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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逃亡之孤寂长夜 ...

  •   元熙末年。离开建康。于宁安。蹀躞在静止的时间里。

      我又梦见画里的女子婀娜的走出来,眼睛专注的盯着我身后的某个方向,深邃的仿佛西山河深蓝的水,握着泛满幽光的八孔长笛,一步步朝我走近,嘴唇微启似有话要讲。稍些揶揄,然后对着我粲然一笑。背后是一大片被挂起的月光。
      她,始终没有开口。一直。
      醒来的时候,耳畔残留着梦里袅然笛音,断断续续,忽明忽暗,格外的缺乏真实感。屋外的风很大,我能清楚的听见单薄的化油纸呼哧呼哧的声音。巨大的恐惧穿过夜的怀抱灌满了历风的胸膛,很容易就让我想起那天喷薄的血。辗转许久,我起身燃起了桌上那盏微弱的油灯,晦涩的光线在每个角落里疯狂的四溢,所有可能的罅隙间,好象有无数双审视的眼睛在洞察这个微妙的世界。恩仇以及世事。我有种被偷窥的感觉,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消失的不着痕迹。于是紧张的捕捉所有的旮旯,除了自己的影子,什么也没发现。
      我不能否认自己在害怕。仅仅因为画里的那个女人如此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如果没有算错,从离开段亮的那天起,我就开始反复的梦见另一个自己,第七次,同样的姿态和表情。或者说,我根本不知道梦境里究竟有没有第二个人,如果说我只是在某扇屏风后觇望,那她究竟会是谁?因为这个问题,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睡好觉了。那么迅速老去,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茶水浑浊,棕色的杯面依旧冰冷,几朵茶叶无力的沉淀在寂静的液体深处。终于,我从窗沿边展开那副画,这对我无疑需要莫大的勇气,我的手明显的开始发抖,依稀还能辨别出浓绸的血腥味。恍惚中,本来应该最清醒的时刻,我却开始怀疑自己。有时候,一无所知,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个悲剧。这是一个慧质的女子,除了那柄漆红色的长笛外,下端挂着一个精致的挂件,剩下的并不遥远。她的头顶有一弯被挂起的上弦月,清冷,落寞。然后我注意到画的左下角,尚可辨认的“月下狂笛”四个字,还有个模糊的印章,上面刻着的文字已经模糊不清。我拿着画的手已经渐渐丧失了温度和知觉,眼里很涩。疲倦不堪,凄厉的风肆意的舔着破旧的窗棂,轻轻移了步子,眼前的灯作了最后明亮的晃动,炽热的灯心就直挺挺的倒在滚烫的伤口里。发出哧哧的声响,还串起一道蓝色的烟。不断的上升变浅,直到消失。
      再次闭上眼睛的时候,憋见屋外有婆娑的树影,黑夜被一点点的吞噬。破晓的黎明开始低低的呜咽,而我已临近透支,觉得很累。
      再长的夜,也始终敌不过晨光的温柔。
      可是,原以为最坚韧的感情,还是输给了信任。
      无梦。无痕。
      尘芥之事纷杂的如同鱼背上被逆起的鳞片,很多的事情有条不紊的发生在特定的时间里,彼此相互独立而又紧密相连,构成了繁华的市井。好景虚设的恰如其分仅限于我这种淡漠的人怀揣的心情。幽梦如丝,愈理愈乱。逃遁还是寻觅,甚是等待,我对这种漂泊中隐藏的概念丧失了敏感的直觉。我只能把自己的行为定位成漆黑里漫无目的的摸索。
      从宁安客栈出来午时已过,几经痛苦的思忖之后,我决定把那幅“月下狂笛”留在宁安。一则长途跋涉不便携带,二则凑足奔走的零琐开支,更重要的是,在我弄清楚画上的女子究竟是谁之前,绝对不能让这画有任何差池。路上我不停的告诉自己一个最残忍的事实,此去今后,凡事只有我一个人。
      路过一家气派的药铺,店面很明亮。从喧嚣的街道朝里望去,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盘着精致的发暨,埋头专心的撵着药。借着微起的风,我闻到了很浓的仓术的味道,那应该是用来调节气虚的上好药材。堂屋的中央有个七岁大的男童,他清澈的眸子凝望着脚边旋转的陀螺,嘴角自然的上扬,骄傲的笑像极了那年冬天的段亮,他举起手里栗色的麻绳娴熟的抽下去,地面的尘土受了惊吓逃窜起来。大概是用力过度,陀螺飞甩到我的脚边,被善意的狠狠踩住,任他哄劝都不肯罢休。回忆如潮汐泛滥,覆盖过来让人措手不及。我出离了刹那的现实,直到那个孩子用稚嫩的声音略带请求的说:
      “姐姐?姐姐。。。”如梦初醒,我充满疑惑的看着他。
      “能不能把陀螺还给我。。。”他的声音很小,可能被我的举动吓坏了。
      我低下头,发现脚下那只似曾相识的陀螺,为自己的失态而尴尬起来,之后不禁哑然失笑。我很歉疚的把陀螺拣起来,轻轻拂去了上面的尘土,笑着递给他。碰见他依旧如初的天真,给我恍若隔世的错觉。
      很多人。很多事。很多过去。芳华之间,竟然清晰的毫发毕现。
      药柜前的妇人不知何时已站到身前,她嗔怪着孩子的不懂事,拉着他朝堂屋走去,还不忘回过头感谢我。其实我什么也没做。她恬淡的微笑宛如一粒石子,在我的心湖漾起一圈圈涟漪,所有的疲惫浮出水面,裸露在刺眼的阳光里。突然有种不了了知的冲动,可是这种感觉在我回过头的瞬间消失殆尽。
      我看到药铺对面的巷口,一个敏捷的影子一闪而过,转眼间便没了踪影。我站在原地,市井的所有嘈杂就渐渐淡了下去,风已驻,兰已尽,叶落亦无声,四下搜寻那些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清晰的看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灾难。脚下的风追赶着寒气,在原地画圈。
      有种传承的规则,叫血债血还。
      我早该料到这样的经过,可是,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当铺的掌柜是个寡言的人,他用一个很专业的姿态接过“月下狂笛”,抚摩着上面镶金的边框,眉宇间隐约露着喜色。良久后抬起头,惊愕片刻才迟疑道:
      “姑娘这是。。。。。。”
      我想他可能和我带着同样的疑问,可是我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摘下身边其他的挂饰一并递上去,仅仅留下一块红珊瑚的叶型吊坠。一段感情总归要依附在特定的载体上才不至于落空,尽管段彦那天破门跌入后的凄声斥责已足够让所有人恨我,可是,那些责怪也许无心伤害。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离开的第七天,在宁安遇到了一件离奇的事情。那天已是农历的重阳,午夜的月光出奇的好。

      半夜猛然从梦中惊醒,遂见大片银色的月光落下来,点燃了屋后不规则的田畴,空气仿佛滤过水般格外的清澈。夜很静,天很高,云很轻。断断续续的蛙声似生了羽翼,饶着房顶逗留几圈,越飘越远。想起刚才梦中的那场的厮杀,他们因为一个武林前辈的不幸对我穷追不舍,也并未屈于理。可是那终归是我的师傅,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那天待我懵懂醒来后,才发现自己会倒在血泊里,高堂之下竟然多出一幅“月下狂笛”。我因为那样的空白而害怕,总也想不起来,自己几时有过这幅画。于是,百口莫辩。
      关于我的身世,从此被守口如瓶。
      这些迹象让我更加好奇,想要了解真相的欲望一天比一天强烈。子时,街上有打更的人走过,铜锣声显得有气无力,没有丝毫的凝聚感,心底的某个角落被莫名的抽紧又松懈,夹杂着富有层次的节奏。我是在听到屋顶细碎的脚步声后才完全惊惧起来的,掀开厚重的房门,只见从高处跃下一只夜行的猫,摇摆着尾自在的离去,接着万籁俱寂。我仰着头望向惹了湿气的瓦铄,什么也没看见,唯有几方青苔借着月华吐着氤氲的气息,它们在我面前嚣张的窃窃私语。
      风有些凉。刚才分明是急速奔走的摩擦声。和猫的邂逅很大程度上是个偶然,我不禁笑了起来。
      进屋的时候,擦身而过篱笆围起的花圃,远处荷已残,缄默的菊已然临绽初露含蓄的微笑。秋始。段府后园里的那几株桂花树,莫非早已开放。我尝到了飘渺的香味,脑海里人影憧憧,重叠交错的莫测扰乱了我的心绪。轻轻的带上房门,转过身的瞬间,疯狂的血液几乎全线凝固,身体陡然凉了大半截。
      桌上赫然躺着一封信。署名。惠子。
      一眼看见床边那扇还没来得及关好的窗,我警觉的冲上前,从窗口朝长街的尽头眺望,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身轻如燕的奔跑,转角处停下步子回头向宁安客栈的角度望了片刻,然后消失。我不确信是不是在看我。我靠着冰凉的窗户没办法动弹,记起白日里遇见的影子,对比之下,竟也有几分相似。接着我急忙拆开那封信,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情亦真亦假,义似有似无。此地不宜久留。”
      字迹隽秀神往,流畅自然,墨迹已经完全凝固,笔锋毫无矫揉造作的洒脱。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线索提示来者的身份。我握着信笺的手已经开始流汗,猜测着是谁逆了大流救我于危难之中,或者这仅仅是个圈套。对于这些没有原由的想法,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离开段亮后独木难支的苦楚。
      三更已过,屋外寂静的如同荒郊的坟冢,打更的人俨然早已进入了梦乡。内心的潮水退去,渐渐趋于平静,滑到了绝望的边缘。而我,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微弱的灯火里闪烁着昨天的流章,灼伤了静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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