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吟》暝色

9、晨霜叶舞曲瑟瑟

　　林中夜雨，最是冷入骨髓。正是夜半之时，细雨偏偏打湿了火堆。这唯一取暖之物也熄灭后，一阵轻风吹过，更是如冷刀割肤一般。原空城将自己兽皮让给了龙儿，然他内功深湛，稍行调息之下便可驱除寒气。牛杨二人虽都要把自己兽皮让给他，也都让他婉拒。可只是苦了李煜这个金枝玉叶，他虽用兽皮将自己包个结实，无奈细雨偏偏如无孔不入，还是顺着头发滴进衣领，只是勉强心口存着一点暖意。再听着耳边二人鼾声如雷，居然睡得甚是香甜，更是又气又恨。他自幼得李璟宠爱，从来不知冷为何物，读前朝诗词时学到《杜工部集》，中有一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素不对他口味，此时人在雨中，夜宿荒岭，一句句想来，那“雨脚如麻未断绝”却是极贴切了。
　　夜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个时辰，终于渐渐停息，身上潮气一时不得散去，只有比先前更加难过。原空城见李煜几番辗转之下，终于坐了起来，双手死死抓住兽皮四角，仍自颤抖不停。不由轻轻一叹，起身走到他旁边，将手轻轻按在他背心，将一股浑厚的真气传了过去。
　　李煜睁大双眼，只觉得随着原空城的手传来阵阵暖意，不多时自己竟如浸在热水中一般，浑身上下舒服无比，他见原空城缓缓收回右手，虽然刚刚下过一阵细雨，他身上竟无半点水痕。不由讶道：“你――你――？”
　　原空城轻轻一笑，低声道：“好好睡罢。”见李煜重新蜷在兽皮中慢慢躺下，夜色仍是漆黑如墨，离天亮尚还有些时候，便欲和衣躺倒，忽听得不远处有细小“咯咯”声响，循声望去，却是从龙儿那边传过来。
　　原空城走近前去，青狼正伏在龙儿身侧，听见脚步声响，青狼两只狼耳竖起，庞大身躯慢慢站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呼”声，一双狼眼在黑暗中闪着碧绿的光芒。见是原空城身影，青狼才慢慢消去敌意，重新伏了下去，口中“呜呜”叫唤，将头不住在龙儿身上蹭去。原空城拍拍青狼头颈，在龙儿身旁低下身来，只见她紧闭双眸，牙齿不住“咯咯”相叩，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无意识地向青狼温暖的皮毛靠去。
　　原空城见状，轻叹道：“你那样怕我，可却一些不怕狼……”伸手抚向龙儿后心，缓缓传过一股真气。不多时，只见龙儿脸色渐转红润，眉目轻轻舒展开来，口中轻轻发出一声细小的呻吟――
　　那声音虽小，却让原空城眼神一凝，向龙儿看去，她却又没了声息。将小小身子挪了又挪，轻轻翻了下身，双手抱住了原空城右臂，将头靠在上面，呼吸渐渐匀净，竟是睡得熟了。
　　原空城凝视龙儿脸容半晌，方才缓缓抽回手臂，为她盖好兽皮，心中暗咐：“哑子也可发出简单几个音来……原是我多虑了……”和衣盘膝在地上坐好，蓄养精神。

　　慢慢天色渐亮，静谧的林中不时响起几声清越的鸟鸣。雨后空气别样清鲜，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照下，却不象夜晚那样寒冷。原空城盘膝坐地，闭目养神，过不多时，耳边只听得“啾啾叽叽”鸟啼声不绝于耳，声音嘹亮清越，竟似有十几只鸟儿一齐鸣叫一般。原空城睁开双眼向鸣叫处扫去，不由唇边现出一丝笑意，只见龙儿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端坐在树下，口中噙了一片树叶吹奏，那鸣叫声都是那片树叶发出，又哪有什么鸟儿了？龙儿所奏树叶一响，不多时，地上另外三人也自梦中爬起，伸懒腰抖筋骨一派忙碌。
　　原空城大感有趣，自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身上草根泥土，走到龙儿身边坐下，笑道：“这鸟鸣声很是好听，都是你吹出来的么？”
　　龙儿听得原空城称赞于她，头羞得慢慢低了下去，口中树叶却发出一声清响，似是做答。原空城见她嫣红满颊，羞不自胜，不由笑道：“小丫头，还是这样怕羞――”却见龙儿低头半晌，终于抬起头来，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小木梳，又指指原空城的头发，脸上慢慢露出笑容。
　　原空城不由一怔，他平时几乎从未见龙儿笑过，偶尔为之也是将头低下，看不清容貌改变，此时第一次见到她抬头对自己微笑，这笑容极清新淡致，仿若一朵兰花瞬间幽然开放，竟使得这看似容貌平常的侍女，此刻隐隐眉目中透出静雅出尘之意。原空城讶然之下，眼神在她脸上又扫视片刻，叹道：“你笑起来很是好看，平时该多笑笑才是。”
　　龙儿闻言又是一羞，轻摇蓁首，走到原空城身后为他解开头发，用小梳轻轻梳理。原空城刚待阻止，见她已梳了起来，便也由她为自己打理。只觉得龙儿十指纤纤，手劲轻柔，偶尔襟袖摆动，散发出淡淡处子香气。不多时，头发已经梳好，龙儿将木梳收好，手指向原空城比比划划，示意要不要自行李中拿些吃食。
　　原空城见她虽不能言语，却是出乎意料地聪明伶俐，心中也自喜欢，笑道：“去罢，将干粮分给他们。”见龙儿蹦蹦跳跳去分发食物，却见牛猛大步走来，呵呵笑道：“城主，这小丫环满晓事的，若不是咱们有大事要办，说不得城主你留在身边，也好多个人侍候城主。”
　　原空城微微一笑，道：“你说的至少有一点不错，我们有大事要办――”，正色道：“将李煜平安送回南唐，眼下还有重重危险，这个孩子不会武功，跟着我们一起，危险却又加了几分。眼下我们穿出这道林子，不远就是济渠，一直沿此下行，过了高邮、扬州，离江宁就不会远。”
　　杨肃拿着一块烧饼，道：“城主，可我们要沿这条路走，扬州现为赵匡胤辖下，要想送出人去，可是千难为难，再者，现下周虽与南唐修好，可――”见原空城微微摆手，便停口不说。
　　原空城道：“济渠这路我们不能走，此路为水路，为兵家要地，沿途必设关卡，不如绕路至滁州方向，下通东都，此地离江宁不远，又在南唐辖内，应该有些安全，到了滁州后，将龙儿先留至当地苍城使，再做打算。”
　　杨肃回头向龙儿望去，只见她站在李煜身后，梳子轻蘸了点露水，用心为李煜挽起长发，他们说的什么，好似全不留心。杨肃轻叹道：“城主，到滁州后……便把龙儿姑娘留在那里么？”
　　原空城沉吟片刻，道：“若带着这个不能自保的小姑娘，我们便平添了许多麻烦，她自己安危也难保全……”他眼神掠过牛杨二人，缓缓道：“你们都是苍城的好兄弟，好儿郎！苍城自存之日，便只在行将大乱之时，行走天下。我为苍城之主，不但要保得一方安宁，也要让你们平安无虞。”
　　牛杨二人互望一眼，心中不由各涌起一股暖流，躬身肃然道：“谢城主！”
　　原空城轻笑抬手道：“不需多礼――杨铁卫，可传书给影卫长了么？”
　　杨肃回道：“属下已遣护堡金鹰送去城主喻令，三日后，影卫长便会集齐二十八影卫，护送城主南唐之行！”
　　原空城点点头，道：“此去南唐，必有想不到的惊险种种，影卫最擅打探前路，搜集情报。能同我们去南唐一遭，当是最好不过。”说罢抬头看天，道：“此时天色正可上路，走罢！”回身向龙儿招手，面上肃容已变成温柔笑意：“龙儿，该走了。”

　　原空城将龙儿抱上马背，眼见杨肃马上的李煜兴奋地向龙儿喊道：“龙儿！你的手真是巧得很！”他在流浪中甚是憔悴不甚，又兼被别人侍奉惯了，白长了一副清秀面目，却是不会收拾打扮。云烟儿随在身边倒还好说，若只是同几个男人同行，又怎能处处细心照料？此时龙儿为他洗梳停当，竟又现出一派风流少年模样。龙儿听得李煜夸奖，只是抿嘴轻笑，将头低了下去。
　　众人奔行并不迅速，龙儿在马上也没有了初时的害怕惊恐，不时一双眼睛好奇地向周围看去。原空城见龙儿在马上四处张望，思忖片刻，终开口道：“龙儿，你可曾去过滁州么？”
　　龙儿睁大眼睛，望向原空城，眼中流出疑问之意，原空城缓缓道：“此去只需半月，就可到滁州地界，那里虽是个小地方，却是景色秀美，少有兵乱。到了此处，将你先留在我们苍城使处，你觉得可好？”
　　龙儿在原空城怀中的身躯猛地一颤，便慢慢低下头去，乌黑的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容。她虽不能言语，也并未哭闹，这番看在原空城眼中，也不由感到一丝心痛，扶住龙儿身子的手臂紧了一紧，柔声道：“此次去南唐，危险重重，你一个小小女子，留在滁州才最安全。”他见龙儿沉默半晌，方才低头轻点，心中莫名一软，道：“你只要好生留在滁州，做个乖乖的小姑娘，我办好事情，便回滁州接你罢了。”
　　龙儿听到这话，更不见有何反映，只是将头转向别处。原空城眉头一皱，却未想到这个少女如此倔强。龙儿端坐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手中拈着一片刚生出来的绿叶，慢慢放至唇边，不多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曲声悄悄响起，在树林中显得格外清幽动人。听得半晌，李煜忽然叫道：
　　“你吹的是《诗经·北风》的句子！”
　　原空城闻言一惊！向龙儿看去，见她青衣素服，一副丫环模样，却仍是自顾自吹奏，李煜的惊讶好似全未听见。她明明只是文痴武狂的侍女，怎会这样雅擅韵律诗词？这怎能是一个寻常侍女所能做到的？曲声柔婉轻盈，却又好似含着三分幽怨，三分愁绪。听过半阙，李煜漫声吟道：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
　　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这诗经中的句子，几乎人人会诵，原空城自不例外。但他听到“惠而好我，携手同归”这句，还是无来由微微一震。但随即心中又想：“她只是一个小小侍女，年纪又小，怎会想到这许多。”想及此，原空城轻轻一笑，道：“龙儿，手要抓紧了。”便不多言，双手护住龙儿身体，策马向滁州方向行去。

　　众人渐行渐歇，已是七八日过去，都是走的人迹罕至的小路，便纵是走上官道，也尽量隐藏行踪，不张扬其事。大部分落脚之处不是山洞树下，便是破落庙宇。袋中干粮早已吃尽。牛杨二人只好时不时见到几户农家时，向他们买些干饼蔬果。但若在路上见到野兔山鸡，自不免捉了入腹。龙儿见到血腥场面，总是吓得不敢侧目。然她烹饪之技却比牛杨二人高出何止天渊之别。洗剥好的野味经她亲手调制，总是回味无穷。吃至兴起处，这四个大男人的称赞之词不知说了多少，可龙儿只是面无表情，时或点头摇头，笑容却再也未出现过。

　　又在野外宿过一夜，清晨阳光已是大亮，原空城看着几人收拾好物事，又要继续起程，他胡子七八天没有打理，已经密密长满一脸。原空城刚待上马，忽然听得上空一声清亮的鹰唳！众人向天空望去，只见灿烂的阳光中，一只比鸽子大不了多少的金鹰在天上盘旋。牛勇手搭凉棚，向天望去，突然大叫道：“城主！影卫到了！”

　　他话音甫落，只听得四周“簌簌”连声，几条人影从树上轻轻飘下，俱是一身赭色劲装，黑纱蒙住头脸，跪倒在原空城面前，为首一人朗声道：“苍城影卫长苍单，迎接城主来迟，万乞恕罪。”
　　原空城抬手笑道：“苍影卫快快请起，你们自西凉一路行来很是辛苦，何罪之有？”
　　苍单顿首道：“谢过城主。”方才站起，原空城向他身后仍跪在地上的六众笑道：“这些影卫弟兄，也可起了。”
　　地上蒙面六众齐声道：“谢过城主！”方才慢慢起身。跪在最后面的一个瘦小影卫起身最慢，一直身子前倾，忽然双足一顿，竟趁他前面一个影卫将起未起之时，忽然飞身跃过二人，人在半空，手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向原空城右胸刺去！
　　这一下变起促生！苍单大惊之下人却方寸不乱，双手一扬，已多了二把短刃，向那影卫手上宝剑迎去！但那影卫宝剑之势快得实在匪夷所思，他甫拔出短刃，那宝剑上透出的寒气竟似已侵入脸颊，刺得皮肤发冷！
　　苍单双刃齐扬，向对方前胸划去，用的竟是拼命的打法。却未想那刺客身子连闪，在空中竟然几下转折，手中剑柄在苍单短刃背处一磕，苍单被他一磕之下，只觉手腕一麻，那拼命的招数全挥在了空气中！那瘦小影卫身子借力之下势道不减，虽然被苍单挡了一挡，但这几下迅如电光石火，仍是向原空城右胸刺来！
　　牛杨二人离原空城最远，只有龙儿一直在原空城身后，虽在刺客拔剑之时已抽出各自兵刃，但即使插翅也难飞到原空城身边，为他抵挡那一剑！眼看那剑在空中折射出一道明亮无比的剑光，奇准无比地向原空城刺去――
　　一个小小的青衣身影，突然从原空城身后闪出，用力扑在原空城身上！

　　（此章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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