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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韶京篇(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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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雅的目光微微闪了闪。
对他而言,苏翎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他不仅是一手把他扶立上皇位的功臣,更是独揽大权、时刻威胁着自己地位的权臣。
沧雅望着那双淡漠的眼睛轻轻开了口,“这地方风大,监国大人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苏翎一怔,接着轻笑起来。
他跟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离开了皇陵,皇陵脚下是守陵人的宫殿,苏翎随着沧雅进去了,在一间幽静的房间内坐了下来。
“陛下,监国大人,请用茶。”
一旁的侍女送上今年初春的碧螺春,用梅花上的雪水泡了,香气沁人心脾。
苏翎端着茶盏慢慢地喝,这雪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两人谁也没有想走的意思,于是一边品着茶点一边说着闲话。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苏翎。”
“有些感念先帝的恩情,所以过来看看。”苏翎说着微微笑了一下,“却不知陛下也在这里,请恕臣君前失仪。”
若论与先帝的关系,苏翎无疑是胜过沧雅的。
沧雅的母亲是一名不受宠的妃子,连带着沧雅也受尽冷落,自出生以来从未见过父皇一面,倒是苏翎,时常侍奉在昭明左右,亦君亦臣,亦师亦友。
沧雅一念及此内心有隐约的刺痛,然而脸上的神色却依旧是淡淡的,“无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原本只是想微服出宫,随便走走,结果却看见独自出城的苏翎,鬼使神差般地跟了过来。
对他而言,苏翎就像一朵盛开在水中央的莲花,让他无法靠近,也无法了解。
外间传闻苏翎心狠手辣,飞扬跋扈,然而真正见到他时,沧雅却发现那个人是沉静而内敛的,他会用适当的礼仪和微笑来掩饰内心的一切,进退有度,而且不留痕迹。
沧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这样的一个人所吸引,只是越想接近他却越感到危险——那是一种由于长期处在险恶环境中而形成的,最本能的直觉。
他望向对面正端坐喝茶的那个人,极精致的五官,单薄的身体给人以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站在全天下权力的最顶端,只要他的一声吩咐,就会有多少人的命运随之改变!
这样的一个人……怎能不让他的目光追随?
沧雅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因为听话和乖巧受到重视。可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甘心沦为一枚棋子,他想接近那个人,想让那个人的目光认认真真地注视着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是因为自己这个人。
就像,那个人注视先帝昭明一样。
“这雪……不知什么时候会停。”
苏翎苍白的手指握着茶盏,有些皱眉地低语。
他是打算来看昭明的陵寝的,可是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耽那么长时间。朝中的局势尚不稳定,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待在这里陪一个孩子喝茶。
“监国大人日理万机,能稍微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沧雅是个敏感的孩子,抬头望了一眼苏翎,低低地说。
苏翎淡然一笑。
不得势的幼主与把持朝政的权臣谈起朝政,总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最明智的方法就是闭口不语。然而,那孩子的犀利和敏感却在苏翎的心中烙下了深刻的印象。
“陛下最近在读什么书吗?”
片刻之后,苏翎淡淡地问。
“四书已经读完,《国史》和《纲要》也全都看过了,不过因为没有老师,所以有一些不懂的地方。”沧雅的声音波澜不惊。
苏翎微微怔了一下,没想到他读得如此之快。
冰国的皇族没有公学,皇子到得一定的年龄后,由专人安排老师,单独教导。只是世态炎凉,一些不受宠的皇子遭到冷落也是经常有的。
沧雅在皇族中的身份低微,苏翎料想他没有老师,他有意为沧雅物色一位出色的老师,沧雅身为先帝昭明的子嗣,他不容许他这样荒废下去。
“再往下可就是《通鉴》了。”苏翎笑着说了一句,“那么臣替陛下择位老师吧。”
沧雅猛然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真的吗?” 他急切地问道,但立即察觉了自己的失态,收敛了欣喜的表情,只是望着他。
“当然。”苏翎又笑。毕竟只是个孩子啊……还没有学会如何掩饰自己的感情。只是,这样一份求知若渴的心情却让人有些感慨,有的人得到的太多,可有一些人却近乎一无所有。
“陛下想要一个什么样的老师?”
既然决定了,苏翎便问问沧雅的意见。
其实太傅的人选他心里已经有数了,只是想知道沧雅的想法。
沧雅静静看了苏翎一眼。
初见时的冷漠与戒备又回来了,他淡淡地说,“我并没有什么意见,一切听你的安排就好。”
果然还是很听话啊……只是不知,这样的顺从与乖巧可以维持到什么时候?
苏翎微笑颔首,道,“既如此,那臣就去安排了。”
他微微点了点头,又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雪。
替沧雅择的老师是内阁大学士李稷,虽然此人与苏氏一族素来不和,可他是昭明当年的太傅,因此教导新帝的责任也非他莫属。
诏令一下,朝野一片震惊。
很多人都不敢相信苏翎会启用自己的政敌任太傅一职,一时议论纷纷,人心动荡。
“他们是迷惑了……不知道你是何居心。”
“事情没有揭开谜底时最让人害怕,你苏大监国到底是善是恶,是忠良还是奸佞,恐怕会累及一大批人的身家性命。”
怀仞一边漫不经心地发表议论,一边往躺在卧榻上的苏翎嘴里喂樱桃。
苏翎漠然一笑,白玉般的牙齿轻轻咬下,樱桃的外皮在瞬间被咬破,甘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很令人流连的味道。
“味道不错。”
“从燕国国都私运过来的,知道你喜欢吃,跑死了六匹快马。”
“这可是你自己要送来的。”
“放心,我不会问你要那六匹马的赔偿。”
怀仞笑一笑,又折一颗樱桃喂他。
苏翎在柔软的丝褥中享受地闭起了眼,忽然道,“怀仞,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什么?”
“我想你帮我找一个人。”
那双慵懒如波斯猫的眼睛睁开了——
“是如阳王龙越。”
“他么?”怀仞忽然低低笑了,“只是找到他么?”
“之后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苏翎的语气有些冷。
这件事只有怀仞才能帮他,龙越是昭明的子嗣中最有能力的一个,手下高手如云,又多死士,宫变的时候让他逃了出去,不早日抓到恐怕后患无穷。
“可以。”
怀仞回答得很利落,谈生意时的他永远是冷醒的,顿了一顿,开出他的条件来——
“五十万两白银,外加边城洛邑的河道使用权。”
他伸出五根手指在苏翎面前晃了晃,被苏翎一把抓住。
“五十万两白银,再加上洛邑河道的使用权……怀仞,你还真是敢要。”
黄金其实算不了什么,关键是河道。
洛邑是冰国与燕国接壤的地方,边塞重城,贸易也繁华,给了他河道的使用权就意味着税金的流失,更严重的是那里是军事要冲,再加上明里暗里的种种好处,那可不是几十万两银子就能够解决的事。
“我是个生意人,只是就事论事。”他苏翎我的下巴勾起来,轻轻一吻,“苏翎,你知道如阳王的人头有多么珍贵,不仅你在要,据说燕国的国君也在找他,你若嫌这个价钱太贵,我自然会另择买主……我相信,燕国的国君也一定乐意给我一个好价钱。”
苏翎心中一凛。“怀仞,你在威胁我吗?”
这可不是开玩笑,燕国与冰国是邻国,可是双方不睦已久,燕国早就想饲机进攻冰国,而这次的政变,无疑给了他们可趁之机。如果如阳王落到他们手上……后果苏翎几乎不敢想。
“苏翎,我言尽于此。”
怀仞望着他的眼睛,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光芒在闪动,许久,有些慵懒地笑了。
那一刻,苏翎真有一剑杀死他的冲动。
“……好,我答应你。”
许久,他几乎是咬着牙说。苏翎静静望着怀仞,冷笑,“不过,司徒怀仞,洛邑的河道使用权虽然给了你,但是你只能免税,督察检阅货物的程序还是不可以少的。”
他淡然一笑。
“无妨,只要货物能从河道上过就可以省去我不少事情……这几年世道不好,陆路又不像河道有那么多军队护着,你不知道每次从边境过货有多麻烦。”
他又低头吻了苏翎一下,他的吻极尽温柔,深蓝色的瞳孔里也收尽了犀利的神色,他轻笑着说,“苏翎,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冰棱花吧,……听说这几日开得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