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女子》黑雅桑

4、旁觀者 four

　　最近罗洇总是归来极早，每回都一脸疲惫相，令我疑惑。
　　一日罗洇中午出门，下午便回了宿舍，我不由好奇探问。
　　罗洇拿着粉饼补妆，拍几下便叹口气，重复数次后终于开口：“阿萄，你去阳台往下看看便明白。”
　　我走到阳台，瞧见楼下守着一男生，衣饰素朴无华，一副呆头鹅的模样，低着头半点不动。
　　我惊讶：“罗洇，莫非又是你的旧情人？”
　　罗洇断然否认：“怎可能，我对此类型从不感兴趣。我根本与他素不相识，他却纠缠不休，日日跟随我后，我看着心烦，便只好回来歇息。”
　　我笑，正欲调侃几句，却被秦佩抢过话头。
　　“你总该检点些的，自己招蜂惹蝶却总赖他人痴缠。”
　　罗洇一怔，微微诧异：“秦佩，你为什么这样说，你明知我不是那种人。”
　　“天晓得。”秦佩啪地拖开抽屉，语气冰冷，“有些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罗洇放下手中口红胭脂，转头定定看着她，声色陡然急转直下：“秦佩，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我相识一年，从不曾闹过不快，你怎可如此诬蔑我。”
　　“是不是诬蔑你自己心里清楚。”秦佩语句尖锐，气得罗洇发抖。
　　“秦佩，你有话说明白，莫要旁敲侧击。”
　　“你不仁，我不义。”秦佩一脸怒气，“你与齐楷瞒着我勾搭，叫我如何忍下这口气！”她自抽屉里翻出两张照片，递至我和罗洇面前：“别说我无中生有，这就是证据。”
　　我接过照片，不禁讶异。彩照中是一男一女亲密相拥、步向宾馆的背影，男的发色金黄，浑身上下衣饰浮夸散漫，明显是齐楷无疑；女的则一袭纯黑衣裙，长发微卷，翩然飘絮，细腿纤腰，竟似极罗洇。
　　“哪来的照片？你找人偷拍？”我脱口询问。
　　秦佩捏紧拳头，怒目看我：“阿萄，我一向明人不做暗事，怎可能无聊到如此地步。这照片，是寄过来的，没有署名，也没有表地址。”她顿了顿，补充：“看邮戳，是珠海市内的人。”
　　罗洇看了一眼秦佩，然后又低下头，怔怔盯着照片一语不发，眼神错综复杂。
　　“罗洇。”秦佩声色俱厉，“你作何解释？”
　　仍旧沉默着，罗洇静静站了许久，忽而幽幽叹息两声：“秦佩，我只能说，此事与我无关。”不待对方回答，罗洇一把抓起桌面包包，闪身出门。
　　“阿萄，我出去走走，晚饭不必等我。”
　　罗洇走后，我望着快气疯的秦佩，踌躇片刻，终究不知如何是好。
　　“佩，也许……也许……是陷害。”
　　“陷害？那她为什么不解释？”秦佩拔高声调，冷笑，“若非身不正，怎会有这种照片能让人陷害？！”她一挥拳，扫落桌面一口水杯。
　　明显已忍耐至极点，怒火中烧的秦佩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女人一旦撒起泼来，形象全无。
　　我无力劝阻，只能远远避开。
　　以往我们寝吵吵闹闹总难免，吵完之后依旧亲爱如常。但此次明显事态严重，秦佩日日沉着脸，从未给罗洇好脸色看。而罗洇也一声不吭搬去外头住，省得受气。
　　最难过的还数我与南思，时时夹在她们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帮罗洇租房，秦佩不快；替秦佩说话，罗洇不屑。
　　但秦佩却并没有朝外宣扬此事，这点与她平素性格不合，令我疑惑。
　　我实在不解，问秦佩，秦佩微微别过脸，令人窥不清表情：“那人仍是不住地寄照片来，我想查出是何人所为，只有找出他才能知道……是不是陷害。所以这事，还是先不说好。”
　　我笑，原来秦佩仍对罗洇存有一分信任，希望一切皆是误会。
　　我轻抚秦佩手臂，以表支持：“佩，委屈你。”
　　我原以为事情有所缓和，却不料就在这节骨眼上，罗洇出了事。
　　南思打电话来时，我正在专业课上走神。
　　南思在电话中一副哭腔，令我心惊。
　　“阿萄，阿萄，你快来，罗洇出事了。”
　　我急急赶去医院，甚至来不及告知秦佩。
　　一进病房，便见罗洇躺在床上昏睡，南思在旁哭得一塌糊涂。
　　南思见我，立时精神许多，上前来拉我衣袖：“阿萄，阿萄，不知谁如此残忍，竟将蜂窝放在罗洇住处门口。”
　　我抬眼看床上罗洇，只见她面庞奇肿无比，几乎瞧不出原本容貌，浑身上下针眼无数，她因肿胀而异样的肤色与黄黄绿绿的药水混合一起，实在骇人之极。
　　“庆幸当时许哥哥将罗洇送来医院，不然凶多吉少。”南思伸手指角落，我这才发觉病房中仍有其他人。
　　那是一个很素朴的男子，身形颀长而瘦，衣饰简洁清爽，模样煞是普通。
　　“许？”我轻轻探问。
　　那男孩连忙起身，举手投足间战战兢兢：“我姓陈，陈言许。”
　　我蓦地一怔，猛然想起他便是那常常守在寝室楼下等候罗洇的男子。
　　我朝他微笑：“谢谢你。”
　　“不客气。”他轻声回答，语意之中尽是疲惫与心忧。他是真真切切心系罗洇。
　　我回头看床上女子，不由心疼：“不知谁如此深仇大恨，真真是可怜了罗洇。”
　　陈言许动了动嘴唇，犹豫三分，突然道：“我见过有人在罗洇住处门前徘徊。”
　　我一震：“谁？”
　　对方正欲回答，忽见房门外闯入一女子，霎时一眯眼，伸手直指：“就是她。”
　　但见门边女生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发丝飞扬错乱，一见便知是匆匆赶来。
　　不是别人，正是秦佩。
　　我大惊，定定瞧着她，目光久久不得平息。
　　秦佩喘着粗气，一眼寻至罗洇身上。
　　“罗洇，罗洇怎会如此？”她皱着眉，满面担忧。
　　我仍旧看她，不动声色：“有人在罗洇家门口放了一窝蜂。”
　　陈言许埋前一步，也朝她开口：“你曾去过罗洇家。”
　　秦佩一愕，先是疑惑，随即转为愤怒：“我秦佩是什么人，需要在背后做这种偷摸勾当么！”
　　她雷霆大发，全然不顾左右：“是她罗洇平素不知检点，惹了一身腥，怎反来怪我？！”
　　我见势头不对，连忙上前按她肩膀：“别再说了，罗洇需要休息，此事日后再议。”
　　南思在旁细细声附和：“是呢。罗洇伤得不轻，我去做些祛毒补身的食物，等她醒来好补补身子。”
　　话音才落，陈言许倏地起身：“那我来照看她！”他自知受罗洇所排斥，生怕我们赶他走，于是又一脸可怜兮兮地求我：“请让我留下，我绝不越轨半分。”
　　我微微一笑，他如此为罗洇，我怎忍心令他失望。
　　陈言许见我应允，长长松一口气，复又重新坐下，怔怔瞧着床上女子。
　　我与秦佩回宿舍，一路上秦佩欲言又止，嘴唇咬得发白。
　　我知她为陈言许的话烦恼，秦佩为人向来磊落，从未遭过白眼，如今竟被一素未谋面之人质疑，心中必定委屈。
　　“佩，别想太多，我知你是无辜。”
　　“阿萄。”秦佩绞着双手，蹙紧眉，“我确实去过罗洇家，但那次我在门口徘徊，只是想……与她谈谈，我从未想过要伤害她分毫。”
　　我拨弄发丝，叹息：“也不知罗洇究竟树了什么敌人。”
　　秦佩肩膀微微一僵，低声道：“她与齐楷皆令我失望。”
　　“罗洇一直否认与齐楷的关系，我觉得她并没有说谎。”
　　“那她为何不辩驳？那些照片又怎么解释？”
　　“佩。”我静静唤她，“那些照片，回去后给我看看。”

　　晚上南思一直趴在桌旁写信，一边写一边眼泪哗啦啦不停地淌。
　　她的头垂得很低很低，安静没有声息，但每个人看见了，都必定会替她心酸。
　　我上前轻揽她肩膀：“南思，怎么了？”
　　南思仰起脸，泪痕清晰：“阿萄，今日我与小龙吵架。”
　　我大惊失色，小龙向来处处迁就南思，而南思亦一直一副不愠不火的脾性，若是别人告诉他们俩闹矛盾，我必以为是天大笑话。
　　现下他们竟真的吵了起来，诧异之余也令我担忧。
　　南思垂头，搁下笔，幽幽叹息：“他说莫莫……阿萄，你知道的，我最讨厌人说莫莫的不是。”
　　我越发愕然，以往小龙从不与那莫莫争风吃醋，因他知道，莫莫在南思心中地位无可取代。那么，如今又是什么样的变故令得他失去常态？
　　本想继续追问，但南思抿紧嘴唇，已明显要就此打住，恰好这时赵华深来电，我只得作罢。
　　赵华深的情绪很是怪异。
　　“阿萄，为什么最近不见罗洇，她可是生了病？住了院？”
　　“是的，不过已快痊愈。”
　　“那……那她现在……现在可好？她在哪间医院？我去看看！”
　　“她现在好得不行，有人日日前去照顾，犹如她未来丈夫。”
　　“啊，这样……”赵华深的语气忽然无比遗憾，“阿萄，为何罗洇生病，你当时不告诉我？”
　　“赵华深。”我没好气理他，“当时事态紧急，加之罗洇病得十分难看，根本不得见人，告诉你有什么用？”
　　“阿萄，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赵华深气愤，“若那时……若那时守在罗洇身边的人是我，说不定……说不定……唉！”
　　我不愿再搭理他，匆匆挂了电话。
　　秦佩、罗洇、南思三事纠缠于心，我烦躁不安，于是打电话给梁筑。
　　梁筑声调沉和，透过电波稳稳传来，有令人安心的力量。我告诉他洇、佩、南思三人的故事。我并不想从他身上得到解决的方法，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找个人，用心听我说。
　　梁筑真是最好的听众，他一直静静持着话筒，认真听我的每一字句，不打岔，亦不走神。
　　我说，筑，为何每个人都会为爱挣扎，爱情，多么伤人。
　　我说，筑，我不相信爱情。
　　梁筑的叹息轻如银针落地，他说，我知道，但阿萄，爱情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不堪。
　　我不说话，他亦知劝我不动，于是移开话题。
　　阿萄，梁筑唤我，那彩照中人既然像极罗洇，而罗洇又不愿为自己解释，那么，会不会……那女子是罗洇亲友？
　　一语惊醒梦中人，怔了怔，我眼前蓦然浮现大片大片明亮的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