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元市清洁部》花花酱

29、交流

　　白麓站在虚掩的卧室门前。
　　他已经站了快十分钟，还是没有勇气进去。
　　祂在里面。
　　祂在等他。
　　想到自己可能的遭遇，白麓恨不得转身就跑。
　　可是没有用。
　　无论跑到哪里，祂都能找到他。
　　咬咬牙，白麓推门而入。
　　房间里的温度比外面低很多，床头的位置尤其冷。一大团寒气盘亘在那里，白麓一步一挪地靠近，手里抓着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温玉告诉白麓，虽然他看不见它，也听不见它说话，但可以触碰到它，用请笔仙的方式或许能和它交流。
　　请笔仙是恐怖故事里常玩的通灵游戏，所需道具和步骤都很简单，白麓准备的更是极简版。
　　把白纸放到离寒气最近的地方，白麓抚平纸页，试探道，
　　“我……能和你聊聊吗？你可以操控我的右手写字。”
　　寒气没有反应。白麓弯下腰，在纸上画个抖线的笑脸，后面写上“你在吗？”。
　　等了一会儿，一股凉意慢慢探出，触须般缠住白麓的右腕，然后散裂成几束，卷上他的手指，握紧签字笔，写道，
　　“我在。”
　　笔力劲健，和白麓端正秀逸的字迹明显不同。
　　停顿几秒，它依样画葫芦地在末尾附上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白麓愣了愣，轻抿嘴角，提行又写，
　　“我叫白麓，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笔尖在纸页上划出沙沙细响，很快停下来，
　　“忘了。”
　　“怎么会忘？”
　　“时间太久。”
　　“你多少岁？”
　　“忘了。”
　　“这也会忘？”
　　“时间太久”
　　“……套娃警告。”
　　笔尖悬停，它似乎在思考，等得白麓手腕泛酸——
　　“什么是套娃？”
　　白麓用手机搜出俄罗斯套娃的照片给它看。
　　“你喜欢这种东西？”
　　“还行吧，挺可爱的。”
　　“知道了。”
　　“？”
　　它知道什么了？
　　白麓莫名其妙，它接着写，
　　“我有礼物要送你。”
　　“是什么？”
　　“秘密。”
　　“为什么要送我？”
　　“你的侍奉让我很满意。”
　　白麓：……
　　强忍住把纸揉成一团的冲动。
　　“为什么跟着我？”
　　“你先对我笑的。”
　　“什么时候？”
　　它不答。
　　“在哪里？”
　　它反问，
　　“你不记得了？”
　　划破纸的力道明显带着怒意。
　　白麓怕它真的生气，只好转移话题，
　　“你有喜欢的东西吗？”
　　“你。”
　　白麓控制不住脸红，
　　“我说的是供品。”
　　它这次停顿得比较久。
　　白麓惊讶地念出回答，
　　“书？”
　　不要素供荤供，要书？
　　神都这么……风雅的？
　　“你想要什么书？”
　　它列出一串书单，
　　“《身体语言密码》，《5分钟和陌生人成为朋友》，《微表情：如何识别他人脸面真假》，《你的形象价值百万》。”
　　白麓：……
　　这些书他家里一本都没有，不知道它从哪里看来的。
　　好奇道，
　　“神也有人际方面的困恼吗？”
　　“嗯。”
　　“比如？”
　　“你怕我。”
　　白麓手一抖，在纸上拖出一条长线。
　　它握住他的手指不放，
　　“为什么怕我？”
　　那么羞耻的原因，他怎么说得出口？
　　纠结半天，白麓装出疲惫的样子打个哈欠，
　　“对不起，我有点困了……”
　　“想睡了？”
　　“嗯。”
　　“可以。”
　　白麓：……有点被气到。
　　“那我先去洗澡了。”
　　“好。”
　　白麓手一顿，鬼使神差地加上一句，
　　“你……不会偷看吧？”
　　“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
　　“你的身体很美，不用害羞。”
　　“……”
　　打又打不过，白麓企图以理服神，
　　“非礼勿视。”
　　过了整整五分钟，快要写满的纸页末尾才慢吞吞出现两个字，
　　“好吧。”
　　不情愿都要溢出来了。

　　带着扳回一局的愉快心情，白麓洗完澡躺上床，第一次向它道了晚安。闪着金光的人影守在床头，等白麓睡熟之后，伸手盖上他的眉心。
　　一层极淡的灰雾浮起来，抵不住祂轻轻一震，转瞬湮灭无踪。
　　白麓皱紧的眉舒展开来，呓语着翻了个身。
　　窗外夜色渐沉，一弯下弦月挂上半空。
　　紧靠床沿的窗户忽然按上一只青白的人手，一张同样青白的人脸隔着玻璃慢慢冒出来，露出两只血红的眼睛。
　　它趴在窗户上盯着白麓看了许久，确认屋子里没有那股令它畏惧的气息后，才穿透墙壁，飘到床前。所过之处，滴滴答答流落腥腐的浊水。
　　睡梦中的白麓莫名打了个寒噤，床沿勾下头的厉鬼提起手臂，沾满淤泥的手朝床上的人抓去——
　　滋啦！
　　一道浅金色的屏障突现，如利刃一般把它的手掌切断，断裂的肢体落到半空就化作黑灰飞散。
　　血红的眼珠高高鼓起，它发出愤怒嘶叫，作势要往裂开一条细缝的屏障撞去。
　　“回来！”
　　一声疾呼掠过耳畔。
　　纵使满脸不甘，它还是退后几步，消失在空中。

　　西湖路位于青元市老城区，当初为了业绩好看，市政领导突发奇想，要在钢铁丛林中打造一个世外桃源。西湖路的西湖就是这么来的。虽然近二十年来，青元市的发展重心早就移往新城区，老城区避无可避地衰败下来，很多有条件的居民都迁往繁华路段的小区高楼，留下年久破败的老房子。但就养老来说，还是慢节奏的老城区更适合，相对便宜的房租也是低收入人群的首选。
　　此刻，夜深，临湖一片低矮的居民房都已经熄了灯，只有中间一栋六层小楼的顶楼还有一个窗户透着亮光。
　　一个男人坐在窗边的宽长书桌前，低头认真缝着什么。
　　男人看起来很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四、五，身材清瘦，皮肤透白，被台灯覆上一层晕黄暖光的侧脸清俊柔和。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的左眼，漆黑空洞，照不进半点光亮，显然是盲的。
　　男人似乎心情很好，一边跟着录音机里的老歌轻哼，一边不太熟练地穿针引线。桌面上散放着各色棉线，几张画了图样的打印纸，一杯冷掉的咖啡和一个塑料针线盒。盒口边沿挂着两个淡黄色成人巴掌大的纸人，是男人用护眼纸剪的。
　　虽然材质一样，但两个纸人明显被区别对待了。
　　右边那只的五官十分随意，两条细线作眉，眼睛鼻子是三个用墨汁点出的豆大圆点，嘴巴也是一条细线。左边那只就精细得多，弯弯的眉毛下面一双大大的眼睛，睫毛根根分明，圆脸上还有两团可爱的红晕。
　　纸人单纯，没有察觉男人偏心，它们头挨头靠在一起，眨着画风迥异的眼睛，好奇地看男人做手工。
　　“阿黄。”
　　男人点名简笔画出的小纸人，推推马克杯，
　　“拿去倒掉，冲杯热牛奶。”
　　名字也随意到不能再随意的阿黄伸出小圆手撑着盒沿，纵身跳到桌面上。别看它一副轻飘飘不禁风吹的模样，力气却出奇地大。轻轻松松就托起半满的马克杯，一颠一颠跑去厨房了。
　　剩下那只也学着它的动作跳下来，迈着小短腿凑到男人身前，用鼓鼓的包子脸蹭男人的指尖，无声询问它能帮忙做什么。
　　“小飒乖。”
　　男人勾动食指，轻触它的脸颊，语气低柔，
　　“你帮我拿线好不好？”
　　小飒眼睛亮亮地点头。
　　男人笑道，
　　“我要粉色的线。”
　　小飒转身，视线在二十四色棉线中来回转动，很快发现粉色那卷，弯腰拖出来，骨碌碌滚到男人手边，扬起圆脸求表扬。
　　男人咬破食指，把一滴血珠喂到它嘴边，
　　“很好，这是给小飒的奖励。”
　　小飒的眼睛更亮了，展开四肢，树袋熊一样挂上男人的手指。血渍顺着它的嘴角沁开，眨眼就被吸收干净。
　　“好吃吗？”
　　男人问，小飒满足地眯起眼，伸手摸摸男人手指上的伤口，又凑近亲了亲。
　　“不痛。”
　　男人点点它的下巴，目光停留在他给小飒画的三件套白西装上，右边领口的位置溅了一点油渍，是晚饭时它围观阿黄炒菜弄上去的。
　　顺着男人的视线，小飒也发现新衣服上的污迹了，举手用力拍拍抹抹，却怎么都弄不掉。
　　小飒折下脑袋，难过得要哭出来。
　　男人把它托在掌心哄，
　　“乖，等下给你画一身新衣服，这件风衣怎么样？喜欢吗？”
　　小飒放下擦眼睛的胖手，探头去看男人支到它面前的手机。购物页面上的男款卡其色长风衣帅气有型，小飒一眼就喜欢上了，伸手按住屏幕往下滑动，想看更多细节。
　　男人含笑注视它的一举一动。
　　忽然，小飒顿住了，扔下手机转身就往男人怀里钻。
　　端着热牛奶返回的阿黄也愣在半路，纸片身体绷得没有一丝折皱。
　　一阵暖风吹进窗口，男人看向桌对面，略微偏头道，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