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画映》第二薇

2、Chapter 2

　　洛阳是牡丹之乡，虽到了冬季、依然能看到处处的芬芳馥郁。
　　河岸边挂了几串零星的灯笼，木板铺就的挑台，静静伸出河面，石垒的对岸，风雨飘摇。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天下的渡口都是一样的，唯一的不同是-----今日的渡口可去，却不知归期何时。
　　今日的船早都松了钩，河口处挂着十来个绳索，还在水中悠悠荡荡。就算是最晚的一班船，也只能看到月光下淡淡的影子，宛如一片绿叶随波而逝。
　　流辉下了马，迟疑了一下，掠起蓝衫，轻飘飘踏水而过。
　　河面上，那船划的急慢，仿佛只是为了欣赏明月冬景，乌蓬船尾搁了两壶好酒、三碟小菜，在寒冷的风中散着淡淡香甜的味道。流辉站在舱外，定定开口：“不知前辈可否借船一用，在下有急事。”
　　舱内没有回答，蓝衫少年蹙眉继续问道：“不过在下可以给双份的价钱，只要前辈能渡我去桃花水道，越快越好。”
　　不一会，帘子撩开，一位老人从舱内慢悠悠走出来，看了他一眼后竟没有惊讶，只说道：“既然来了，就坐吧。”然后，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拿起酒杯边喝边唱了起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老人家，为何不开船？”流辉没有坐，只看着双鬓斑白的老艄公，问道：“如若老人家觉得价钱不合适......”
　　老艄公不耐烦的转过身，斥责：“黄口小儿，怎么开口闭口都是钱。钱乃身外之物，钱能致人死亡，这种东西老人家我躲都躲不开，怎会眼巴巴开口管你要！”
　　少年淡淡欠了欠身，只道：“老人家教训的是，在下自当谨记。”
　　“我从你刚刚上船就看出----你眉心有阴郁未解，近日可是有缠心的事情吧。”老艄公的口气缓了缓，往碗里夹了点小菜，道：“我一直僻居在此，对外界的事一概不知。一年前还是三分天下的中原，听说如今已灭了两国，看来秦武帝果然功勋盖世、深孚众望啊。”
　　“那个老家伙？哼---不还是死去的德亲帝为他打好了基础，他若会治理国家，我亦能当丞相了。”少年听他一说，目光中闪过一丝鄙夷和不屑。
　　老艄公嚼了一口菜，又端起酒杯，将杯内剩了大半的酒哗哗倒入了河中，老人咧嘴大笑道：“明明是帝王之命，何须做什么穷酸丞相。”
　　流辉的手颤了一下，随即开口：“依我看，老人家不像是世外人。世人不是常说----真正的圣人惯于隐于闹市么？不知老人家如何称呼。”
　　“呵呵，不愧是微国的临显皇子。”老人家第一次正眼看他，笑道：“说吧，你从长安一路奔波到此，到桃花水道所为何事？”
　　“你知道我？”七岁时，他就能背唐诗八百首、能与大内第一勇士过数百招有余，十五岁著书五本，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尽管如此，却很少有人喜欢他。
　　父王整日将他锁在宫中，除了流光之外，近乎每个人都欺负他，到后来母亲也被逼死，他在朝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人认识么......或者.......
　　少年怔怔地低头，目光变化莫测：“莫非您是......？”
　　“我是谁不足为外人知，倒是你、小小年纪不为自己国家卖命洒血，怎会跑到这里玩闹？”老艄公伸出手，示意他坐在对面。
　　蓝衣少年坐定好，看着天边明亮清澈的月光，自嘲地笑了笑：“玩？哪里有的心情。我哥哥如今命在旦夕，敌国凶猛强悍，军队多不胜数，岂是我一人可敌。”
　　“治理国家用的是脑子。”老人盘起腿，悠然道：“难道就凭他多出的几人，就可以挟天子以另诸侯、就可以威胁众士，让他人俯首称臣么？”
　　少年愣了一下，旋即站起身：“果然，南谱神医不仅医术高超，治国之念也过于常人，在下眼不识荆，望海涵。”他微微抱拳，礼貌的行了一礼，道：“既然在下有幸与您相遇，望您能随在下去一躺长安，为吾哥看病。”
　　老艄公摸了摸胡须，神色冷凝下来：“你怎知道我便是？”
　　“如若您是船公，身上必然会有水的咸涩，又因为长时间在河上漂泊，吃的东西自然是河中生物，而您的身上却无丝毫腥味，反而有淡淡的药香----芙蓉灰。这种灰土只在陆地才有，怎会被常年呆在河上的船公找到，何况这种密致的好药，除了大内，根本没有人知道。
　　第二，您的动作---不论是倒酒还是夹菜，都像在为人把脉。第三，船公不爱钱财，也不拉客人，竟在此赏月品茗，不是大有问题么？”
　　“好！好，好一个临显皇子！既然你已经知道老夫的身份，那么我就随你跑一躺无妨。但是帮你是帮你，规矩却不能费。”南谱神医长身而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身上有两粒药丸，如果你把有毒的一粒吃掉，我自会把回春的一粒献给二殿下，如何？”
　　老人的笑带着另一番意味，映在水天一色的河上，像是透明的玻璃，泛着淡淡的光芒。
　　少年震了一震，看着老人从襟口里拿出一个葫芦，倒了一红一黑两丸药，流辉毫不犹豫的取了那黑色的药丸，送入口中吞下。
　　南谱看他平静的面容，心中也起了一丝敬佩之意-----毕竟只有够狠的人才可能成功复国，如若对什么都优柔寡断，就算建了新的朝廷，最终也会被推翻。更重要的是：是谁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其实他答应流辉帮忙也并非有意捉弄，他只是想知道，在这样的乱世风云里，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兄弟，有无所谓的真情！
　　唉，你知道么，当我看到他决绝的吃下毒药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撼动么？这个孩子，对世界上的黑白、终是没有多少清醒的认知，可是你，为何要舍弃一切，给他如此沉痛的一剂毒呢？
　　你知道么，你到底还是厉害的，我又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