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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5 ...

  •   大漠长河,清景无限。
      僧人三清奉上茶茗。只浅啜一口,已口齿噙香。苍发的妇人却隔帘已踱至壁前,手中狼毫饱蘸浓墨。立时凤舞染翰,宛若千军万马之势。曾人看罢,轻叹了一下,将那封信重新塞于袖里,倒是一腔无奈深着的神情。迟疑了片刻,僧人拿起身边的一张锦帛,用毛笔在妇人方才书信未干的字迹上半饱了墨,顿了顿,便堪堪写下了几行字。
      妇人将纸张翻转过来,然而看了不到三行,目光骤然雪亮,她一把扯过帛书,用力揉捏后使劲扔向墙壁。她再也抑制不住的大吼:“你不是神僧吗,区区一个凡人的病都治不得吗?”僧人任由着她推推搡搡,身形却不动,只是看着珠帘红门后,帷帐下的那一袭紫衫----如此聪慧绝伦,富雅灵秀的女子,天下恐怕又少一株吧。
      许久,等那老妇人完全安静下来,僧人才将目光转移过来,念了一句我佛慈悲,遂道:“贫僧从不敢已‘神’字自居,无端落人把柄,只不过大城内外皆言,才得至如此尊号。我亦自明受不起,但是百姓一片热忱我也不好抹杀。女施主的病,贫僧虽医不好,但也不是完全无解。”
      老妇人历时展颜,她看上去并不老,足蹑丝履,头上玳瑁光,举止优雅,有大家之风范,唯一另人匪夷所思的是,在这样一个以武定尊卑的摩迦村族中,居然存在一位即不能杀也不能打的妇人。她抹了抹眼泪,催促道:“是什么,是什么?神僧,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治好我们家姑娘的病。”然而话语由于兴奋而高扬,老妇人立刻以袖掩口,压低了声音。
      三清恭敬的鞠了一躬,回望那芳香馥郁的少女闺房,仿佛能看见华盖半遮掩下,一只琉璃般触手即碎的手腕。真是可怜啊,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得的怪病却是他百年也难遇一次的。僧人遂又叹了一声道:“女施主的体内有三股寒气交替流动,唯有洞庭君山绝顶的龙舌与昆仑祁连山顶的白雪莲,极对病症。然而洞庭君山一带,设有三十六天堑,祁连山地势险要,此两种药方都是天下奇葩,武林人士各个争相拼夺,哎…女施主的病能不能根除,就看她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老妇人愣了三秒,迟疑过后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般,喃喃道:“我们会得到的。”
      “那贫僧告辞了。”再无客套寒暄的话,僧人拿了禅杖却拒收银两,只道:“这病贫僧没治好,您的钱贫僧也万万不能要,还是给女施主找寻方子要紧啊。”话毕,三清转身离去。
      一身紫衣的女子,在这样一个充满了暖意的房间内,盖了三层冬日厚被,依然冷的发颤。每年除了深夏她才能下地走动,一年内居然有四分之三都在床榻中度过。
      女子叹息了一声,径自阖上双眼,陷入沉沉思索中。这女子五官并非出色,然而却无端升处一种绝世之美丽,仿佛那样的五官拼凑在一起,就拥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韵味。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铛。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精妙世无双。唯一让人深感遗憾的事,这样的女子却得了绝症,世上无人可以医治,全身上下,高贵的气质正被病态一分分消减下去。
      从来不知道自己所居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虽然夏天也可以走出去,却无法离开村寨半步,平日里只能隔着木窗,将栏杆都拍遍了,听那来自大漠的牧民歌谣,或是伏在软枕上,听着所爱的人讲述天下一则又一则传奇,也唯有这样才能打磨无聊的岁月。
      记忆里,大漠最另她忘的,是月光。他曾梦见过很多的月夜,冰轮千古依然,或氤氲,或莹洁,但没有哪里的月光如这里的傲骨、幽寒,即使是在夏夜,也能感到月光渗入了静脉中,缓缓缓缓冲击着血液。
      她知道,那种凉来自记忆,抹不掉,散不去。梦里,总是会回到那一夜,她拉着他的手,不顾一切地沿空旷的大漠边缘奔跑,奇异的植物一丛一丛覆在脚裸,即便步伐踉跄却依然乐此不疲。清寒月光自枝叶间落下,滴在眉目间,另人心志于然一清。他们紧紧相拥着,雪白的长衫沾染着月光,漆黑的长发似溶进了夜色,都在风中扬扬舞舞,仿佛是一只逆风飞扬的雪鸟。那是一向温婉的她从未有过的决然。
      然而梦终归是梦,永远与现实背向而驰。房间内龙蜒的香气刺鼻馥郁,另她微微咳嗽起来。然而当女子睁开眼睛的瞬间,房间内熟悉的物件,陈设却让她的目光沉了沉,又沉了沉。屋外,婆婆与那位神僧是否还在交谈?每每婆婆和医生谈及她的病情的时候,都绝不允许自己在场,她知道,那是婆婆害怕她听到自己的状况而受不了打击,但是她明白,自己一定是活不长了。
      沉思中,一声苍老又愤怒的声音高扬而起,“你不是神僧吗,区区一个凡人的病都治不得吗?”紫衣的女子怔了片刻,只是轻微的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了阖闭的窗户。在那之外的世界,是怎样的呢?流沙,古城,斜阳,海螫圣楼,古老的民族,想走在丝绸之路上,听遥远的驼铃声,商贾旅客意气风发的神采,繁华的城市中孩子们的嬉闹,小贩的别俱特色的方言叫卖。
      也许真的有人可以伸出手,将她带出这个樊笼,哪怕生命就只剩下了一天,然而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想了不知多久,房门被悄无声息的打开了。婆婆端了药汁给她,而她也安静顺从的喝下了。她自视喝过了全天下的苦药,尝过了谁也没有品尝过的苦,她想,这辈子也不过如此了。婆婆俯下身为她掖了掖背角,动作颤抖。她第一次觉得,婆婆真的老了啊。
      “婆婆,我知道我没有几天好活了。”紫衣的女子勉力支起身子,却反手将老人的手紧紧握住,感觉连个颤抖的手掌,互相传递着温暖,“您不用为我再操心了。”
      “傻孩子,我将你从帝都带到大漠,不仅是想让你看看自己一直想看的世界,而且听说,名医廖青染也已隐居此处,这样一来定会有利于你的病情。”老妇人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和蔼亲切。
      然而,紫衣的女子眼里却尽是疲惫,仿佛病治好治不好都已然无所谓了。她摇了摇头,问道:“婆婆,今天我怎么没看到明介啊?“
      提到那个脆弱而桀骜的孩子,老人的笑意也浓重很多,“从昨个一早就不见了人影,小孩嘛,不知道跑到哪入撒野去了呗。怎么,没人给你说话,觉得无聊了吗?那婆婆陪着你好了。”
      薛紫夜满面愁容的点点头,蓦地她忽然撑直了身子,反手将婆婆死死抓住,目光里充满希冀与欢乐,仿佛一江南自由歌唱的黄鹂,带着淡淡光华。她急切的问道,“那六合呢?六合呢,婆婆?”
      然而,听到这个名字,老妇人的神色却不像女子这般激动,脸色反儿阴沉下来,将薛紫夜的双手掩回了被中,声音谙哑疲倦,“紫夜啊,婆婆早就和你说过,你和六合一点不配。我们这种出身配不起人家,你明白吗?紫夜,你乖乖的养病吧,不要再拖累人家啦。”
      “拖累?”紫衣女子愣了一下,安静下来。半晌,她忽然坚决的摇摇头,口气坚定,“不可能的,六合最喜欢给我将故事了,他不会认为是我拖累他。”
      老妇人摇摇头,回答:“那是你硬赖着人家。六合有那么多事要做,军政要务,掌管铁悬崖,训练子弟,他已经够忙了,没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那…六合他说很烦了我吗?”薛紫夜小心翼翼的问。
      妇人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缓缓地点点头,安慰道:“紫夜,我们欠人家太多了,当初六合为了你的病情孤身前去洞庭君山,闯过三十六天堑为你摘得龙舌,回来的时候又遭遇江湖高手的围剿,用了整整一天才突围回来,可真是九死一生啊,孩子,你不能再拖累人家了。”
      本是略带喜悦的目光,在一瞬间黯淡下去,薛紫夜的脸色苍白如纸,仿佛被抽走灵魂的布娃娃,风一吹就会消散一样。然而,坐在一旁的老人脸色也同样惨白,仿佛女子的疼痛刹那间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一样。本就死寂的房间在方才的对话过后,又恢复了比以往更加寂静的沉默,窗外没有光亮照射进来,一盏烛火燃尽了,滴了一圈厚实的红蜡,仿佛自情人眼中掉落的泪。
      奇怪的是,薛紫夜却忽然笑起来,轻微不惊尘的微笑。她重新牵起婆婆的手,目光辽远,“是啊,他是大漠展翅高飞的雄鹰,是雪山后毅然升起的太阳,他的光芒并不属于我一个人,而是属于天下万物,是不是?”
      不是,不是。她多么想告诉她,他的光芒只属于自己,属于天上,他们是天凡之隔啊,隔的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谁也不能逃脱身份的羁绊而到对方的身畔来。然而,即使只相隔了一条浅河,过来了,又能如何?他有他的梦想,夙愿。大义,兄弟,那是比她更重要的东西,是凌驾于一切的,即使他也爱你,却无法丢弃这个重负。孩子,你能明白吗?
      所以,原谅婆婆的不择手段吧。
      “不过没关系了紫夜,再在过几天,帝都的人就来了,族人给六合找了位帝都的小姐,你知道吗,那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只有她才可能配得上六合,你死心吧,好不好?”
      然而那个坐在软卧中的人却毫不在意,嘴角一直噙着一丝轻浅的笑意,目光空落落的穿过窗扉,裸露在大漠的一片无垠中。顿了顿,薛紫夜终于开了口,音速极慢,仿佛是在回忆什么:“婆婆,您知道吗?前几天六合跟我讲了一个故事,很感人呢。”
      “紫夜,你醒醒吧。”老人愤怒的开口阻止她,然而女子却依然平静,平静地叙述着:“他说,天庭其实不是凡人想像的那么神圣美好,也充满了杀戮,阴谋,也有人心险诈,浮世肮脏。但是,即便如此依然有炙热的兄弟情,也有人甘愿为对方付出生命。那时候有两个少年,他们在冰冷的天庭中生存,很小就被谴派到杀生殿休习术法,由于天资聪颖,得到了老师的赞扬以及其他孩子的嫉妒,当时的天庭居然也是弱肉强食的时代,为了获得生存下去的机会,那些孩子对他们进行暗杀。
      洗澡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没有一刻是安全的,两个孩子也不知道人情冷暖,但再经过许多人的离间,挑拨后依然不动摇,因为他们明白,无论杀任何人都好,但是兄弟是永远不能出卖的。“仿佛是说的多了,紫衣女子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但她的面容依旧微笑。
      “后来呢…一个人私自下凡,一个人为了顶替他的罪过而入了天牢,但他也留给他了一个任务,希望在他从牢中释放之后,可以看到自己想看的,但是那个人却曲解了好友的意思,他连他唯一的心愿都没有办到,他虽然并未生他的气,但最终也没有给他任何悔改的机会,于是兄弟变成了陌路之人。一百年的情谊,其实从轮回开始,就已然决定了结局。可是….可…”话说了一半,终于感到了疲倦,薛紫夜在老人的臂弯中沉沉睡去。
      “紫夜。”看到那个孩子终于停止了讲述,老妇人低下头,一滴泪忍不住打在手背上。孩子….想哭就哭吧,这么年从来没见过你流眼泪,一个女儿家要这么坚强做什么呢,木兰代父从军,杨门女将保卫国土,这些巾帼红颜都只是泛黄书卷中的内容,那些故事不过字字堆积而已。
      你很爱笑,我也知道,你想把这辈子的笑都补回来,好不枉此生。然而,人这一生究竟要错过多少次,才终于成了过错?
      原来你得得的马蹄是个错误,你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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