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寒寒

17、第 17 章

　　当石沧海醒来时，她发现守在她身边的不是韦文，而是陆昊涯。
　　她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师兄！韦文呢？君明呢？」
　　陆昊涯站起来把她压回床上半靠好，坐回椅子上再回答她的问题：
　　「韦文中了两枪。左手没甚么大碍，子弹只穿过皮肉。至于右小腿上的一枪比较麻烦——子弹击中了腿骨，但因为距离太远，子弹的冲力减少，没有穿过骨头。有点裂伤，但不严重。医生估计打上一星期石膏，再好好休养一个月，没甚么问题。」
　　沧海稍稍安了心，但随即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问题。
　　「师兄，别逃避我的问题。」
　　陆昊涯自知避不过，只好照实回答。
　　「君明在送到医院之前已经死了。子弹从右边太阳穴射进，自左边穿出。」
　　沧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甚么。然后，她挣扎着想下床，但昊涯拦住了她。
　　「Sunny，你必须好好休息。麻药让你的行动力还未完全恢复，而且三天滴水未进，你的身体很虚弱，你不能出去。」
　　石沧海挣不开他的手，瞪着昊涯。
　　「大师兄！我只是想去看看韦文而已。」
　　陆昊涯皱眉，正想再说甚么；而这时，雷向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韦文进来了。
　　「韦文！」
　　沧海欢呼，再也不顾陆昊涯的阻挠，冲了过去。陆昊涯很无奈地淡淡一笑，退回一旁的椅子上。
　　「海儿，我没事，真的没事。你不记得了吗？你师父、师兄们和你父亲及时赶到救了我们。」韦文轻声安慰沧海，然后转向石记渝：
　　「石叔，我想，你该给我们一个交代了。」
　　石记渝瞪了韦文一眼，但后者一脸坚决——唉，他知道自己是无处可逃的了。再看看病房门外，正站着一大群人——包括韦罗、沈宇、方樾，还有一些来凑热闹的人。
　　「爸，你进来。」
　　方樾微微摇头，但石记渝依然盯着他，于是，他只好不甘不愿地走了进病房。
　　「这个故事，发生在三十年前——」
　　方樾起了个头，却转身离去，石记渝接了下去。他把一张纸递给女儿：
　　「首先，沧海，这是我刚才给君明看的信。」
　　石沧海觉得父亲这行为奇怪极了。父亲刚刚不是说这是母亲给君明的信？现在，为何又要交给她？但无论如何，她看了下去。

　　君明：
　　相信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正是你开始展开你对石家的「报复」之时。
　　有一个问题，是你一直以来最想问我的。可是，你从来都不敢问我，是吗？你会想问我，我是否曾经爱过你？
　　答案是有的，君明，我真的动过心。可是，上天安排我遇上阿渝。
　　记得我答应你的求婚那天吗？我想你永远不可能忘记的，因为你真的爱我，爱到可以为我生、为我死。可是……这是天意吗？君明，上天怜我，我真的不想伤害你！但……
　　当我说「我愿意」的时候，你可想到，在离我们身后不远处，我的父亲和他的手下们，正挟持着阿渝，以此逼迫我点头答应嫁你？
　　我当众拒绝了神父的祝福。天知道，君明，我不愿伤害你，但只有在众目睽睽之下，父亲才没法伤害阿渝。
　　我不求你原谅，君明，但我有一个最后的请求——放过石家，好吗？心只有一颗，我不能把我分成两半呵！你是爱我的，这个已是无容置疑的事实。那么，别让我恨你，好吗？
　　方霜晴 绝笔

　　石沧海大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冰冷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射向方樾离去的方向。
　　「爸，请你清楚地解释一次。」
　　石记渝叹息。
　　「三十年前，你母亲只有十九岁，才刚高中毕业。而君明，是你外公订下的未来女婿——他是当年台湾一个□□世家的继承人。霜晴本是无所谓的，她自小就是个乖乖受长辈摆布的傀儡娃娃。但那一年春天，我和她相遇了。
　　「我教会了她很多东西。我带她看外面的世界，让她明白她活过的十九年，只是一只井底之蛙的生活——可能，可能真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替她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她也许就不会受这么多苦。
　　「五月的某一天，你外公挟持我，要霜晴答应君明的求婚。可是，她在婚礼上说了『我不愿意』四个字。这件事过去后，她嫁给了我，进了我石家门。在她进门前，方家和君家是完全不知道我的身份的。其实，如果当时她父亲知道我是石家少主人，他会迫不及待地把女儿送给我。」
　　石记渝嘲弄地一笑，然后又继续他的回忆。
　　「她的身体一直很弱。虽然她很想替石家生个孩子，但不易受孕。八年后，她终于生下了沧海——你。
　　「霜晴心里很失望。她——其实是想生个男孩，好继承石家的『香火』。她好像知道自己捱不了多久。明知我不会允许她再生育，她竟然和我父亲——你已故的爷爷合作，偷了我的种，然后做人工受孕！一年后，她生下了霜霜，也死于难产。
　　「她在产房里痛了足足三天三夜，多次昏迷过去。她失血太多，医生只好不断给她输血。胎位是对的，只是霜晴连把孩子推出体外的气力也没有。院方要剖腹处理也来不及了，医生甚至一度向我表示，可能会一尸两命。
　　「第四天早上，霜霜终于出生了，也带走了霜晴的一条性命。霜晴在进产房前，曾把一封信交给了我，要我在君明开始展开报复时交给他。在霜晴的葬礼过去后，我没有再见过君明。」
　　「在这二十年间，君明另有他的一番际遇——但他从未忘过石家的『夺妻之仇』。于是，二十年后的今天，他成功了，他开始了他对石家的报复，第一个就找上了我……」沧海喃喃地接口，那薄薄的信纸也掉了到地上去。
　　石记渝拾起信纸、重新折好，然后慎重地收回自己袋中。
　　「若非霜霜尚在狱中，君明的第一个目标会是她。因为，君明始终认为除了石家之外，霜霜就是害死霜晴的人。」
　　石沧海一脸若有所思，右手手指下意识的抚着韦文吊住左手的绷带，在上面画着圈圈。有一些话，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也不知道问了出来，会有何结果。她一向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人，但君明带来了太多的「意料之外」——她不再那么肯定自己有多熟悉父亲了。
　　韦文微笑，代她问出了她心中的问题：
　　「石叔，你是否介意跟我们谈谈你、霜晴姨和君明的关系？」
　　石记渝好笑地看了看瞪大了双眼、明白表示着惊吓的女儿，开始觉得这对「怨偶」之间或许没有他们这群旁人所想的糟糕。
　　「我和君明，原是最好的兄弟——在我认识霜晴之前。我说过，当时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份，而我在认识霜晴时，也是根本不知道她就是君明的未婚妻。到我知道时，我们已经到了『非君不嫁，非卿莫娶』的阶段。那时候，君明还是很君子地跟我约定：公平竞争。可是，那年五月，没有人想到，方老爷子竟然会插手。三十年来，君明对那件事一无所知，所以他一直认为是我毁了他的一切。我和霜晴结婚后的近十年，仍是和君家保持交往的，虽然已经不复当日的亲密。霜晴难产死后，君明把所有的恨都投到我——甚至整个石家身上。在三个月内，他弄垮了与方老爷子合作的君家、毁了方家的所有势力，让两家在□□再无立足之地。我本可以把真相告诉他的，但霜晴在死前要我立誓：不到最后一步，绝对不能把信交给君明。」
　　石记渝叹息，「我们都知道君明对霜晴的爱有多深。恨我、恨石家，是君明生存在世上的唯一『寄托』。没有了恨，他只会结束自己的生命，随霜晴而去——一如他今天所做的。」
　　石沧海突然用双手握住韦文没有受伤的右手手腕，并且用力得像是她一放手，韦文就会马上消失似的。
　　太多太多的悲剧了。她以为，她和韦文算是全天下最惨的被迫婚者。可是……事实呢？
　　活了二十一年，石沧海第一次尝到了「后悔」的苦涩。看着父亲难得阴沉的脸，沧海心里只有不忍。何必呢？错的，是父亲吗？还是她那视金钱权势为一切的外公？要说父亲错，那父亲到底做过甚么？
　　「君明的爱是真得教人无从质疑的。可是，他爱错了人。」
　　难怪母亲会选择父亲。一岁母亡，石沧海对亡母没有多少印象。可是，整个石家中，到处都有母亲的影子——庭园中母亲最喜爱的一棵松树；父亲书房中被细细珍藏在陈列柜中的白色毛衣，是母亲在世时亲手为父亲织的；大宅三楼走廊最尽头处，是一间长年锁着的琴房，那是亡母当年最常留连的地方；除属于他们父女三人的三间书房外，琴房隔壁还有一间所谓的「资料室」，父亲一向严令家中上下不得擅进，据一些老仆说，里面全是亡母生前心爱之物……
　　石沧海敢说，她对亡母还是有基本的认识的！像母亲那种永远单纯天真得一如孩童的女孩，最需要的归宿是稳重的、可以依靠终生的。可是，君明那种男人……不能说他不好，只是他太出色，像一个发光体；被他爱上的女人会很辛苦，爱上了他的女人更是前途一片灰暗——他永远不会珍惜已经紧紧系在他身上的真心。
　　这种男人，像一团火。被他爱上了，如母亲，理智地逃开，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幻想，彻底远离这团火和它带来的伤害；而爱上了他的人，正等同投身火中的飞蛾。
　　当他得不到一颗心、继而狂追不舍，旁人会为他心酸；可是，如果当年母亲选择了他，又会有何结局呢？君明这种人，痴心起来锲而不舍，无情时也是伤人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