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傅尘瑶

5、四

　　凤栖崖下的月沉谷，便是巫医修冥的静修之地。
　　在人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巫医修冥。他是传说中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一个巫医，他有着通天达地的巫术，以及起死回生的医术，在人们的臆想中，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但他毕竟还是个人，是人，就难免要遇到解决不了的事。
　　当镜秋在月沉谷的问情居看到他时，他就正倚在竹楼上，托着下巴，看着无边的流云发呆。
　　“修冥。”镜秋站在竹楼下唤了一声。
　　修冥轻闭起双眸，幽幽叹道：“司晨长老来了，我就知道，你也要来。”
　　镜秋低眉淡淡一笑，“巫医修冥果然是善动天机，那么，我此行的目的，想来巫医大人也早已了然于胸了。”
　　修冥微合起双眼，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直起身子站了起来，忽而一身宽大的藏青长袍飘然欲仙，翩然落到镜秋面前，一双黑眸清亮无匹。“你跟我来。”
　　镜秋微一颔首，便跟在修冥身后，沿着月沉谷碧草荫荫，绿树夹道的小径，缓缓向前。修冥走得很沉静，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一步一步地移着步子。青色的长袍拖过绿油油的草地，原本生机盎然，鲜绿葱翠的草色，顿时黯淡了下来。
　　镜秋的脸色蓦然一变，右手手掌不动声色地在身前翻转，在一片细雨般的银光闪灭后，修冥行过之处竟隐隐浮起一层淡淡的腥红。
　　“魔蓝族？”镜秋暗自吃惊，却也不当即说明，仍然紧跟在修冥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修冥在一个偌大的山洞前停了下来，伸手轻轻地撩开拖窜下来的花枝藤蔓，指着一片漆黑的山洞，对镜秋说道：“你要找的原因，真相，就在里面了。”
　　“在里面？”镜秋故作不解地问道。
　　修冥轻颔首，“不错。这个山洞便是传说中的太虚洞天，可观前后五百年之事，你想知道的望月祭司的秘密，它会告诉你的。”
　　“真的么？”镜秋淡淡地看着他，幽幽地加了一句，“护青法师。”
　　修冥平静温和的神情在听到“护青法师”四个字时猛地一变，睁大双眼怔怔地看了看镜秋，忽而又哂然一笑，“被人发现了。”
　　镜秋道：“凑巧而已。”
　　修冥的脸上浮起一个浅笑，全身顿时红光一闪，便从头到脚彻底地换了个模样。一头雪白的长发在身后披泻，映射着大红的轻逸长袍，鲜明得分外惹人眼目。而玉石般温润高贵的脸庞上，细致俊美的五官迷离得像是海外的仙山，那难以捉摸的眼神，高深得恍若隔世。
　　“修冥和司晨长老在哪里？”
　　护青的目光移向黝黑的山洞，嘴角动了动却并不说话。镜秋却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把他们关在里面？”他蹙着眉头问，半信半疑。
　　护青点头，“还有你们嫣然的望月祭司。”他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镜秋又是一惊。
　　护青撇嘴轻笑，“确切地说，是半个望月祭司。”
　　“半个？”镜秋一呆，“这是，什么意思？”
　　护青得意地笑了起来，“望月祭司，在还未投胎转世的时候，他的元神便被我一刀劈成了两半，然后投生到两个世仇的家族，我要让望月祭司自己毁灭自己。后来，双方的族人果然在血拼中死伤殆尽，眼看着自相残杀的好戏就要上台，不想竟被修冥这家伙找了来，他只对那些人说了一句话，就使他们停止了纷争，还心甘情愿地让他把两个孩子带了去。两个孩子在月沉谷住了几天，竟也变得像亲兄妹一样亲密。”说着，他不觉有些忿忿了。
　　“你毒计落空，就将望月的魂魄收了去汇愤？”镜秋冷冷地质问。
　　护青的嘴角色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我只是想让修冥明白，他一直所追寻的理念实在是荒谬得可笑，说什么真情是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简直胡扯！我们出师之时，法力只在伯仲之间，百十年来，高下之别又已经相差何止百倍？！他还不是得受制于我？！”
　　镜秋抬眼淡淡地觑着他，忽然说道：“你很得意，是么？但是我要告诉你，修冥是对的，错的人，是你。”
　　“说我错？”护青不可思议地大笑起来，伸出一指指着山洞说道，“好，那你们就证明给我看！这洞是魔洞妖窟，更是千年地火，万载魔精，欲救望月出来，必先死一人，望月祭司一分为二，要使合而为一，重新归位，又必死一人，我倒要看看你们所谓的真情，究竟能不能战胜我的终极魔法，使得望月祭司在我手中重新归位！”
　　说罢，他红袍一振，整个人便似水波一样震荡起来，然后慢慢淡去，渐渐消失无踪。
　　镜秋怔怔地呆在原地，有半会儿回不过神来。望月祭司被一分为二，怪不得朔月额间有祭司的暗记，而望月手中有随身法器；怪不得朔月不能直接触碰宴月神剑，只能用布隔开，凭意念催动。但朔月身上只有一半的力量，必定不足以发挥宴月神剑的功效，而现在望月楼只有她和灵将留守，万一魔蓝出尔反尔，再次来袭，那望月楼——”
　　思至此，镜秋暗道不妙，当下连忙回身望向一黑如墨的洞口，阴森森的，不知道候在里面的是什么，更不知修冥他们到底有没有在里面。“长老！长老！修冥！”他用千里传音之术朝着洞里喊了几声，再侧耳倾听。一般地说，朝着洞里大喊，会有回声传回来，但此时，却是寂寂无声。
　　他知道护青与修冥的事。他们是师出同门的精灵族师兄弟，自来感情很好，但却在出师选择进修去处的时候，发生了严重的分歧。护青崇尚魔法，认为法师可以主宰一切，因此他来到了万魔齐会的魔蓝，凭他卓越的能力和不懈的努力，在几十年间便一跃成为了魔蓝的首席大法师，而修冥却坚持情动天下，不顾护青的百般反对与阻挠，坚持来到人间寻求真情。百年来，他救人无数，成为了人人景仰的一代巫医。
　　“修冥。”镜秋向来钦佩修冥下界的勇气，更是佩叹这一百多年来他追求真情的毅力，心想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找到修冥等人，就算一旦进了这个山洞就再也没有重出之日，他也必须得进去。
　　想起修冥走时丢下的那句颇有些气闷的话时，镜秋不禁撇嘴微微一笑，“护青，你这句话够厉害，就算我中了你的激将法了。”
　　当镜秋雪白的身影在洞口消失时，天边的几朵云彩慢慢地聚拢过来，幻化出护青那张俊美无畴的脸庞，带着一抹讥讽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