受制约。

      布雷德知道自己应该礼貌地询问对方的姓名,但他已经无暇他顾了,“对不起,先生们,瑞雯,我得走了……王子说不定醒了。”

      “你已经骚扰了他三天,这个时候你要想把柯尔特布鲁从床上捞起来,你需要一整支商队的马匹。”瑞雯嘲笑道。

      布雷德原地打起了转,“我得去看看……”

      “坐下!小子!”哈利命令道。

      布雷德焦躁地看向他。

      “你要是不想被/逼疯,得先从离开护主一个时辰做起。我说,坐——下——”

      那圆脸御剑士笑眯眯地开口了,明显是将他看成了一只大肥羊,“一起来玩吧,新来的——兄弟姐妹之夜,不用担心输太多,欠我们的会找柯尔特殿下讨要的。”

      瑞雯用下巴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位。

      布雷德叹了口气,他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

      柯尔特再一次睁开眼睛,心酸地叹了口气。

      布雷德坐在床边,浅蓝的眼睛瞪着他。是啦,每当他酣睡之际,这双眸子就会用变态杀手揣摩下一个受害人的眼神瞪着他,永远地瞪下去,望眼欲穿,千年如一日。

      有一天他会死去,但这双蓝眼睛里的偏执则会永垂不朽。我说谢了。

      柯尔特又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身,将腿盘了起来,“过来,布雷德。”

      布雷德拖着慢吞吞的步子走上前去,停在他的面前。

      柯尔特从床前梳妆台里拿出装酒的瓶子,倒满,递给年轻的御剑士,他摇了摇头。

      “别说什么不能喝酒——喝了它!”

      布雷德用颤抖的手接过杯子,他喝了一半,咳嗽了一声。他用手捂住嘴,喝完了剩下的。将杯子放回梳妆台前。

      “感觉怎么样?”

      布雷德看着他,眼神似乎更清醒了。

      “不困。”他说,语气迷惘,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软弱和精疲力竭,“我会离开的。祝您晚安。”

      年轻的御剑士双眼充满了血丝,眼底都是乌青,手指颤抖,整个人处于崩溃边缘。

      柯尔特能感觉到制约的魔法在撕扯他、折磨他、嘲笑他、捶打他……一阵不忍爬上心头。

      “我有允许你离开么?”柯尔特说,“你离开,然后呢?等我睡着以后再偷偷回来?像上次一样?不!我们得解决这个……坐到床上来。”

      布雷德犹豫了一下,最终听从了护主的命令,他学着柯尔特的动作靠着床上的软垫,坐到了护主对面。

      一扇窗户开着,夜晚的柔风带来清新的花香吹进了柯尔特的寝宫。
      他们一个穿着单薄的绸面睡衣、哈欠连连,一个全副武装配剑在身、腰板笔挺。

      【你要干什么?】布雷德拿眼神询问道,直直盯着他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小巧的东西——一个乐器,用骨头制成,整体被刷成了黑色,边缘得到了整齐的打磨,中间挖着空洞,那是吹奏的空洞。

      布雷德的语气里满是不确定,似乎对他竟然会演奏乐器而感到惊讶,“你要吹他么?”

      柯尔特抚摸着它,解释道,“你被制约的魔法所困扰,我的老师曾讲过魔法的原理——如同七色光谱外的一种光,巫师施法起根源在于理解,理解事物之原理,奴役它,改变它的固有旋律。”

      他又打了个哈欠,“也许吧,普通人只能看见七种颜色,但音乐谁都能演奏,音乐和魔法都是旋律,说不定听首曲子能缓解你的症状。”

      布雷德明显不相信他的鬼扯,柯尔特自己也不信。

      不过人有的时候可以做些傻事,以防止自己变得更傻。

      柯尔特不再浪费口舌,他将骨头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这不是宫廷里圆润唯美的音乐,偏激的王子憎恨那种音乐,他憎恨任何循规蹈矩的事物。

      他的音乐属于颓败的酒馆,属于没有回音和欢呼的寂静,属于一个孤单的男孩在空无一人的城堡里奔跑的脚步声。
      他吹着,心绪飞回了童年,飞回了尼禄艾德曼统治的卡蔻莎城,飞回了一切仇恨的起点……

      王子停下了吹奏——年轻的御剑士不知何时已陷入睡眠之中。
      他靠在床垫上,怀中抱着制约之剑,面颊潮红,眼帘下有深深的阴影,嘴角发出压抑的呼吸声,手指无意识地颤动着——但他终是睡着了。

      几缕浅金色的头发散落在额头上,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

      柯尔特突然有种冲动,想把他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拢到脑后去,他伸出手,凑近年轻御剑士的脸颊,那双手下移,将床上的毯子轻柔地盖在他身上。

      一个红发的女奴隶拿着灯走了进来,“殿下,我听见琴声……”

      柯尔特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奴隶点点头,悄悄地退了出去。

      他们说苍蝇踢踢腿御剑士都会醒,但布雷德没有醒,他如同城堡的夜晚一样静谧。

      柯尔特松了口气,将乐器收回梳妆台的抽屉里,躺在他旁边,自己也沉入梦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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