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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宁罗敷 ...

  •   几日后,直到城歌他们离开,熙澜也再未睡过一个好觉。觑着她明显憔悴下来的脸色,襄雪提了竹篮小心试探道:“今儿县城里有集市,你自来了还没出去过,我带你去看看吧?”
      “好啊。”熙澜也想出去看看。
      岭西是大秦的西南边陲之一。这里有多个少数民族聚居,民风淳朴开放,当地百姓衣饰丰富多样,性格也各有不同。即使云归接管了大齐曾经的全部疆土,他的势力也并不能轻易渗透进来。
      这般想一想,熙澜心情也轻松起来,连踏出七情谷的步子都透出雀跃。她头上梳着自己刚学会的灵蛇髻,髻上斜插一支青玉钗,窈窕的身段被金蝶穿花的月白襦裙包裹。这身打扮尚算简单,却已是美不胜收。一路上襄雪不知看了她多少回,她却毫不在意大大方方任她看。
      这副皮囊是前朝大长公主慕令瑜和驸马陆词所生。若说她之前伪装慕云深时容貌更像大长公主,那么她现在的容貌大约像极了传说中的陆驸马,不仅与之前风格迥异,而且更上一层楼。
      有关这个陆驸马的生平事迹,世人知道得并不多,他身世成谜,与大长公主成亲恩爱了十年多,最终也为大长公主而死。人们惋惜他的逝去,他最终被人记住的,只有那曾经惊艳了整个帝京的绝世容颜。
      熙澜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明明长了一双颇具气势的丹凤眼,可无意识看人的时候却楚楚动人,就连这副容貌也不再如从前阴柔中暗藏妩媚,反而多了分如兰似玉的出尘空灵。若这般容貌生在男子身上,不知又是何等风华?
      出了山谷穿过官道,繁华喧闹的市井就在眼前。这里的建筑风格与中原明显不同,道路两旁多的是吊脚竹楼,间或有鹅卵石堆砌的石屋,与随处可见的各色彩带组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初夏的风将人吹得微醺,悬挂在竹楼四角上的风铃清脆之声连绵不绝,远远近近叠荡出缥缈的声潮。
      怀着一种半是新奇半是闲散的心情,熙澜第一次踏进了这座古老的小城。这里有浓郁的异族风情,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大多喜气洋洋的,让这里看起来俨然成了一处未经战乱的世外桃源。
      走在街上,熙澜都能迎面感觉到这里百姓的热情,可是这热情似乎也太直白了些……她不太自在地被沿街的百姓们注视着,那些眼神里有惊艳有赞叹,她引得他们不自觉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停止了交谈。
      熙澜眼下的感觉可说不太好。有这般美貌固然令人欣喜,可美貌带来的引人注目却不是她想消受的。襄雪看着她不自在的眼神在心里偷笑,这里民风开放少有戴面巾的女子,她本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没想到……
      都说美人如花隔云端,可他们这次却真真切切看到了那仿佛从云端下来的人,又怎能不惊叹?
      街头起了一阵骚动,把尚在远处的人们也吸引了过来。熙澜有些无措,眼下已是她在哪儿,哪里就是人潮所向。有小孩子争相捧着瓜果送给她,年轻的儿郎们更是抢着送起了花,甚至有年轻姑娘们唱起了歌谣。在她身旁的襄雪已抱了满怀的瓜果,脸上尽是喜意。
      美人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
      熙澜脑子里乱糟糟的,此情此景,令她鬼使神差地想起“掷果盈车”和看杀卫玠的典故。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不行不行,她在胡思乱想什么!熙澜摇摇头将这些想法赶出脑海,不能再这么高调了,她快要受不了了!
      她频频将求助的眼神望向襄雪,后者抱歉一笑,显然对这种场面也有些力不从心。她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往人群里望了望,眼神忽然一亮:“施仁,这里这里!”
      熙澜顺着她挥手的方向望去,见对面有几个衙役打扮的人,其中还有人牵着马。熙澜还未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襄雪已经直奔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满怀的瓜果鲜花都一股脑儿倒进了他们怀里。
      “走!”熙澜还在震惊中没有回神,襄雪已经以出奇快的速度跑回她身边将她一把拉走。身子在下一刻腾在了空中,她的纤腰被襄雪搂住,两个人一齐落在马背上。“驾!”襄雪一声娇喝,调转马头往人群稀疏的巷子里跑了。
      熙澜被襄雪抱在胸前,尽量伏下身子以免阻拦她的视线,后背却被两团柔软一下接一下地撞个不停。她对自己这位师姐油然升起滔滔不绝的敬佩之情,果真是个人才。
      她们骑马一连过了几条巷子,终于又转到了大路上来。熙澜见襄雪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县衙。”
      熙澜反应过来,“哦对,我们还得还马呢。”
      “还马是其中一件,我带你去见乔老叔。”
      有了刚才的经历,这次襄雪带着熙澜熟门熟路地打侧门进了县衙。里面的人对她见怪不怪,倒是对跟着她的熙澜挺感兴趣。襄雪利落地一路打发过去,终于在西边小院儿里找到了乔师爷。
      “老叔!”襄雪对院中躺在藤椅上哼曲儿的小老头儿喊道。眼下阳光正好,乔师爷藤椅边的石桌上铺陈着文房四宝,纸上墨迹将干未干,应该是写完有一会儿了。
      “是小雪啊。”乔师爷连眼都未睁,懒洋洋地应道。“老叔啊,这就是我师父跟你说起的小徒弟熙澜,我今儿特意带她过来看您,”襄雪话音刚落,乔师爷眯缝着的眼终于睁开一只,“哦?让小老儿我看看——”
      他转头抬眼儿往熙澜脸上看去,熙澜也饶有兴致地看向了他。这个小老头儿干干瘦瘦的,一双懒猫样的眼里总不时有精光闪过,胡子稀稀拉拉,身上的衣裳半干不净,应当是独自一人过活。
      乔远山看了熙澜好一阵,半晌,没理熙澜,掉过头去对襄雪道:“你这小师妹,不是寻常人物。”
      襄雪微愕,熙澜却笑着上前一步双手交叠平伸作揖,“我就姑且当乔老叔是夸我了,宁熙澜给您见礼了。”
      乔远山回头看她,明明是女儿身,行的却是士子礼,那周身的行止气度配合这揖礼端的是行云流水,仿佛做了许多遍再熟悉不过。此女眉如远山含黛,一双丹凤分明楚楚,看向他时却如玉摧山倾,天然多了几分威严。她根本不惧自己对她的任何探视猜测,坦率淡然,像个狂士,又像个君子。
      乔远山眼光毒辣,再不将她做普通后辈看待,遂从藤椅上起身坐在石凳上招待她们。他将自己铺排开的纸笔收走,提壶给熙澜和襄雪各倒了一杯茶。
      熙澜道了一声谢,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优雅的姿态看在乔远山眼里又是暗暗点头。既是来做客,问候寒暄之余便是闲聊。熙澜放下茶杯,“乔老叔做这师爷多少年了?”
      乔远山抚须呵呵一笑,“小老儿多次科举不中,到了中年还只是个秀才,承蒙县令大人慧眼,随他在此地做师爷已经十年啦。”
      十年官职未动,不知对朝事又知多少。熙澜摩挲着光滑的杯盏,“那不知这岭西又是哪位大人治下?”
      不知为何,乔远山觉得熙澜会问这个问题并不稀奇,“本地郡守是宋仁义大人,此外西南元帅府也建在岭西,豫国公率领裴家军镇守西南三郡。”
      又是旧人。好在她已经改头换面,他们亦不知先帝未死,她不去郡城,谁又能找得到她?
      从县衙出来时,恰有西风吹着熙澜发丝拂过她面庞。心中莫名生出愁绪,还好她戴了面纱遮掩了神情,只眼神清冷,仿佛无情。
      “诶呀呀,还没买米面呢!”襄雪想起正事,拉着熙澜匆匆走远。熙澜怀着心事,一路只管帮忙提东西,待日落回去只简单用饭洗漱便早早睡了。
      当夜,山谷里下起了暴雨。外面狂风大作,熙澜望着窗棂久久未眠。远在数百里外的帝京城里,暴雨已下了一天,直到入夜也不见有丝毫减弱之势。宫院深深,外面的疾风骤雨更衬得殿内寂静如许。重华宫的殿内外未点一灯一烛,一片黑暗中,云归独自坐在榻上,明明身边有酒,他却半点未沾,偏要自己清醒着,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沦。
      无人知他红了眼眶,无人知他黯然销魂。爱极生恨,他恨她如此狠心,他恨她负了自己,她就是一个绝情凉薄的负心人!
      “你以为你负了我便没事了吗?我不负人,更不允许人来负我!”他挥手将酒盏玉樽扫翻在地,碎瓷炸开混着惊雷无异于巨响,若是被他赤红的双眼盯着定会心惊肉跳。
      “陛下,有最新密报。”门外越桀的声音低低响起。听到他的声音,云归眸中燃起更为妖异的怒火,“进来!”
      一道身影应声而进,在云归面前单膝跪下,云归丝毫不打算掌灯,“说!”
      “玉乡君来信,燕皇已病入膏肓,朝政由太子把持,”越桀在云归的怒火前向来隐忍,“玉乡君假意让云妃娘娘被太子软禁,如今与皇后太后周旋以迷惑敌人。四皇子统领神策军与太子对峙,两边一时陷入了僵持。”
      “情形还算有利,让母亲被太子软禁总比他落入燕叔寻手里好。”云归的声音在黑暗里听起来有些喑哑。越桀心里很不安,忽听云归一声冷笑:“越桀,她没死,你是不是很开心?”
      他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缓缓抬头看向云归,他清楚地看到榻上之人嘴角流露出轻蔑,那双潋滟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那人倾下身子慢慢与他视线齐平,“敢觊觎朕的人,真是不自量力。”
      越桀身子微微抖了起来。
      “等哪日朕把她找回来,朕要你亲自看着,看她是如何独属于朕。”云归眸子越来越妖异,叫人看得害怕。越桀呼吸变得艰难,忽听头顶轻飘飘落下一句:“滚吧。”
      越桀隐忍一拜,转身迅速出了寝殿。
      黑暗中再次只剩下了一人。
      熙澜次日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山谷中清晰地回荡着各种鸟鸣,昨夜残留的雨珠颤巍巍停在叶面上,被日光折射出晶莹。推开轩窗深吸一口气,熙澜满足地扬起唇角,利索地收拾打扮好准备出去干活。
      到了厨房,襄雪已经在灶上忙活一阵了,真不知她日日接触油烟是如何保持清爽的。“早饭马上就好,你摆桌吧。”
      “哦。”熙澜有些不好意思地给她打下手,每次都是襄雪做大半的活计,与她一比,自己实在不能看。拿着碗筷去了院里,师父也已起了床,正倚靠在树上喝他每日清晨的一壶酒。熙澜低头从他身边经过,每日就她起得最晚,他们不说,可她却越发心虚羞愧了。
      三人上桌吃饭的时候,胡苏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小澜啊,你的伤也痊愈了,如今该把习武练功拿起来。你习武本就比小雪晚,要多加追赶才行。一会儿吃完饭你跟你师姐收拾完来找师父,知道了吗?”
      熙澜知道总有这么一天,遂沉默着点点头。她回忆起当初在皇宫习武的辛苦,知道如今只有更累的,可这种事没有商量余地,她也不能一天到晚无所事事。
      用过早饭,熙澜跟着襄雪到了茅屋后那座六角小阁楼前。胡苏已经等在那里,见她二人过来便让她们站在空地处:“我七情谷一派,弟子主修功夫可自择适合的兵器修习,除此之外每人必学的有两样,轻功和音杀。”
      说到这里胡苏看了熙澜一眼,“另外,谷中还有多项门类可供修习,易容、口技、医术、兵法,甚至咒术,这些门类相对应的典籍藏书都在我身后的这三层阁楼里,你若想看什么跟为师说一声自取便是。”
      “三层?”熙澜抬头看看眼前这座两层的小小阁楼,“哪里有第三层啊……”
      “第三层在地下,是专收藏咒术典籍的地方。”胡苏说起咒术时显得意味深长,“咒术是我道家用咒语祈请神明诅咒鬼蜮的一种方术。这鬼蜮中最难除的是人的心魔,有人静不下心,有人忘不了情,时日一长就容易形成心魔。这种心魔短时间看不出什么危害,等发觉时已深入骨髓,几乎再无治愈的可能。”
      熙澜听出他意有所指,既已情断,自当断个干干净净,若一直任由朱砂痣磨着最柔软的心房深受其痛,心魔便会疯长,她以后的路必定会被影响。那个人心魔已经疯长起来了,她这边要忘掉吗?
      她轻轻垂下眼帘,装作自己没听懂的样子。胡苏也没想着让她立刻做出决定,“我们谷中内功心法的修习路数是一样的,无论日后主修什么兵器,基础都必须坚实。像小雪主修九节鞭法,音杀修的便是碧水洞箫,基础这一块,她完全教得了你。这些日子便由她带着你,你须听师姐教诲,不得偷懒!”
      “谨遵师父师姐教诲!”熙澜知道这不是儿戏,即使再有懒毛病,也须得认真刻苦习武才是。
      “今日就正经开始练功,没有完成你师姐布置给你的任务就不能睡觉!从明日起,你必须寅时三刻起床练功,遇上风雨天也一样,明白吗?”说到最后,胡苏竟是少见的严厉,熙澜心中一凛,低头抱拳,“是。”
      胡苏走后,熙澜心里还是有些不适应。师父看起来好像对她寄予了极大的期望,他似乎急于让她短短时间内追上别人的步伐,可这难道不会揠苗助长吗?
      “我听师父说你小时候有些武学底子,去年在皇宫也跟着师父学了小半年。”襄雪负手站在她身后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熙澜转身,顶住心里压力道:“是。”
      “既如此,那便先让我看看你的基本功如何,”襄雪一改之前的娇柔,“先扎个马步给我看看。”
      熙澜知道习武一开始没有新意可言,只得老老实实照做。她已有半年未习武,不知功力还剩几分。
      “不错,看来师父当时就教习甚严。”襄雪看了一圈给她如此评价,熙澜心里一轻,却听她随即说道:“就这个姿势,坚持到吃中饭。”
      “什么?”熙澜惊讶地张口欲反驳,襄雪转头瞥她,“两个时辰,多么?”
      不不不不多……熙澜被她一个眼神杀得偃旗息鼓,看她开口还想加时连忙收回视线,一心一意地数起了时辰。
      襄雪看她坚持了一阵,倒还不见出错,便退开些地方抽出自己随身的九节鞭练习起来。熙澜根本没看清这鞭子是从哪儿抽出来的,她尚隔着一段距离就感到劲风阵阵,那条拉出残影的灵活长蛇就在她眼前“嘶嘶”着,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练功要心无旁骛,再看,这鞭子就落到你身上了!”淡淡的警告听得熙澜心头一凛,她竟不知道,师姐也会这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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