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Chapter 7 ...

  •   神殿上红衣巫女的外袍飞扬,大殿四面设有东南西北四个浮沙漏斗,每一盏以同速同时、不同方向流速。前几次,她一度答应此人实施术法,却没想到这个术法反噬效果如此之甚-----基本是以高上术法十倍的力量反弹在他身上。
      面前白衣胜雪的男子早已脱出人形,全身上下都是术法逆风而留下的伤痕,遍布全身,形容可怖。
      由于神殿上下都设了结界保护,凡人无法开法进入,所以这里成为此战一击必胜的中核。神殿可任意变化、为施法的巫女提供必要的工具和空间。然而由于这个咒术太过可怕,连神殿都无能为之变出可靠的东西,所以四周只呈现出了广袤无垠的天际,星辰簇拥着白骨红血的男子身上,宛若神女温柔的抚慰。
      红衣巫女只换了一个手势,躺在虚空中的人终于无忍的呻吟出声,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疼痛,那个一贯倔强的人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杜月行停了下来,看着他的眉目也由方才的凌厉转成了深刻的悲哀:“你这又是何苦?有些人、有些事并不值得你为其付出毕生所有,何况他还是为了和你抢夺生意,你……”
      重伤的人微微整开眼睛,像是从温柔的母抱中刚刚转醒,林谦寒抬起眼,声音暗哑地截断了她的话:“我看你是误会了。昊他……不是所你想像的那样。至于为他变成怎样我已然无心思考虑,你要知道,我能为了祖宗的规章垄断所有商、使家族再度鼎盛,也可以为了他再反过来。”
      “但我也有权利选择----是否实施这个咒术。”虽然嘴硬,然而杜月行也知道这个咒术的可怕,如果不暂时停止休歇,恐怕就连她----都无法维持接下来的命运流程了。
      在她迟疑的瞬间,风晴阁主蓦地睁大了眼睛,眼神凛冽和坚定。
      “我……我怕你会死。”红衣巫女握紧了拳头,感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住了----怎么会呢,虽说时光荐苒,然而那一份感情应该早就淡的所剩无几,今日为何又被那个人的一言一行再次点燃了。原来,她不过小心翼翼的埋藏了火种,埋的越深燃烧的就越剧烈。
      林谦寒嘲讽的笑了笑,却没有回答的力气,只是微微闭了下眼表示术法继续下去。
      杜月行全身一震,无奈的仰起头,掌心中的巨大法杖微微泛着金光,不多时四周漆黑的天幕仿佛得到了辉映,将所有力量对准杖尖传递过去。
      瞬间,那一颗颗矮小的星辰徒然爆破,那些粉尘混合着金光,被大火逐渐燃烧毁灭-----这样的情状,十年前也发生过。那时候,杜老爷为她设了比武招亲一项,昊天与林谦寒的武功本在伯仲间,然而,昊天一直以为林谦寒爱的是她,不惜半途弃剑、预备毫无破绽的死在他剑下。孰知,当林谦寒那一剑穿心后,得到的并不是他即将得到爱人的欣喜和骄傲,居然是疯狂的哭吼和同样殉葬的冲动。
      那时候身为杜家小姐的她才知道,自己莫不过是林谦寒一时愤恨的发泄武器,而后者真正在意的一直是这个兄弟而已。所以,她实施了这个咒法救活了昊天、索取了林谦寒半条命。
      她原以为,时过境迁一切必当有个终结。然而,这些宿命与传奇不过是影形的追逐,永远朝着同一个彼岸沉沦下去。今时今刻,她又要用焚火和祈祷来留下彼此不折的痕迹,她又要亲手断去他的另外半条命。
      “魔君啊……神后……”她握紧法杖,心绪翻腾,期盼着那温和的声音给予她回应,“请融化百年的沧桑和力量、恩赐我无上的资格,来完成这一场艰难的跋涉。”
      星辰徒然化成波涛,向着神殿顶端奔涌,怒号声此起彼伏,似要冲天而起,临界下人。如伞一般,一个无比的庄严的声音缓缓打开,向着施求和祷告的凡人淡淡微笑:“万世万物浑然天成,孩子……你有一颗纯澈的眼睛与干净的灵魂,我不惜将力量借予你、去维持天地的平衡和你最初的意愿,只要你以身殉葬,将身体祭献给我。”
      实施术法的人一定要是上天所承认的灵语者-----这种人血液由银河精华所成,形态是宇宙万物所幻化,所承载的能量由草木星辰呵护,被选定的灵语者能同天地对话,得知上天入地的奥秘,然而也因为获知的太多而生命力微弱,年轮缩减。
      因为这类人万年出一,是唯一能和魔君神后对话的神魂凡体,所以极度珍贵难寻。“君后让我问你,风晴阁主林谦寒……你最初和最后的意愿是什么?”杜月行双手展开,那金色的法杖如旋风般飞速旋转,仿佛下一瞬间就会刺破天宇。红衣巫女睁开眼睛,心也逐渐平静下来,她喃喃念动咒语:“祈祷者啊……你以在十年前耗损了半世性命,此次术法一开,您就会渐渐消耗掉所剩无几的精魂和力量,一旦做出决定便无可挽回……请您再度请示苍穹,是否要将自己的转生机会永远撤出生死轮盘,您是否已、已下定决心?”
      话毕,白衣上那双琥珀般迷离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微弱的笑意。
      “平衡?愿望?”瞬间,脑海里幻化出了无数美好场景。那是曾与昊仗剑恩仇,逍遥天涯的快意。那是他们煮酒论天下,空手搏长空的豪情,是他护之似宝的回忆----那一刻,深深的眷恋下意识动摇了他的决心。然而,白衣似血的人用力闭了闭眼睛,恢复了平静。他深吸了一口气,低低道:“想要他活,要国富民强,守土开疆。”
      看着他的得以解脱的笑意,杜月行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如珍珠般铮然落地。她双手合十,以虔诚的神态向君后禀告,“九天上的魔君神后啊……请听从我的祷告,我将在月亮升起的那一刻,让他成为您身下的祭品,伟大的君后,请赐予他力量。”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似是害怕出任一的错误、去毁掉这人的所有牺牲付出,“苍穹是一个大盂盆……君后赐你再次看向凡界的机会,请睁开你的眼睛,让一切在你清醒的意志下转瞬成无。海浪滔天,星辰日月,都将见证这你们的誓言,一切指向以你的思想继续流转,请明确你的愿望吧!”
      漂浮在虚空里的人微微挑了下眉头,声音决然:“是!我……确定。”
      在最后一个字爆发之际,所有光亮如阵引线般贯穿了对方的心脏,那些血液被吸进了幽深的轮盘,一分分从他身上拔除。林谦寒感觉所有回忆如胶片般一一闪现而过----一切就这么忘记了么,一切都将祭献给神了么?那么昊呢……他又如何,会不会同样仰望天际,祈祷他的回归?可笑啊……这一次换回的,又是彼此的空等了。
      那些奇异的东西在从身体里抽离后,宛如无法逃遁的邪魔,被圣洁的光芒堵截在路口,一时间便消散成虚无----原来这些爱恨痴狂,也终是成烟。
      当最后一分魂魄被吸呐干净后,海天连成一片,宛如迅速被波涛翻滚下的天宇,颗颗星辰浸没在水底,天地间唯剩恐惧和死寂。那些浪涛倾天而起,似乎是四大洋一起颠覆,从天而降的波波大水,一波比一波高,如拍打着坚石的黑色巨手。
      杜月行徒然交叉双手伸前,迎接圣物般屈膝俯首,将那些能量与支配天地的力量会聚在掌心。这些景物太过可怖,恍若末世的噩梦----仿佛天地都随之沸腾,黑色的海洋埋葬了苍天。林谦寒哼了一声,似是被巨大力量操控着,那些万物瞬间扑向高空,伴随着水纹中人世的分离疏合,海水席卷上天,形成一道黑色的水墙。
      “君后啊……请您允诺您的力量,给连谢最后一击。”靠在已死的男子身边,红衣女巫含泪乞求。
      一瞬间,水花再度腾起,遮盖了最后一丝光线,“灵语者,我们将如你所愿。”
      “如你所愿……”红衣巫女低下头,轻轻念叨,带着某种终结和死亡的气息,原来,一切即将终结。

      巨大的金色浮像横倒在密室内,因为黑夜不见的缘故,为双方搏斗的军队提供了人为的屏障。帷幕翻飞,一灯如豆,这样温婉的环境下却埋藏着生生死死,国破家亡。
      长矛如林,对着拥抱着一袭绿衣的男子身后,由于背后空门大开,为许多想要领功的将士提供了有利的条件。然而,奇怪的是----承成忽然甩出马鞭子,鞭头用力一挥,迅速波荡掉那些威胁,那些属于他的军队的人马。手下纷纷怔忡,面面不敢言,只是小心的退到一边,完全不了解这个首领的真实想法。
      “是男人就光明正大的打,你们居然敢在我面前偷袭成月?恩?”被彻底激怒的人拦在昊成月身前,用鞭头点着几名下属,神色凛冽。
      因为刚刚的一份游说,敌方的兵士多数倒戈,唯独留下不到一百的人马尤自倔强,然而这样一个形式,对方已然不能再成任何气候。现在,居然连态度十分明确的承成也站到昊家一方,结局就更不难想像。
      因为在雕像跌倒的瞬间,昊家已从后方掩护昊天退下,然而局势尤其混乱,居然忘记将简莹一并带出来----连谢清楚了形式,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微微扯动一下嘴角,问:“承成?你们要叛离么?”
      “大哥。”承成收了鞭子,神色复杂的变化着,却说出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既然已经气数将近,我看您也不要执迷不悟了,趁着现在还有讨价还价的机会,求对方保你一命吧。我想昊公子和林公子不会为难你,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形式急转直下,若您还想要逆转真的是难于登天,我看还是先保命要紧。”
      “什么!”连谢咬了下唇瓣,忽然大笑起来,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败?这个计划他已经筹划了整整四年,一定是上天开了个玩笑,他一定是在做梦的。他忽然抬头,目光炯炯:“承成,看来是本太师看错你了,你居然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随大人怎么想。”丢了兵器,承成俯身、单膝点地,恭敬道:“我敬你为师,才会说这么多,请大人好好想想。”
      “是么?”他冷冷笑了一下,双眸中的光芒几经变幻,就像刀刃在秋鸿中翻滚,每一转都另人颤栗。他斜过头注视到站在身侧的简莹,目光中再次闪过冷笑。昊天注意到他的目光,身子一震。他猛然甩开下属的手,向前冲了几步,然而,身后忽然有人一把拽住他的背衫。林风蹙着眉头对他摇摇头。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快去救小莹!”他已经无力用武,只能转身仓促的大喊着。
      电光火石间,黑衣太师用力一拉,就近在身旁的白衣女子拉进怀里,他一手扣住她的肩膀、制止住她的挣扎,手中的短匕毫不客气的越上了对方白皙的脖颈。
      “连谢,绑架完昊公子,又来绑架简姑娘。”林风将昊天揽在身后,眉目冷峻,“难道,你就只会玩这一套花样么?”
      “呵呵。”他握紧简莹,冷笑:“十年前,你们不也是用同样的手段挟持我大哥?很可惜,在我大哥心里、我才是最重要的那个,所以他宁可自己死掉,也保护我全力逃脱。”
      “你已经疯魔了,所以根本体会不到----他想让你永远幸福健康的愿望是多么强烈。”林风望着那座雕像,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欣慰,他的声音已轻的宛如梦呓,“难道你真的想变成、变成他最痛恨的样子么?即使是死了,你也要叫他不得安生么?”
      “胡说!给我闭嘴!”连谢吐了一口吐沫,掐紧了人质的脖间动脉,“不许你肆意侮辱我大哥,你们知道个屁!”
      “我是不知道,但你又知道多少……你……”
      话音未落,天地徒然一阵黑色,仿佛瞬间失却了光彩,点点蜡烛随风而逝,只有一阵冷风从不知方向的地方吹进来,冷得另人颤栗。怀中的白衣人没有说话,似乎有什么控制了她的神智,浓墨般的空间内唯独她身上散发着绿色的光彩,如烟花般虚无的燃烧着。
      连谢惊恐的向后退了一步,简莹也随之转身,她的眸子里是绿莹莹的色泽,宛如漆黑天幕下闪烁的无数绿宝石。所有将士都诧异的惊呼了一声。迷茫的雾气从她的口中喷吐而出,伴随着冷漠的话语:“连谢,我以魔君神后的名义,代人向你索命。”
      当那短短的匕首刺进黑色的披风内时,连谢吃惊的睁大了双眼,看着面前冷酷漠然如傀儡地白衣女子、奇特的笑了起来,“没想到……小莹……我、我还是死在……你手里了。”
      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害自己最喜爱的下属,虽说简莹是自己的手下,然而他已然当她是最疼爱的女儿。今天的情况因为紧急,他拿她来威胁昊天纯粹是恐吓而已,却没想到-----这个丫头居然早就想将他杀死了!
      那一袭黑衣随着翻飞的帷幕一起后沉,宛若折翅而落的孤鹤,以同样的姿态迎面倒地。
      在死亡来临之前,千夫所指的男子微笑,目光澄澈----死了,也是好的。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慢慢离开,退出了那一场盛大的舞台,退出了那些旁人无法承担的苦难。连谢侧过头,看着地板上那座巨大的黄金雕像。大哥,谢儿就要去九泉之下陪你了,孰不知你是否还能将我想起。
      他静静地凝视它,伸出手,指间在虚空内比了一个相握的手势。他和他隔断生死相望,直至最后一刻星辰陨落。
      在他缓缓合上双眼的刹那,耳边一阵风来,绕其三匝,吹浮着他的鬓角----弟弟,我无法真正帮你,把所有重担和深沉留给你,所以我以死亡为代价,最初的意愿是,希望你幸福!

      长安城外,雁门渡口。
      春寒料峭,晨时更起薄薄冷意。欲雨的天气,四周浓雾惹人眼,满树花开,绿色盎然,一派旖旎风光----这个世间的种种生离死别,原来不过晨中露水,到了初阳升起的那刻,终将消散成烟。
      恶战方休,一切恍若隔世。
      一位身着甲胄的男子负手踱步,身上还沾着暗色的血垢---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使得眼前之人、连衣服都不及更换,便急切奔赴到了这儿?那人的身后跟着三名随从,却完全没有他的焦急,一个个只望眼欲穿,似是在等待什么人。
      舟中的艄公看着渡头上包了他船的客官------戎装的将军随手拔剑,无聊极处,便挥剑挽花,长衣当风,身形疲倦而寥落。从深夜一直到清晨,虽然也和旁人有一下没一下的聊天,然而他的目光却一直未离开浓雾远处的官道。
      船公正准备催促,却听见渡头官道上马蹄得得,已有一骑绝尘而来。到了渡旁,另身戎装凌乱的男子翻身下马,看着船头目光炯炯的玩剑男子,不自禁的一愣。
      “萧落。”放开了缰绳,一身戎装的人对着渡口高声遥喊。
      “风!”耍剑的手微微一震。萧落看着远方归来的男子,眼里腾起掩饰不住的欣喜,他将长剑扔给了下属,急步而来。
      风雨缥缈,春雨贵如油,稀稀疏疏洒在芦苇花丛内。在漫天云雾中,两人相向奔近,在相距数尺的地方驻足,微笑相望。然而,此时两人心潮起伏-----不见之时,期盼归期。而真正到了重逢的时刻,却又不知从何言语。
      “你回来了。”萧落半晌吐话,也不过如此轻飘飘的四个字。在风晴阁内,他们为了个中事物各奔东西也是常事,因为知道------彼此仍会在阁内温酒相候,江湖阔谈,所以也不曾挂怀-----但这短短几月,怕的便是诀别。两人分隔海角,佳音未有,噩梦不断,所以这样生离死别后重聚的欢喜,自是无法用话语表达。
      相顾沉默中,空气内翻滚着炙热的兄弟情。
      本是忌惮两人的身份,艄公并没有完全显示不耐的情绪。然而,春雨不停尤大,如银针般纷纷扎落,打湿了视野里迷蒙的一切。微微寒风里,大雨斜斜贯入,将把臂微笑的两人彻底打醒。
      “上船吧。”林风微微怔了一下,便迅速拉起他的手,足尖一点,便跃身入了舟心。
      清波荡漾,江阔云垂,氤氲轻渺的水面芦苇环绕,四面都是白茫茫一片------大雨簌簌,渡船解缆,在风雨中摇向对岸。
      在船舱中,两人又是许久不言。林风看着他一身伤口,目光沉了沉,“怎么弄的?”
      “恩?”为他泡茶的手缓了一下,萧落轻轻扫了他一眼,笑道:“没什么。恶战缠绕不休,伤人更是常事,此战能赢、我已别无索求,何况这小小伤势。”
      “看过郎中了么?”林风的声音不复来时的激动,此时却是冷冷的疏无半分喜悦,“你怎么把自己的性命这么不当回事。”看着对方破烂不堪的戎装,四处的血液早已干涸,不想也知道-----他连衣服都没换,更谈不上看什么郎中!
      萧落将茶杯搁在同僚面前,神色却分外柔和,“这一战避无可避,受伤更是在所难免。何况,我等你情急,这些皮肉之痛全然没放在心上。若是你气我,下了船我便任由你处置,如何?”他轻轻抿了口茶,神色清爽,完全不像受了多重的伤。
      林风叹息了一声,“这战胜的过于敏捷,以往夺政之争都要耗上三四年,我们却用了不到半年时间------总是让我觉得,似乎还有更深的全套未解,我们绝不可当中休歇。”也是一口饮干了茶水,他的目光转瞬变的辽远,“连谢虽死,势力尤在。我看,其中复杂并不是我们能猜透的。”
      “十年了,他的复仇之火如此旺盛,又是绝顶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留得后路。这个计划他筹划了十年吧-----这么长的岁月,足以另一切计划如铜墙铁壁般坚实不催,我们不过率领万余家兵,何以挡他雄兵铁骑?”
      “是阁主。”仿佛想到了什么,萧落叹了一口气,“杜月行连夜回长安,带回了阁主的尸体。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另一向不败的阁主丢了性命。但是,他一定是做了什么,否则风晴阁恐怕也会沦陷。”
      “什么!”听闻死讯,林风向后踉跄了一步,跌进木椅中,喃喃:“怎么会,怎么可能?往常不论遇到多严重的事,到了最后,事情都会随着他的想法而走,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无力再控制局面了。”
      萧落负手临风,手中长剑轻轻敲击船舷,“没有败过,并不代表不会败。我知道你不愿相信,但是一切已成定局,你我既无回天的本领,只得随时事发展,尽到一分力便是一分。”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为杜月行给他的解释如此怪力鬼神,连经过风霜雪雨的他也无法相信。杜月行说,阁主启动了上古神力,唤醒了沉睡在银河空穴中的魔君神后。为了防止大战带给人民的苦难,为了错开昊天已死的星辰轨道,他不惜改变彼此的命运,将自身的性命渡给对方。
      然而,魔君神后一个代表和平、一个则象征杀戮,所以其代价也是可想而知。当初召唤出单眼凤凰时,宿命的轮盘就已经开始转动,风晴阁以及昊家的命运流程已经渐渐转为胜利。
      本身这个法术乃禁忌,而且灵语者也是万年才得见一,所以运用起来分外可怕-----那是要夺取对方半条命来作祭祀品的。而十年前,林谦寒已为救昊天而损失了半命,然而今日再度启用,丢弃的便是整条性命!
      是啊,在这个神奇的说法里,他唯一相信的是-------为了自己所在意的人,每个人都能做出另人无法想像的奇迹。只因为他是他的兄弟,只因为在这样一个交握的友情里,不想看着他死去。所以有时候,生与死的理由就是那么简单。
      萧落望着烟雨缥缈的江面,剑鞘还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船舷,打出一个悲伤的节奏。一阵风过,吹在脸上的雨渗骨的冰冷,他弯腰拉了一下船外的帐篷,为林风遮蔽住大雨。
      林风还是呆呆的坐在木椅中,神色哀伤而奇异。
      萧落再度叹了口气,吩咐下属拿出一瓶新启的酒水过来。他看着戎装的好友,掀开了大红的盖布,笑道:“不说那些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新丰酒家的‘烧刀子’,你不是最爱喝这等烈酒,今日我特意买了来,你尝尝看,这个新加工过的品牌比起以往可有进步?”
      为他布了酒,以及一些精致糕点,萧落微笑的催他尝鲜。然而,好友的神色因为震惊而变的木然,眸子里也是一片空蒙无色。他只是死死握紧酒杯,桌上的东西动也没动一下。
      萧落看着他,忍不住叹息,他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既然这是阁主的想法,你我都应尊重。虽说他是主子,我们为奴才,但是大家相知莫逆,他定是知道我们能有所理解,所以我们也不可辜负这般期望。”
      “说这个又有什么用,他已经死了!”林风低下头,第一次和这个多年知交目光交汇,“我还以为我们有多厉害,孰不知这次能大获全胜------竟是建立在阁主以身殉天的基础上。”
      “风。风……”萧落轻唤他,似是想重新凝聚起他的意识,“那你想如何?”
      “我……”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终于无生息的滑落,杯子落在舱边,又向着船底迅速滚落。“我不知道。”他能说的恐怕也只有这句话。
      “我们已不年轻了,不像当初鲜衣怒马、快意恩仇,无论做什么都贸然冲动,一腔热血随处尽洒。如今风霜血染,心中的桀骜已被磨平,终是体会到凡事的艰难。然而,当一切都可抛下之时,你又要沉浸其中,顾忌左右么?风,人生没有多少个十年了,如果可以,我希望彼此能为自己活一次,就像阁主------虽然为了兄弟,他的做法犹如狂风暴雨,不顾一切,却也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将昊天强硬得拉回到身侧。”大雨簌簌而落,带着长安古风的清然幽冷。萧落站在窗旁,声音随风消逝在空气中。
      “是啊,所谓人的极限究竟在哪里…..究竟在哪里?”他抬头,饮尽杯中烈酒,干裂的酒在胸中烧出了一路火,林风同样望着烟波浩淼的江面,声音宛如梦呓。
      “在我们加入风晴的时候,对彼此的身世从始至终莫不了然,就因为如此,才有了崭新的开始。可是,这个崭新仍是为了风晴、为了江湖一步步前进,我们从未为自己活着啊。”
      林风听了话,神色复杂的变化着,最终只是沉沉点了下头。
      “所以,我想明日为阁主进行水葬之后,就离开风晴阁。”大雨迎面扑来,已经浇湿了他一身,衣襟沾血的男子转过身,目光柔和,“你呢?和我一起……还是自行离开。”
      林风勉强的扯了一下嘴角,声音里带着微微颤抖和苦涩,“你我好不容易才相聚,自是与你一起。”
      “风。”他再次蹲下身,握紧了同僚的手,然而,刚一出口、忽觉情状有些暧昧,便各自一怔,纷纷大笑起来。
      天涯何处觅佳音,世路茫茫本无心。
      无情未必真豪杰,知交何须同生根?

      大战刚刚告捷,长安内城被转出的百姓全数安全返回,举城同庆。
      从酒家到小店,到处都贴着给风晴阁的祝词,满满红花沿挂入天边,仰望四下,纷纷扬扬下着淡色花瓣----一行军队从街中缓缓驰过,马匹上的将士即便神色疲倦、满身污血,在百姓面前却也维持着淡淡笑意,相互抱拳道安。
      长安因了帝都的缘故,皇帝的赏赐更是如缕不绝。风晴阁被追封为长平王,昊天则封为安都王,赐了美酒佳肴数百车,黄金十斗,美人童仆万名-----这一次,两家为朝廷除去了歼人,势力再度崛起。然而,所谓末大必折,权利威胁此消彼长、两家一定成为了皇帝眼中之钉,下一个被除的对象。
      飞鸟尽,良弓藏。昊天也深知这个原因,得到风晴阁许多元老允许后,毅然解构了风晴在都势力----从此,昊氏一族收购了风晴阁,为其担下了风险。
      红楼内炊烟袅袅,尽管城内已被彻底清除干净,却依旧带着腥臭的腐烂味道,这是连月征战所残留的痕迹。月亮爬上树梢,带着寂静的优雅,波荡在红楼玉壁上,宛如流动的一池晶莹的溪水。
      楼内歌萧不断,欢呼如雷,那些为胜利而欢庆的将士们,似乎还不知道胜利背后的哀恸和晦涩。
      一盏红烛,轻轻烧着帷幕,月光下,烛光明灭不定,随时都有熄掉的可能。一为白衣的男子坐在圆桌旁,安静地翻看一些书典兵书,看到尽兴处、还不忘对书里的注释表示肯定和颔首。
      -----为了保护昊家一族的安全,尽管是身为商行大家的总管,昊成月仍是总结了一套兵法注解----对昊家面临的几大威胁更是批注甚详,甚至连西域一些很少合作的商家动向都纪录详实。孙子兵法上一些经典计谋、天时地利人和应有尽有。
      承成叹了口气,这个人学识之厚、用兵之慎,果真另人自愧不如----然而对他这样一个天天带兵的将领而言、更是教育颇多。几天前,在帮连谢对抗昊家的那场战斗中,其心胸和气度更是叫人无法仰视……怪不得,每每在他面前,自己都有自惭形秽之感。
      “在做什么?”一位同样轻袍缓带的公子推门而入,看着他微微的愣神,脚步便停在了门槛处。
      “成月?”捧着兵书的人怔了怔,脱口唤出了对方的名字,“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你……”我还以为你因为妹妹的死而痛恨所有帮助过连谢的人呢。
      “我还好。”他走近了,在他对面坐下,眉目中有一丝温温凉凉笑意渗出,他的笑仍然那么苦涩,“所谓造物弄人,阳阳死的时候我真的有、有和她一并解脱的想法。可是,仔细想来,身后仍有诸多事情需要打理,我终归是自私不起来。”
      “都怪我不好,如果一开始起先反连谢,或者肯花一点时间去分析这个局面,也许一帮弟兄也都不必为那种人枉死!”他说的时候,目光含着执拗和不甘。
      “承成。”执杯相望,明知对方说的是事实,昊成月并没有反驳,只是叹息:“人心叵测,你也是被人利用,所谓不知者无罪,何况连谢再图霸业之心甚是激烈,想要你脱尽与他的干系、恐怕是难上加难了。如今,我们能再团聚,莫要执着于无畏的对错之争,正与邪,恶与善,本就不可比对。”
      “呵……到了现在,居然还要你来安慰我。”成月与他妹妹畸零半世,本以为能再续亲缘,可谁知道、那样一场相逢后,换来的却是阴阳永隔!
      “承成,承成。”昊成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再次解释,“我真的没有怪你之意----这是阳阳的造化罢了,我们的命运都被上天掌控,真的没有可一手遮天的人物啊。”
      承成惊讶的抬头,目光几经变幻,宛如星辰坠落其中,明亮欣慰。“成月,多谢。”他猛地一抽手,两人相拥而笑。
      “一会出来。楼里子弟说,要给风晴阁主和阳阳举办水葬。”将脸埋在对方颈窝里,心里也是空无一物,只有微微冰凉的泪水渐涌,将一度装作若无其事的坚韧男子迎面击倒。
      “好。”感觉有湿润的液体随着衣领流到胸膛,承成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无声的叹息。
      红楼正厅内,月光的影子透过雕花窗,投进房间,在台阶处打了几处波折,斑驳柔和。这是天下商会的权利枢纽、曾有过多少翻手云雨气吞山河的人在这里----然而,随着时光流逝,百废俱兴,也都逐步暗淡下来了。今日,在月光下,它居然带着一种凄凉而悲痛的意味,仿佛是不小心抖落的浓墨,在宣纸上一点点渗透开去。
      沉默中,漏壶里的水也快要滴干了,两侧二十个白衣人静静站列,将一只由百花织就的小船围在中央,一殿衣冠似雪,那些指点江山,被中外商人称为顶极的经营高手、都默默垂目而立,目光皆是望着那只花船----神色无比恭敬和失落。
      阁主、阁主,你还未有给我们安排后路,为何竟这样早早的一走了之?
      燃烧的长明灯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仿佛是害怕惊动什么似的。白色的帆布随风而起,搅动一池月光。伴随着几个道士的朗念声,尽头的墙壁处原是大副带着‘至尊’二字的龙图腾、如今却换上了一纸黑白的‘奠’,灵前供奉着鲜花以及各类奇珍异宝。
      这显然是一场追悼亡灵的法会,不似于平常,这里并没有人哭泣,唯有静默和死寂。
      一袭白衣的公子远远跪在堂中,夜里风大,他长衣当风,已经跪了很久很久。男子的目光追逐着灵前的漏斗----银水已经滴完,“吉时到,入水!”身后,一个庄严的声音响起。两只花船被众人架抬着,走出了长堂。
      谦寒,我从不知你竟做出了这么傻的事,我原想,若是为你这么死掉,或许所有误会都将终结。林风说,你在世被世俗的太多事情牵累,想让你回归大海,葬在大海的辽阔和广袤中,谦寒……这也是你希望的吧?
      真好,从此之后,在那碧波茫茫下,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打扰到你!
      从渡口之尾进入大海,从此----我们真的就音讯两茫然了。
      渡口旁,有悠扬的箫声传来,五年前在扬州之时他也曾听林谦寒吹过,如今,人在船上却没有箫声符合。那么谦寒,我将这碧蓝剑法舞来,请你再次为我更正。
      昊成月吹着间断的箫,轻轻坐在妹妹的船头上----原来,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他们同是被俗世纠缠的人啊……
      围了一圈的白衣,都默默注视着吹箫舞剑的两人,箫声还是原来的曲子,却不见了刀兵相见的壮阔,却带着凄凉和寂寞,一点点渗入人心。而那一剑掠出,如星如尘,震的梧桐纷纷而落。白衣男子和着箫声点足而起,翻落而下,卷起草叶簌簌。一望无际中,唯有那把红剑带着灵气滚滚。
      “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几个月前,他曾跟他这样许诺。
      “原来你早就设计好了,佩服,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被自己兄弟算计。”那一次的误会,造就了他们参商永隔。
      “他妈的,难道是我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让你如今这般对我。还是……你为了杜月行,依旧记恨于我?”
      昊天震了震,脚下似有些不稳。简莹从月光下走出来,轻轻扶住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很难过,船就要离开了,你……再看他最后一眼吧?”
      谦寒,这时候的你一定不再冷漠而孤独了吧,你的脸上可也泛起了或多或少的微笑?
      一切皆如幻梦,收了剑,看那烟雾迷茫,一船明月一船风,其实相念两无意。远处,渐渐起了大雾,而那两只载着无数梦想和信仰的船只、又该何去何从?两人并肩站着,看着水面上跳动的银色月光,看着一墙之外繁华依旧的长安。
      那里,还是顺着同一个轮回,同一个新旧的幻灭。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何室?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不堪盈手握,还寝梦佳期。
      《完》
      家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