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无声（初夏栀子花续篇）》一蓑烟雨

28、醉酒

　　一家不起眼的酒吧里，幽暗的灯光下，一个年轻的女孩显然已经喝醉了。桌上摆了好几个空酒瓶子，而女孩还在一杯一杯的喝着，时而发笑、时而落泪。柔顺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那张细致柔美的脸，却遮不住那浑身散发出来的悲伤之意。
　　酒保们看了大多摇头叹息，一定又是个失恋的女子吧？来酒吧买醉的失恋者实在是太多了。
　　这时一个西装革履带着三分醉意的中年男人走到那女孩身边开始搭讪。
　　“小姐，一个人吗？一起喝一杯怎么样？”男人醉眼朦胧的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孩，故作潇洒的道。他已经注意她好一会儿了，在确认她是一个人且已经喝醉了之后便大胆的走了上来。
　　“走开！”女孩厌恶的说着，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继续喝自己的酒。
　　男人却大大方方的在对面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杯酒，又想为女孩倒。女孩迅速将酒杯移了开去，冷冷道：“走开！这里不欢迎你！”
　　“不要据人于千里之外嘛，同样都是伤心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男人懒散的道。
　　“哦？你也是伤心人？”女孩终于抬眼看了男人一眼。
　　“是呀，”男人摊一摊手无奈的笑道，“刚失恋，一看就知道了。小姐，一个人在这里伤心独饮，估计也是刚失恋吧？”
　　“失恋？”女孩喃喃的念道，“失恋……谁失恋了？有人失恋了吗？”说完便呵呵的笑了起来。
　　男人内心一阵窃喜，看来这女孩醉得不轻。于是便坐到女孩那一边，紧紧靠着她，同时为她倒满了酒递到她嘴巴，笑道：“当然有人失恋，这里每天都有人失恋，你眼前就有一个。既然同是伤心人，为何不干一杯呢？”
　　递到嘴边的酒犹如魔咒，女孩看了看那杯酒，终于端过一饮而尽。男人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一杯接一杯的灌着女孩的酒，直到她已神志不清、浑身瘫软的靠在他身上。
　　是时候了，男人试探道：“小姐、小姐？我们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地方接着喝好不好？”
　　“唔？唔……”女孩迷迷糊糊的应着。
　　于是男人托着女孩的腰将她扶了起来，刚想迈步，女孩却忽然开始挣扎，嘴里嚷道：“不、不要……我不要离开，我还要继续喝……喝……”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男人看了看四周，表面上对着女孩说话，其实是想说给周围的人听。
　　“不要……”女孩却突然倔了起来，努力挣脱男人的怀抱，“不要拉我。”
　　“听话，回家好不好？”男人好言软语的劝着，手上却加重了力道，将女孩搂得更紧。
　　毕竟女孩已经神志不清、浑身无力，怎拗得过一个大男人？于是便被拖着走了几步。
　　就在这时，一双手猛地伸到了男人面前，抓住了他的胳膊。由于太过突然，男人吓了一跳，一抬头便看到了一个瘦高男孩站在面前冷冷的看着他。
　　男孩带着棒球帽，一身休闲装扮，一张脸却长得极其俊秀，让人不禁联想到“人间尤物”几个字。
　　“你干什么？”虽然心虚，但男人还是首先怒斥道，想要在气势上吓退来人。
　　“放开她，否则别想走出这个大门！”男孩一字一字狠狠的说着，眼神凌厉如剑，直刺向中年男人。
　　男人被这样凌厉的眼神一瞪，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恐惧。可是看到对方只是个瘦弱的男孩，而且是一个人，他立刻又壮起了胆子。
　　男人压低声音道：“小子，这里没有你什么事，最好给我让开！否则……”
　　“否则怎样？”男孩嘴上说着，手却忽然用力一扳，便将男人的胳膊整个扭到了背后。
　　“啊——”男人惨烈的痛呼起来，极力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男孩的钳制。别看那男孩瘦弱，手上力道却一点也不含糊。男人手臂疼痛难忍，几乎快要断掉。他咬了咬牙，看向四周想要求救，却看到酒保和为数不多的客人都别过了脸去，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男人心里一寒，知道自己诱骗那女孩时一定很多人都看到了，现在正等着看他笑话呢。
　　“哼！”男人冷哼一声，很不情愿的放开了怀里的女孩。
　　女孩随即瘫软下去，幸亏男孩及时挽住了她。
　　“滚！”男孩松开了手，头也不抬，只从齿缝里吐出一个字。
　　“臭小子！你给我记住！”男人恨恨的瞪了一眼男孩，灰头土脸的走了，远不如来时那般自命潇洒。
　　终于，只剩下男孩和不省人事的女孩。
　　男孩将女孩搂到怀中，理了理她颊边几缕凌乱的黑发，眼神忽然变得很温柔，嘴角逸出一声低低的长长的叹息。

　　当初夏醒来的时候，是在一片乳白色的晨光中。晨曦透过白纱窗帘，照在这间宽大卧室的地毯上。初夏躺在床上，躺在一片雪白的羽绒被中，怔忡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头脑里一片空白。
　　头痛欲裂，口干舌燥，这是初夏醒来的第一个感受。她勉强支起身，想看得更清楚。离开温暖舒适的被窝，却感受不到一点寒意，原来室内温暖如春，和外面的寒风凛冽成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的外套放在旁边，而身上衣物俱全，初夏暗自放了心。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白开水，还是温热的，似乎早有人为她准备。初夏端起杯子咕噜噜的一饮而尽，干燥的喉舌终于得到了些许滋润。她舔了舔嘴唇，开始打量起这间房间。
　　黑色的大床、乳白色的地毯，极具现代感的装饰风格。看得出来主人很有格调，也很爱干净，室内几乎纤尘不染。
　　这里是哪里？
　　初夏捂住额头，尽力去回想，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她只记得昨天……
　　她看到了另她心碎的一幕，前所未有的悲伤和绝望撅住了她。然后她发疯般的跑出了游乐园，开始在街上漫无目的的乱走，直到实在走不动了才晃进一家酒吧。昨天她确实喝了很多，喝了几瓶她已经记不清了，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原来她竟可以喝那么多酒。后来……似乎有一个人跑来找她搭讪，还灌了她不少酒。可是后面的事情……
　　那个人呢？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怎么会到了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尽管不确定后来发生的事，但她的直觉却告诉她，她是安全的。在这个房间里，她只感到舒适和安全，仿佛她可以在这里纵情的做任何事而不会受到主人的任何苛责。
　　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头还有些晕，初夏摸索着打开了卧室的门。
　　原来这是一栋不小的别墅，楼上有好几间卧室，可是都没有人。整栋别墅静悄悄的，初夏也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生怕吵到了别墅的主人。
　　她摸着楼梯扶手缓缓下楼，轻轻的，在一片晨曦中犹如一只刚睡醒的猫，信步而行。
　　客厅宽敞而明亮，几扇落地窗户将光线全数纳入，斜斜的照在几组布艺沙发上，透出简约的温馨来。两盆巨大的天竺葵在阳光下缓缓舒展开茎叶，叶片泛出温润的光泽，犹如光洁的少女脸庞。
　　初夏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内心涌起一股奇异的宁静和安详，仿佛这里的一切足以抚慰她受伤的心灵。她赤脚在地毯上走着，一间房一间房的找去。可是所有的房间都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初夏越来越奇怪。怎么会没有人呢？这间房的主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带她来这里的？
　　正自疑思间，客厅一角一条半是灰砖墙半是玻璃的走廊引起了初夏的注意。她好奇的走过去，在一片透亮的光影中穿行。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半虚掩的红棕色木门，初夏轻轻推开，便看到了一间巨大的玻璃画室，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画。而在画室的尽头，那扇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一个白衣少年坐在一副巨大的画板前，安静的低头作画。少年面向着她，而她只能看到那副画板的背面，看不到他在画什么。少年的神情很专著，双眼凝视着画板的某处，手上的画笔在上面利落的轻点，由于太过专注而没有发现她的闯入。
　　晨光从少年的身后透入、从他的白衣间透入、从他微垂的发丝间透入，柔和的光辉将他紧紧包围，那一刻他仿佛是透明的，透明而美丽的幻影。
　　那是……天使吗？
　　那一刻，初夏竟有了这样的幻觉。
　　实在太美了！
　　宁静安详的美，温暖和煦的美，淡淡的徐徐散发出来。初夏被这样的美给深深吸引了。多年以后，每当她回忆起单磊时，脑海里首先浮现的都是一个白衣少年在晨光中安静作画的样子。
　　意料之外却又是意料之中，初夏没有太过惊讶此间的主人就是单磊。只是此刻安静专注的他和平日里嘻笑怒骂的他，实在有太大的区别，这才是让初夏吃惊的地方。
　　“咳咳——”初夏轻咳一声，她实在不想打扰现在的他，可是她也不能老站在门边。
　　少年终于抬起了头，看到了她，脸上随即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手中的画笔向她一扬。
　　“嗨，早安！”
　　“早——”初夏轻应一声。
　　单磊似乎并不想停下手中的画，头又低了下去。
　　“昨天……昨天是你送我回来的吗？”初夏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对呀。”
　　“昨晚，没有给你添麻烦吧？”初夏微窘，她知道自己醉得不省人事。一定出了不少丑吧？她心里忐忑不安。
　　“没有，当然没有。” 单磊干脆的回答。
　　初夏心里刚松了口气，可是单磊后面一句话却让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如果吐得我满身都是不算的话。”
　　“对不起——”初夏更窘了。
　　“没关系，”单磊显然一点也不在意，手上加快了画笔的速度，然后继续道，“如果是初夏的话，一点关系也没有。”
　　初夏只觉得汗颜，更不知说什么好了。对单磊，她是满心的歉疚。
　　“昨天……呃，我是说昨天……没有同你说一声就那样跑掉了，真不好意思！”
　　“干嘛要道歉？我说了，如果是初夏的话，一点关系也没有。”说完，单磊将滑椅退后了几尺，远距离观察他的画作。
　　单磊，别这样，这样只会让我更加内疚。
　　初夏很想这样对他说，可是在此时此刻她却还是说不出口。
　　“昨晚，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那里呢？”
　　“昨天，看到你就那样跑了，叫你也不应，好像很伤心的样子。于是我知道，你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如此。跟着我也跑了出去，满大街的找你，却还是没有找到，打你的手机也不通。到了晚上，我想也许你会去酒吧，于是便一家家的挨着去找，终于在一家小酒吧里找到了你。幸亏我去得及时，如果再晚一分钟，你就被那个老色狼带走了……”
　　初夏此时更是窘到不能再窘，她只希望昨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如果单磊没有及时出现，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的结局，那一定是她不能承受的。所以她更加感谢单磊，只是感谢太多，话到嘴边反而说不出来了，只是讪讪的小声的说了句：“谢、谢谢……”
　　看到单磊仍然忙于作画，连抬头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初夏只觉无趣，便道：“那你继续画吧，我不打扰你了。”说完便想转身离开。
　　“等等。”单磊却突然唤道。
　　初夏转回身，单磊却将画笔一扔，目不转睛的看着画作，喃喃道：“结束了。”
　　“结束了？”初夏惊异的瞧着他。
　　“画完了。”单磊抬起头来，眼里全是激动而盛放的光彩。
　　“这、这么快？”
　　“整整两个月，昨晚还画了一个通宵……到今天，终于画完了。”如释重负的长长吐出一口气，单磊这才露出满足而欣喜的笑容。那样的笑容，与平常不同，单纯而满足的，却更让人怦然心动。
　　“真的？”初夏也不免惊喜。
　　“嗯。”单磊笑着点头。
　　“这就是你期末考评的作品？”
　　“对，想看吗？”单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的瞧着初夏。
　　“嗯……可以吗？”初夏小声的询问，因为她知道有些画家是不愿将作品轻易示人的。
　　“当然，没有比你更适合看的人了！”单磊利落的跳下椅子，走过来将她牵到了那幅画前。
　　初夏再也没有想到单磊的画作竟然是这样的，她原本以为那会是一幅优美的风景或是抽象的后现代作品。
　　她在这幅巨大的油画面前失神了。
　　此刻她与单磊背后是明亮的晨曦，而画作里却是秋日的黄昏。
　　这是一间只有一张病床的病房，一扇半开的格子窗户透出几缕天边的火烧云来，隐约还现出半棵稀落的梧桐树。夕阳已经西沉到云层之后，只有最后一缕阳光恋恋不舍的透过窗户一角斜斜照进，投射在熟睡的女孩身上。那女孩穿着白大褂，颈间还套着一个听诊器，此刻正趴在病床上安静而香甜的睡着了。而病床上半躺着一个穿着病服的男孩，全身均隐没在暗影里，但仍能看出他正垂首注视着那女孩，目光温柔而迷离，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整个房间包括床、地板和墙面均用淡棕色勾勒出黄昏的色调，只有女孩的侧脸是明亮的。几根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她那微蹙的眉头。为什么会蹙着眉头呢？她是不是在睡梦中还在担忧病床上男孩的病情呢？
　　初夏惊叹于这幅画的表现力度和深度，那光与影的交错、明与暗的对比，女孩沉睡的侧脸、微蹙的眉头，男孩温柔的目光和唇边的浅笑，都将整幅画面的意境淋漓尽致的表现了出来。年纪轻轻的单磊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功底，居然能完美的抓住这些细微之处，初夏在心里不得不惊叹！
　　单磊目光痴迷的瞧着这幅画，在初夏耳边喃喃的说道：“这是某一天，我从昏迷中醒来时看到的画面。那天，你似乎太累了，趴在我的床上便睡着了。我醒来时，便看到了这一幕。当时，给我的震撼实在是太大！那画面就深深的印在我脑子里，始终挥之不去，直到我提笔将它画出来才能罢休。我想，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喜欢上了你。”单磊转过头来注视着初夏的双眼，缓缓而诚挚的道：“初夏，一直以来我都想对你说一声，谢谢……”
　　初夏还没从失神中回过神来，单磊已经双臂一伸，轻轻拥住了她，情难自抑的落下泪来。
　　“初夏，人们都说我长得像天使，可是你知道吗？你才是我的天使，我的守护天使啊！你能一直这样陪着我吗？就像那天一样，一直陪在我身边，可以吗？我，实在是太孤独了啊……”
　　单磊刻意压抑着的哭音，深深触动了初夏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也许是那幅画带来的震撼、也许是单磊突现的软弱让她怜惜，也许……只是一颗受伤寂寞的心灵需要另一颗寂寞的心灵来抚慰，初夏伸手抱住了单磊，紧紧的。
　　“我会陪在你身边的，单磊，放心吧，我会陪在你身边的……从此，你不会再孤单，我会一直陪着你……”初夏喃喃的说着，宛如魔咒，下在了单磊心里。
　　“真的吗？真的吗？”单磊不敢置信的问。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初夏柔声道。
　　“太好了！那就说好了，要一直陪着我啊！”单磊像个孩子般，头枕在初夏肩上，双肩轻微的颤抖，激动得再次落泪。
　　初夏心里轻叹着，想起了不久前也曾靠在她肩上显示脆弱无助一面的另一个人——那个她深爱的人，那个背叛她的人。如今，他在哪里呢？只怕是搂着另一个女人在幸福的笑吧？
　　不！不能再去想！那是把心再生生的撕裂一次啊！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初夏轻声对单磊道：“单磊，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我想搬到医院宿舍去住，你能帮我搬行李吗？”
　　“为什么要搬走呢？”单磊的声音闷闷的从初夏肩上传来，似乎还未平复情绪。
　　“我……现在还无法面对那个人……”初夏悠悠的说着，眼里满含难掩的悲伤。
　　“那就搬到这里来住吧，反正有这么多空房间。自从爸妈去世之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你来了，也好陪陪我。”
　　“不，单磊，我不能……不能住在这里。”
　　“为什么？你不是答应了要一直陪着我吗？”单磊急了，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初夏。
　　“我……是答应了会一直陪着你，但那并不表示我会和你住到一起。单磊，现在的我心好乱、真的好乱！我只想一个人，一个人静一静。”
　　“那……好吧。”难掩期待落空的失望和无奈，单磊还是妥协了。他知道一切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只能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