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下半]》老尔

1、第 1 章

　　下半部
　　一、
　　海棠花似的红缎上绣着暗金色的花，随着新娘子慢慢的挪步，若隐若现，乍如二八姑娘的含羞探头。就凭着这走路的婀娜身姿，没曾见过新娘子面的宾客们也不禁把这种遗憾写在脸上。
　　这可是武林盟主成亲，那是一等一的大事情。
　　丐帮小公主成亲，那也是一等一的大事情。
　　两件一等一的大事加在一起，就是举世无双的大事件了！
　　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天时间，丐帮开始马不停蹄准备仲燕燕的婚礼仪式。
　　一张张红色的请帖送出去，定聘用的戒指、首饰、彩绸、礼饼、礼香烛、甚至羊猪源源不断送进丐帮总舵。
　　一向简陋朴素的总舵门廊各处，挂满了喜庆的红条幅与大红灯笼，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洋洋的喜气。
　　喜洋洋啊喜洋洋。
　　即使是象征性的迎娶，新娘的花轿也要绕城一周以示郑重，当然，新郎骑马伴随左右。
　　说白了，就是秀给大家看的。
　　看吧看吧，看我们郎才女貌，百年好合！看吧看吧，看我们招摇过市，意气风发！羡慕吗？嫉妒吗？来杀我们啊，来砍我们啊！鱼在案板上，刀子怎么钝了？
　　就一句话，真TMD招摇！
　　这句话不是金逐流说的，也不是陆小凤说的，当然更不可能是厉南星说的，而是穿着大红新娘喜服窝在花轿里的司空摘星低声嘟囔的。
　　咦？司空扮新娘？
　　不行吗？
　　陆小凤留守新房，总要有人去坐花轿拜堂吧？
　　西门吹雪拒绝花满楼参合其中，陆小凤说如果厉南星扮新娘他就要金逐流一辈子光棍，陆小鸡一言九鼎，丐帮顶棚抖三抖！
　　只剩下偷王之王司空摘星了，他不想行吗？
　　所以哟，司空摘星满腹牢骚坐在花轿中，晃散了浑身骨头的同时，不停的嘟嘟囔囔。
　　金逐流真是被他烦死了，如果可以真想一掌拍扁花轿，把里面那个不停JJWW的家伙变成一张烧饼！
　　想归想，在百姓眼里，里面那位可是他的新婚妻子，好吧，他疯魔盟主就忍这么一回！还要尽力笑得很幸福很甜蜜。
　　于是，金逐流终于知道笑到嘴角抽筋、面部肌肉扭曲是什么滋味了！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啊！
　　迎亲队伍一路浩浩荡荡，从城南绕到城北，又绕了回来，直绕到耐心尽失，状况终于出现了。
　　一群黑衣人从街角巷口、角楼凭栏处涌出来，举着刀枪棍棒扑向红彤彤的队伍。
　　一时间，队伍被冲得七零八散。
　　队伍中最高兴的，莫过于司空摘星。他扯起裙摆，掖在腰间猴子样跳出花轿，无比兴奋地看着街上乱成一团的人群，“终于来了，闷死我了！”
　　然后，揪住一个黑衣人就左右开弓，殴。
　　金逐流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还说不出来哪里不对，直到西门吹雪和花满楼赶到，才恍然大悟。
　　这些黑衣人武功丝毫不在他之下，却故意露出破绽给人攻击，不咬人恶心人的粘稠小蛇般纠缠不清，无非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金逐流奋力踢开距离最近的黑衣人，大喝一声：“中计了！”

　　抛了那边的热闹，过了正厅，沿着长长的天井东侧长廊，便来到了采秀楼，这里原是一女厅，因为离地有三楼高，便理了理作为了商讨武林要事之地，可惜了从这里可望东西的风景。再往里走，便越发安静，拐个弯，看到两株桂花树，浓香异常，桂花树后掩着一屋，正是新房的所在。
　　安静的新房。
　　静得陆小凤坐立不安，只好提着长长的裙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时被拖在地上的裙摆绊个趔趄。
　　厉南星坐在桌案旁，悠然的喝茶。极品洞顶，却是水过三泡极其寡淡的淡，堪比清水。
　　幸好陆小凤是不贪茶的，不会突然抢去他的茶杯，
　　现在的陆小凤很郁闷，厉南星看得出来，不过他的郁闷，大抵是因为着装。
　　于是，厉南星举起茶杯，“陆兄，忧心无益，不如坐下来耐心等待。”
　　好吧，姑且当这是个邀请。
　　陆小凤蹭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稳，想要抖胡子发现唇角光秃秃的，郁闷啊……“掀翻了天有西门顶着，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有热闹不能掺一脚，真不是普通的闷。
　　厉南星点点头，看着陆小凤委委曲曲的模样，再看看他一身喜洋洋的大红，老实说，忍笑真的很辛苦！
　　肩头忽然一压，陆小凤绒绒的大头探了过来，口气阴森森的，“南星，想笑就笑吧，我、不、会、生、你、气、的！”
　　好个咬牙切齿的“我、不、会、生、你、气、的！”
　　纵然厉南星有胆也不敢笑了，只得干咳两声，“其实……还好……”
　　陆小凤干脆趴在桌面上。
　　其实穿女装没什么。
　　其实被人看到也没有。
　　只是，要站在假想情敌身边拜堂成亲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靠靠靠靠，一想到刚和那个摇尾巴大狼狗一样的家伙拜堂成亲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过，与其让身边那个人去，还不如自己亲自上阵！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陆兄，今天委曲你和金贤弟，咳咳……”
　　靠靠靠靠，他最在意的就是这个，身边那个不怕死的家伙再敢多说一遍，他就不客气了！
　　反正这里是新房，他不介意提前圆房，哼哼哼哼！
　　陆小凤一把夺过厉南星手里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白水又是白水，他真是不明白他的南星怎么那么喜欢这种寡淡无味的东西？
　　细品天下美食，大口喝酒，跃马江湖的日子该是多么逍遥肆意。
　　只是，他直觉那人不会喜欢。
　　淡淡的烦闷漫上胸口，真的有点纠结了。
　　“一切都结束之后，南星你准备去哪里？”
　　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他除了徂徕小草庐还能去哪里？“回去。”
　　陆小凤似乎听懂了，再问：“不会寂寞吗？”
　　这个问题比上个更奇怪，厉南星淡淡笑了，“习惯了。”
　　习惯了的习惯。
　　铺天盖地的寂寥涌上来。
　　陆小凤一把抓住厉南星的手腕，紧紧的，生怕不小心他会凭空消失般，声音亦是低沉沙哑了几分，“南星……”
　　厉南星怔了怔。
　　陆小凤侧过肩膀，将人护在身后，对着虚无的空气沉声喝，“看够就出来吧，偷偷摸摸可不是四川唐门的作风。”
　　房梁上传来桀桀的笑声，唐沫翻身跳下来，拍去身上灰尘的同时，眼睛瞟了瞟被陆小凤护在身后的厉南星，不无嘲讽地说：“都说陆厉意气相投，亲如兄弟，果然不假。”
　　陆小凤嘿嘿一笑，很厚脸皮地说：“新婚燕尔，如兄如弟，莫非唐兄连《诗经》都没有读过？”
　　这种薄责的话，也只有陆小凤才说得出！
　　唐沫讪笑，“不知廉耻。”
　　陆小凤不以为然，耸肩，“我和南星两情相悦，唐兄莫不是嫉妒？”
　　如此坦白，唐沫直接呆住。厉南星则不自主地薄红了耳根。
　　下个瞬间，唐沫才惊觉自己被耍了，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少废话！”
　　陆小凤豪爽地红裳一扯，露出穿在里面的自己的蓝衫，“乐意奉陪！”

　　乒乒乓乓，稀里哗啦，高手过招不需累述。

　　如火如荼打到一半，隔壁厢房忽然传来女性的尖叫声，是仲燕燕。
　　厉南星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陆小凤大惊失色，大吼，“不要去，南星！”
　　可惜，厉南星并没有听到。
　　疾步冲到隔壁厢房，推开门，眼前一阵恍惚。
　　厉南星心下一慌，忽然想起潜伏在自己体内的毒素还要两个时辰才会彻底散去，他竟然忘了，竟然忘了！
　　恍惚间，他听见一个清脆悦耳，宛如溪水叮咚的声音，“早就听闻雾里清风厉南星性格淡泊，身居草庐，却可不动声色掌控着天魔教微妙的平衡，今日一见果然是君子端方如玉……”
　　完全陷入黑暗之前，他依稀看见一抹颀长的身影，一双凌厉如鹰隼、笑睨风云的眼。
　　那人，是谁？
　　陆小凤冲入隔壁厢房时已是人去楼空。
　　人，指的是厉南星。空，指的是心里。仲燕燕还在，好好的躺在床上，陆小凤探过鼻息后，松了口气，还好，还活着……
　　人便要寻着屋后窗户上的脚印追出去，唐沫进来了。
　　唐沫摇着扇子边往里走边笑道：“陆兄闻到这桂花香没？”吸了口气，唐沫叹道“已快十月，知这桂花为何还开得如此灿烂吗？这可是金桂，十月金桂赛团锦。”唐沫转回身来，“只要加上一点点的檀香，混着这金桂便是上等迷香。可惜……难道就你们知这毒物？来之前呢，唐某刚好服了点苏子泡的酒，现在只觉身心轻爽，倒是你陆小凤，有没有觉得四肢虚软呀？”
　　弹了弹指甲，说到下毒，神不知鬼不觉的还得数他唐家。
　　陆小凤勉力靠在墙上，边上窗框上的脚印清晰得像咧开嘴在嘲笑他是笨蛋的可恶嘴脸。
　　“你最好把厉南星的下落说出来！”
　　“否则便又如何？你现在不过也是俎上的鱼肉……”
　　“那可不一定。”一声音在门外响起，这声音白了唐沫的脸，松了陆小凤的气。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
　　唐沫一凛，眼睛朝整个屋子唯二的可行出路瞧去，可惜虽然陆小凤中了毒，但是阻他一步的力气还是有的，而只需要这一步，西门吹雪的剑就够时间没进他的身体。
　　“你想活还是想死？”
　　唐沫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终是惨淡一笑，“活，活不过三更，死……”他做了这么多事，也想过死，却没想到会是在此时，在他志得意满，以为一切竟在掌握的时候。

　　陆小凤静坐在椅子上，脚下是唐沫的尸体。他没想到唐沫会就这么死了，他还有话要问，他原不该让他就这么死的，可陆小凤也明白，他阻不了。
　　猛力捶在桌子上，他，阻不了。
　　他阻不了厉南星自投罗网，他阻不了唐沫的自尽。
　　“陆小凤！”西门吹雪开口道。
　　陆小凤连头都没抬，金逐流与司空摘星一赶回来，看情况不对，也都识相的选择闭嘴。
　　“这个脚印，是故意留着的。”西门吹雪话音一落，陆小凤的眼睛也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