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无声（初夏栀子花续篇）》一蓑烟雨

6、心疼

　　那天晚上他们美美的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几乎花光了刘之浩身上所有的钱。
　　两人边吃边聊，聊这几年的生活、聊各自所交的朋友，也聊过去小时候疯狂玩耍的日子。虽然刘之浩的话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初夏在滔滔不绝的说着，可是他脸上始终洋溢着淡淡的微笑。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初夏，说到高兴处他也会大笑两声，说到悲伤处他会忧虑的看着她，需要他配合的时候他也会追问两句。虽然他的态度始终淡淡的，并不热烈，但初夏已经很知足了。她知道，要打开他的心门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何必急在一时？
　　饭后初夏执意要去刘之浩住的地方看看，刘之浩拗不过她，只好带她去。
　　刘之浩住的地方是老城区。偏僻不说，有一段路上连灯都没有，黑乎乎的一片。但初夏却不害怕，只要有他在身边，她便觉得十分安全，一如十多年前放晚自习后的夜路。她挽着他的胳臂，安安静静的走在他旁边，而他则不时的提醒她小心路上的坑洼和石头。
　　这一刻，让初夏觉得很幸福，她脸上始终挂着欣悦的笑，她看向他的眼神始终是亮亮的，真不知道在这无月无星的黑夜里她的眼为何还如此之亮。
　　而刘之浩也微笑着回应她。他的笑还是那么俊朗、那么迷人，如朝阳、如明月，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深邃、那么晶亮，如幽泉、如星子。
　　初夏喜欢看他的笑，因为他笑起来比不笑时好看千倍万倍，因为他笑起来比平常温和得多，因为他笑起来让她觉得安心和满足……
　　因为看着他的笑容太过失神，初夏的脚踩在一颗石头上崴了一下。
　　“哎哟！”初夏惊呼。
　　“怎么了？”刘之浩连忙扶住她急道，“脚崴了？”
　　初夏痛得皱紧了眉目，然而又不想让他担心，她赶紧笑道：“没什么，轻轻崴了一下，不要紧的。”
　　“我看看。”刘之浩蹲下身去想去脱她的鞋。
　　“还是不要了，这么黑，你也看不到。”初夏慌忙挪开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见初夏坚决不让他看，刘之浩只好站起来道：“还能走吗？”
　　“我试试。”初夏说完走了两步。
　　看着她走的很难看的样子，刘之浩突然拉住她，柔声道：“算了，别走了，我来背你吧。”
　　“不用了。”初夏还想婉拒，刘之浩却已蹲在了她面前。
　　“上来。”他的声音有着不容置疑的味道，一如从前他的霸道。
　　无奈之下，初夏只好趴了上去，有些局促不安。
　　他的背很宽阔，也很温暖，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仿佛只要趴在他背上，她可以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用担心，就这么一直趴着、一直走下去，走出这黑暗、走向第二天的黎明、走到天边、走到世界的尽头……那
　　该多么的美好！只要他和她在一起，走到哪里都无所谓！都无所谓……
　　初夏这么想着时，意识已开始模糊，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趴在他的背上渐渐进入了梦乡。
　　已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刘之浩忍不住长长的一叹，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用单车载着她上学放学的日子。那种她就坐在他的后座上、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的感觉，曾经让他觉得很安心、也很满足。他曾经为此得意了很久，每当他捉弄她、惊吓她，害得她尖叫出声或是将他的背当鼓来拼命捶打的时候，那种安心和满足感觉会加深一次。他已经不知道他是为了好玩而捉弄她，还是单纯的为了加深那种感觉而捉弄她，他只知道当时他希望就那么载着她，去到哪里都好、走遍天涯海角也好……只要她永远在他背后。
　　如今，她就趴在他的背上，安心的睡着了。当年的安心和满足感又渐次涌上心头，那么清晰而又明快，有一瞬间的错觉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
　　但刹那过后，他又回到了现实。他已不再年轻，而她也不再年少，他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们还能再找回当初的感觉吗？
　　刘之浩苦涩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找不到答案。

　　被脚上冰凉的感觉突然惊醒，初夏一惊突然坐起。这才发现自己是半躺在床上，她的左脚正被刘之浩握在手里，脚下是一盆冷水。而他一手小心的握着她的脚踝，另一只手拿着毛巾蘸着水轻轻的敷在她的踝上。
　　“你在干什么？”初夏有些迷蒙的看着他，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
　　“给你冷敷。”他并没有抬头看她，只是很简短的回答完，然后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初夏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想要收回脚来，却被刘之浩牢牢握住，根本挣不脱分毫。然后她感觉到他握她脚踝的手在剧烈的颤抖，他握得很紧、很紧，紧到初夏觉得自己的脚会不会充血水肿。
　　突然，他抓起她的双脚，将它们紧紧抱在怀中，然后将脸埋下，双肩在轻微颤抖。
　　这一举动让初夏着实吃了一惊，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有此举动，但脚心传来他胸膛的热度却真真实实的熨帖着她的心。
　　忽然间，她有些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她本不想让他知道的，可他还是看到了。
　　初夏再次想抽回双脚，无奈被刘之浩抱得太紧，她动弹不得。
　　“为什么？”刘之浩将头埋得更低了，几乎埋到了她的小腿上，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
　　他哭了？
　　“为什么这么傻？你到底走了多少路？你到底找了我多久？我母亲根本没有告诉你我在哪里，你是一个人找来的吧……”
　　“之浩……”初夏此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抬手摸了摸他那浓密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这样辛苦？为什么不爱惜自己？”刘之浩抬起头来，脸上竟有淡淡的两行泪痕，眼眸里蕴满深深的痛，口气是不容置疑的责备和埋怨。
　　“我……”初夏再次语塞，看着这样的他，她说不出任何话来。
　　“你知不知道我看到这些伤痕有多心痛？我情愿你不要来找我，也不愿见你这样子……好好的、好好的一双脚都成什么样了？”
　　“之浩，我又怎么可能不来找你？就算是要找一辈子，我也会找下去的。”初夏幽幽的说着，然后爱怜的摸着他的头发笑了笑。
　　刘之浩看着她的笑容，忽然有些失神。
　　“还好现在找到你了，没有让我的辛苦白费。之浩，如果你真的心疼我，就答应我，再也不要离开我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这次刘之浩注视着她的双眼，郑重的点了点头，坚定不移的道：“好，我们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之浩……”初夏叹息一声，俯身过去抱住他。
　　刘之浩也张开双臂紧紧拥住初夏。
　　两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蹲在地上，就那样相拥在一起，抱得那样紧，仿佛想拼命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一样。
　　他们已多少年没有这样拥抱过了？十年还是更久？
　　久远到他们都已记不清了，他们只知道此刻的珍贵，珍贵得让他们想落泪。
　　于是他们落泪了，在双方的眼泪中，他们极其小心的互相吻了对方。只是轻轻浅浅的啄吻，却让他们的心在发烫，烫到不能自已、烫到仿佛能燃烧他们的灵魂。
　　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只是如今，为何却多了份难言的苦意？
　　是心里的苦？还是尝到彼此眼泪的苦？
　　也许两种都有吧，所以他们的心才狠狠得震颤着。
　　那一夜，他们相拥而眠，彼此嘴角都挂着幸福的笑，直到天明。

　　第二天当初夏醒来时，刘之浩已去上班了。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之浩住的地方。
　　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只有一张深棕色掉了漆的双人床、一张同色的斑驳不已的方桌、一个老式的衣柜，柜子门上镶嵌的镜子只剩一半，惨淡的镶在那儿刚好可以照见人的上半身。剩下就是两把椅子，也不知是哪个年代的折叠椅了，底下衬的泡沫都翻翘了起来。
　　初夏轻轻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走到方桌边。
　　桌上还残留着不知哪一天吃剩的方便面纸盒，旁边堆放着几瓶调味酱和一包已开封的咸菜，一个大碗里放着一个干透的馒头，似乎在没干前还被他咬了一口，但现在早已发黄发脆，硬得像块石头。
　　打开他的衣柜一看，初夏再次无奈的摇头叹气。他的衣服不多，干净的就只剩屈指可数的几件挂在衣架上，那些穿过的、脏的衣服全都像咸菜干一样胡乱的塞在下面，还有几只臭袜子夹在中间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恶臭。大概是昨天她来之后，他趁她睡着之际将脏衣服统统塞进来的吧，也顾不得整理。
　　他一个人过的就是这种生活么？
　　初夏摇头苦笑。
　　他从来都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无论吃饭穿衣，若不是别人帮他打理着，他自己是绝对不会花心思在上面的。对他来说，只要不饿死、不冻着就行。谁能想象以前吃着山珍海味、穿着高档服装的他如今竟过着这种日子？
　　其实他以前也并不挑食或注重外表，只是别人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给他穿什么也就穿什么。他母亲很爱他，往往给他买很多名牌服饰、新潮玩意和各种好吃的东西，所以自然而然他的眼光也就高了。可是他却并不知道那些东西值多少钱有多贵，因为他从没有去注意过也从未去比较过，所以他一直不知道他是在怎样的锦衣玉食中长大的。
　　如今，住在这样的地方、吃着馒头和方便面，穿着廉价的衣服，没人照顾……
　　他过得惯吗？
　　会不会有落差太大的感觉？
　　一个人要是从来都是由平凡简朴中过来，他不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可是一个人要是从锦衣玉食的高尚生活，突然掉到如此这般的困苦，却是更加难以承受。
　　想到这些，初夏再一次觉得心痛。
　　他为何……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他为何不去他母亲那儿，而独自在这里过这种苦日子？
　　虽然初夏这样心痛的问着自己，可是很无奈，答案她是知道的。因为她从来都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再苦再累他都会自己担着，就像以前挨打一样，皮肉上再大的伤痛也不会让他叫出声来，更不会开口求饶；就像以前她误会他一样，他也只是在暗地里默默保护他、默默喜欢她，如果不是她先表白的话，他怕是永远也不会说出来了。
　　哎……
　　她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初夏埋头苦笑。
　　一个倔强的、偏生又有些自己骨气的人。
　　也许她就爱这样的他吧，初夏只能给自己找到这样的理由。
　　本来还想劝他回他母亲那儿找份轻松点的工作，现在看来是不必了。因为他是绝对不会去的，他不会低头去求任何人，即使是他母亲他也不愿意。或许他也不愿有人在背后说他是靠了母亲的关系才混进大公司的吧，何况那家公司还是他继父的。他一向不喜他的继父，她是知道的。虽然他没有直接说起，但从他的一言一行中仍可以看出，那种厌恶是深到骨子里去了。至于原因，她就不知道了。以前她也没有胆子问起，因为那时候刘之浩只要一听人提起他母亲和继父，就会变得阴阳怪气的，十分别扭。
　　当时她就在想，为何他们两人都那么讨厌继父？难道是所谓的物以类聚？
　　初夏抿嘴偷笑，果然是物以类聚，现在他们终于又聚在一起了。
　　初夏开始利索的帮他收拾东西，帮他洗衣服。一大堆衣服，初夏足足用了两个小时才洗完。
　　可是凉哪儿呢？初夏又犯愁了，于是她只好到隔壁邻居家问一问。
　　隔壁邻居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妈，在初夏出去丢垃圾时就从窗户里拿眼使劲偷瞄她，一脸又是惊讶又是好奇的样子。此时看到初夏径直向她走来，反而不好意思再看她了，低头假装擦桌子。
　　“大妈，请问这里哪里可以凉衣服呢？”
　　那大妈这才抬起头来，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透，忽然抿嘴笑了笑道：“楼道里就可以凉，不过我们一般都拿到楼下，那儿有专门拉的铁丝网可以晒衣服。”
　　“好的，谢谢你。”初夏正想转身离开，那大妈忽然叫住了她。“我说姑娘，你是阿浩的什么人呀？”
　　初夏转过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呐呐的道：“我……我是她朋友。”
　　“朋友？不会是女朋友吧？”看到初夏害羞的样子，大妈立刻心领神会的笑道。
　　初夏低头不语，却已双颊飞红，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那大妈笑得更开心了，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语气甚是欢欣。“怎么没听阿浩提起过？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不早一点带来看看，真是！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姓尹，叫初夏。”初夏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名字说了出来。
　　“哎哟，真是好名字，就跟姑娘的人一样美！”那大妈笑嘻嘻的瞅着她，然后忽然又愁了起来，叹了口气道，“姑娘，以后你可得常常来看看他啊，他一个人住怪可怜也怪寂寞的。晚上让他上我们这儿来看电视，他也不来，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不知在干些什么。还有啊，他也不会做饭，都吃些没营养的东西，叫他上咱家吃，他又不好意思。你说一个大男人吃那些东西，白天哪儿来的力气干活呀？姑娘，我说这话，您也别介意！您是他女朋友，平常就该多来看他才是，多照顾照顾他，别让他再吃那些东西了。还有啊，多陪陪他，我看他平常总冷着一张脸，也不爱搭理人，除了跟咱家来往来往，好像也没有什么朋友似的，怪可怜的！还好，现在有了姑娘这样的女朋友，他也不会再孤单了，大妈看着也替他高兴！”
　　听到大妈的一席话，初夏只觉得心里像是堵了块东西似的，越发的难受了。“谢谢你，大妈，谢谢你平常对他的照顾……”初夏的声音也在发哽，但还是强自压抑住那份难受向大妈道谢。
　　“哪里的话，不用这么客气！我老公和阿浩是一个厂子的，平常总说那孩子如何如何勤快、如何如何聪明，人又特别老实。现在，想找这样的年轻人已经不容易了！”
　　初夏笑了笑道：“大妈，您太夸奖他了。”
　　“大妈可不会随便乱夸人，一个人怎么样，大妈一眼就看出来了！阿浩他是个好青年，姑娘你可要好好珍惜他呀！”
　　“嗯，”初夏眼一眯，冲大妈甜甜一笑道，“我会珍惜他的。”忽然又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这辈子我是赖定他了，就算他不要我，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那大妈一愣，嘴就那样半张着看着初夏，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又斯文又柔弱的女孩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于是有些讪笑道：“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又管大妈借了些衣架，初夏将一大盆衣服统统拿出去晒了。
　　下午初夏将屋子打扫了一遍，从地上到天花板都没有放过。打扫完后一看，虽然房间仍然小，家具仍然旧，看起来却清爽多了。初夏满意的笑了笑，然后想起来自己一天没吃饭了，晚上也该给刘之浩做顿好吃的。于是便请教大妈附近的菜市场在哪里，赶紧去买了些菜回来。然后将刘之浩已许久没用的锅碗瓢盆统统刷了一遍，准备做饭了。
　　“初夏，你会做饭呀？”经过一个下午，大妈已与初夏十分熟识了，于是也直接唤她名字。
　　“会一点，”初夏不好意思的笑笑，“也不是太懂，待会还请大妈多教两手。”毕竟她已好多年没有自己动过手做饭了，只在很多年前同母亲学过，那时还是初中吧，现在算来也有十多年了。还能不能做出以前的味道呢？她也没有把握。
　　在大妈的帮助下，初夏终于打燃了那个已许久没用的煤气灶，又向大妈借了些调料，忙忙慌慌的终于做完了一顿饭。做完后，已十分狼狈，满脸汗水和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