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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韶京篇(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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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棱花是一种极古老的花,相传早在神话时代,它就是守护冰族的象征。
冰棱花喜欢盛开在寒冷的、人烟稀少的地方,在如今的冰国,只有在仲冬的深山中才可以找到它的踪迹。
银狐的裘衣触感轻柔,只有穿在身上才感觉到些许分量的垂落,温和柔软。
苏翎转过身来,任怀仞给他整理穿戴打扮,轻袍缓带下是略显单薄的骨架,及腰的长发没有梳,于是很自然地垂落,在幽暗的空间里泛着墨玉般的光泽。
“好一个人间绝色。”
穿戴好一切,身后之人懒懒散散地赞扬。
今天是他们约定出门去看冰棱花的日子,虽然是冬天,但山中的冰棱花正开得好,怀仞早就想带他去看看,无奈他一直不曾得空,这才拖到今天。
一清早,怀仞来送了衣服给苏翎,就是苏翎现在穿在身上的这一套。
制成衣裳的衣料清一色的珍贵,触感成色无一不好,料想一定价值不斐。
然而苏翎不爱穿。看上去的感觉有点奇怪,他有些不认得自己了,这种装过精致飘逸,也太过柔弱,仿佛这样的他会一碰就碎似的。
“我不要这样出去。”苏翎皱眉抗议。
“难得出去玩一天,好歹顺着我一回,我不喜欢看你浑身带刺的样子。”
怀仞低低说着,声音里带了一丝笑,他放柔了声音轻轻地哄他,“乖。”
“……我不要。”苏翎的眉皱得更紧了,咬唇。
可以预见到路上行人侧目的目光,他承袭了母亲倾国的美貌,可对于一个男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平日里的衣着一直是以素净为主,怕的就是受众人侧目。
怀仞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继续哄他——
“苏翎你穿这套衣服真的好看极了,难得出去一次就放松一下自己,你平日的神经都绷得太紧了,……再说,我们出门的时候乘轿,走的又是山路,不会有人看到。”
苏翎继续摇头,打定了主意死也不要。
怀仞把他揽进怀里,连哄带骗地试图说服他,正纠缠间,内室的门却无声无息地开了。
“大人,是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陛下这几天身体不适,眼下正发着高烧,又说起了胡话,情况十分危急,……”是府内侍卫的声音,并没有抬头看他们之间的情景,只是低声禀报。
苏翎吃了一惊,心神蓦然定了下来,一手推开怀仞,问道,“怎么回事?”
“说是前些日子,陛下偶感风寒,御医本来以为很快就会好起来所以并没有在意,谁知道陛下竟一病不起,这些日子更是严重起来。”
苏翎的脸色微微一变,高烧不退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他提高嗓音叫了一声,“备马,我要进宫。”随手抓了一袭披风匆匆往外走,转身的时候手腕却被人拉住。
他回头,正对上怀仞那双幽深得不见底的双眼。
“怀仞,真的很抱歉,今天我恐怕不能陪你了,……”
苏翎心下歉疚,低声对他说。沧雅的病情刻不容缓,无论如何他都要过去看一眼,这件事不仅关系着那孩子的安危,也牵连到整个苏家……
怀仞的声音有些低沉,不知是讥诮还是什么,他说,“苏翎,就为了你那个傀儡皇帝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翎已经恼怒地喊了一声,“住口!”
不管沧雅的处境如何,他都不允许别人这么说他。他希望天下之人对沧雅有着绝对的尊重,因为,他才是真正的冰国帝王。
怀仞深深地看着苏翎,又笑了起来。
他道,“苏翎啊苏翎,人人都说你冷酷绝情,看来,你对你那个小皇帝却算是有情有义……”
他一笑放开了苏翎的手,苏翎原本下意识地往外抽,被他促不及防地放开,几乎跌了一下。
怀仞看着他,眼眸深处隐约闪着复杂的光,随即淡淡地说,“不换件衣服再去么?”
“不了,来不及了。”
苏翎匆匆地答了一句,忽然觉得有些内疚,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来,“怀仞,对不起,……”
怀仞轻轻地笑了起来,挥挥手,“得了,苏翎,我早知道你负心薄幸,……赶快过去吧,路上小心些。”
苏翎没来得及把话听完就匆匆走了出去,一旁的侍卫伺候着他上马。
他狠狠打了一下缰绳就绝尘而去,大苑名驹乌云盖雪冲上街道,惊得人群纷纷走避。
沧雅……你千万不能出事……
来到寝宫时苏翎发现,情况比他预料的要稍微好些。
宫婢们刚服侍沧雅用了药,此时的他正沉沉睡着,额头依然很烫,不过睡得还算安稳。
苏翎把御医们召来问过情况,果然是因为风寒高烧不退,沧雅已经三天三夜没有醒来。御医言道,“只要陛下能醒过来,就一定会逢凶化吉。”
苏翎冷笑,这些御医什么时候学会知情不报了?如此严重的病情,竟然直拖到现在才让他知道。御医们见苏翎脸色不好,都很是战战兢兢,苏翎一怒之下掷了杯子,冷声道——
“来人,把这群庸医都拖出去给我斩了!”
“监国大人饶命!”
“请监国大人恕罪!!”
底下的磕头声响成一片,苏翎冷冷地望着他们,直到有一个胆子大的颤着声音回禀道,“大人,不是我们不想报,而是,……而是,……”
苏翎冷冷地看着他,那个白胡子老头流了一身一脸的冷汗,见他吞吞吐吐,苏翎的脸色又是一沉,他被吓得心胆俱裂,磕头如捣蒜。
“监国大人,不是臣等不想来禀报您,而是,……陛下一直拦着我们,说什么也不愿意让您知道……”
苏翎心中一动。“哦?”
“陛下……他说他撑得过去……”
他说撑得过去就撑得过去么?
苏翎又是一声冷笑。然而,心中明白了御医知情不报的原因,倒也没再发火。
沧雅……那个孩子太过倔强,恐怕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病弱的模样。
“你们倒是很听陛下的话。”
苏翎的长眉忽然一挑,轻轻冷笑。
底下的御医磕头如捣蒜,“监国大人恕罪!监国大人恕罪!!”
“你们何罪之有?”苏翎淡然。
方才那句话不过是警告他们,眼下在冰国谁是主子。大家都在宫廷中摸爬滚打多年,有些话心里明白就好,不可说得太露行迹。苏翎略微一提,也就过去了。
“你们下去吧。”
仿佛有些厌烦似的,苏翎轻轻挥手。
那些御医一个个如蒙大赦,逃也似的退离了寝宫。
苏翎坐在床边试了试沧雅的温度,竟是十分的烫手,也不知是否有转机。
沧雅的睡颜很纯真,完全不像平时那种全身戒备的样子,可是梦里不知梦到了什么,深深皱着眉头,很痛苦的样子。苏翎拿过手巾替他擦了一回汗,坐在旁边,静静地守着。
沧雅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那双漂亮的眸子睁开了,然而却带着一丝迷茫,如同初生婴儿一般纯净。
“终于醒过来了,……”
苏翎睁开眼睛,笑着说。御医说道只要他醒过来了就会没事,苏翎舒了一口气,拿过一旁的细瓷杯子替他倒了茶。碧绿的叶子在清澈的泉水中舒展开来,泛起一缕隐约的清香。
沧雅靠在他的怀里,大病初愈的身子还很无力。在苏翎的扶持下他很安静地喝了水,可是当他安顿他重新躺下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他的手指很冰冷,问的话也有一丝犹疑,他说,“苏翎,……”
“这些天,……你,一直在这里……?”
他笑了笑应了一声“是”,伸手试了一下沧雅的额头,烧果然已经退了。
守在这里已经三天了,三天以来,苏翎可以说是衣不解带。已经许久没有尝试过如此担心一个人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火在心上慢慢地烧,一寸寸地煎熬。
苏翎是一个很自私的人,难得心疼一回别人,所以一定要让他知道。
沧雅很复杂地望着他,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翎猜想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孩子,怕是一直把他当成敌人的。
自然,他也不去点破他,吩咐下人传药上来。御医叮嘱过,沧雅醒来后一定要给他服一剂去邪的药,这个孩子身体太虚,这次病了那么久,恐怕邪魔入侵。
药端了上来,用一只青瓷小碗盛着,一旁是一只银勺。
苏翎很自然地接过来,先尝了一口。草药入口的感觉很苦涩,可是确定了没什么问题,这才把沧雅扶起来,喂他服用。
那种很复杂的神色又回来了,沧雅道,“苏翎,你这样做,万一有毒,……”
“没事的。”苏翎打断了他的话。
宫里多是他的人,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其实此举有一部分是做给沧雅看的,那孩子的戒心太重,如果,不想办法加以安抚的话,以后的日子会很麻烦。
……再者,以前先帝昭明病时,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沧雅静了一下,然后就很温顺地张嘴服药。
苏翎转过身去放碗的时候发现沧雅在看他,可是一触及他的视线,沧雅又有些慌乱地别开眼去。
“这些日子,臣对陛下实在是太过疏忽了,……很抱歉。”
在他的身边坐下来,苏翎想了一想,开口。这孩子比他想象中的麻烦,苏翎觉得,要让他乖乖听话似乎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他所能做的就是让沧雅离不开自己,像当年自己对待昭明那样对待自己。
……若说这世上真有什么是危险的,那么,两人之间的羁绊绝对是毒药中的毒药。
沧雅闻言怔了怔,接着却垂下眼。
然而在那一瞬间,苏翎却瞥见了他眼中一闪即逝的困惑。
沧雅把头低得很低,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被角。
虽然渴望着接近他,但眼前的这个权臣明显地让沧雅感觉到危险。
登基的日子还不算长,外面风风雨雨的流言却听了不少……有人说苏翎弑杀先帝,意图操纵冰国权柄,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苏翎这个人,显然并不简单。
……他会威胁到冰国的皇权。
这是沧雅一直以来的直觉。
然而,苏翎今日的表现却让沧雅有一丝的迷惑,他是那么的温柔,全然不象一个高傲跋扈的权臣所该有。
苏翎含笑看着他。他知道沧雅的内心正在动摇,他的温情使沧雅的防线渐渐崩溃,虽然还并不明显。苏翎在心里轻轻地笑了,这只是个开始,对于他而言,最后的目标远不止这些。
这么想着,手中的动作越发轻快起来。
他伸手替沧雅掖了掖被角,把他的手放到里面。
那双冰凉的小手因为苏翎的碰触促不及防地瑟缩了一下,随后苏翎看着他,笑开了,“陛下,早些睡吧,小心着凉。”
沧雅深深看他一眼,颇有几分欲言又止的味道,然而,最后却在他目光的示意下静静闭上了眼睛。虽然,苏翎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那一夜苏翎守在沧雅的床边,很多事情在脑海里一一浮现。
记得在很久以前昭明也曾经这样守护过自己,如今换他守护昭明的孩子……虽然他是居心叵测。望着月光下清秀的容颜,苏翎淡淡地想,装作不知道他醒着,强撑着疲倦的身子在他身边静静守护——这样的自己,想必是很恶劣的吧。
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那孩子再也忍不住,翻身坐了起来。
苏翎问道,“陛下,您不再多睡一会么?”
沧雅望他一眼,“苏翎,这些天你也累了,和我一起用个早膳吧……之后,你先回去休息,好么?”
苏翎微微一笑,心头顿时有一点点的放心,沧雅,已经开始关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