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帝歌》长羚街23号

36、北风吹裙带

　　累，真的累，熙澜无力地窝在龙椅上半天一动不动，她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解决难题，除了那个人，她找不到谁可以帮忙。然而，那个人，她知道他一向运筹帷幄算无遗策，他怎么从未提醒过她这两支贺兰宗族凑在一起能干出什么事呢？
　　可她转念一想，这还用提醒吗？多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只是自己一直顾不全面而已。他，没必要提醒她的。
　　可是，那股在心底徘徊不去的委屈是怎么回事？明天就是他的生辰，她专为他精心准备了生日礼物，那个礼物隐藏着她真心期盼却不会实现的愿望，是她对他最委婉的告白。而她现在的心情，更为这个愿望平添了一抹哀愁。
　　少女情怀总是诗，内敛敏感如她，那首诗因她的隐忍涩大于甜。无论于私还是于公，她都得找燕倾谈谈了。想到这里，她扬声把小亭子喊进来，让他去请燕倾过来商议要事。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燕倾很快就来了。熙澜依旧是原来的坐姿，她侧耳听着瓷缸里的冰块融化发出细微的“咔嚓”声音，心里也起了波澜。
　　“西南方面真实的战事情形你知道吧？有什么办法吗？”
　　燕倾站在御案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背在身后的双手缓缓握紧。“有两个方向，”他说，“其一，派遣可靠军队速去西南支援；其二，暗察粮草补给缺漏的涉事官员，一经查出立刻严惩。”
　　熙澜听得很认真，笑得却很敷衍：“这不是说了跟没说一样么？我问的是如何入手。”
　　燕倾看着那个笑容心里钝钝的不舒服，可他不愿表露出来：“现在可信之人不多，贺兰氏族又难保不会与西祁的同宗勾结，要查他们，还是让尚在暗处的我来。虽然我从未正面说过，你也知道我有自己的情报网，触角伸及各国，现在还有很多探子潜伏已久尚未启动，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熙澜抬头看了他一眼。
　　“至于派兵支援，我们可以整合自己可用的兵力，派合适的人马去突破很可能存在的恶意封锁直赴前线。所谓可用兵力不只是我们所掌握的军队，还有可争取的军队。北燕与大齐和西祁接壤，若北燕派兵从敌军后方进攻，两军作战必会分散他们的精力，可解西南之困。此事也交给我，我来与北燕商谈。”
　　“嗯，”熙澜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那我做什么呢？”
　　“整军，派兵。”燕倾放轻了声音，“莫担心，即使朝中无人可用，我也有办法应对。”
　　“我相信你，”熙澜看着他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露出了笑容，“相信你有和贺兰闳抗衡的实力，相信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也有旁人无法想象的力量。”
　　燕倾不笑了，他听熙澜继续说道：“你还有多少张牌我不知道，反正我的底细你是一清二楚了，以后有什么地方我能顶点儿用就尽管吩咐。”
　　燕倾的唇抿得紧紧的，此刻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隐隐还有些委屈和愤懑。他讨厌自己有这些不成熟的情绪，更不想和熙澜争锋相对，却下意识地泄露出更多：“我记得自己从不曾瞒你什么。”
　　“嗯，不曾，是我自己没本事看清你。在你面前，我就连生气都是徒劳。”熙澜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线牵扯的风筝，线的另一端被他握在手里，连同她的喜怒哀乐一起由他掌控。而她，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是吗，那么你呢？我对你原本所处的世界一无所知，每次你独自沉思或远眺的时候我都清楚自己根本进不去那个世界——我知道你叫阿兰，知道你是胡苏师叔的弟子，知道你渴望离开获得自由，可是你心里想什么，我一丁点儿也不知道！”
　　熙澜眼里的不甘凝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慌乱和心虚。这件事没办法再谈下去了，谈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她的左手下意识收拢抓紧了龙椅上的扶手，快速调整好情绪抬起了头：“我会尽快整合兵力，回头跟你在小院里会面，商讨派兵出征的人选……明日是你的生辰，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有，”燕倾最恨她逃避的态度，可此时又不敢再激她。看她有心给他过生日还算有救，既然这样就先从其他地方找找补偿，“明日我要你陪我过，我对你要求什么你都不能拒绝。”
　　“啊？”熙澜听了觉得有些为难，陪他过生日是她早就想好的这没什么问题；可后一个要求就不好办了，万一他提出了什么她不敢接受的要求……她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各种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让她感觉自己刻意伪装的淡定都快绷不住了。
　　“你不愿意？”燕倾不高兴了。
　　“不敢不敢……”熙澜看着他暗沉沉的眸有些发怵，却还是不死心地想要挣扎，“只是……”
　　“没有只是，就这么定了，明日申时我来找你。”燕倾怎么可能给她挣扎的机会，她既然觉得看不清自己那就让她看个清楚，他是绝不可能给她留退路的。不逃避命运却逃避他，她这混账毛病他得给她治治！
　　熙澜没再说什么，她隐约觉得燕倾变得有些幼稚，少年心性也在她面前显露出几分……虽然并不可爱。这在以前是没有的事，在别人面前他也不这样，这是独独面对着她的。
　　她轻轻地笑了，眼中深藏几分羞涩，“好。”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七夕今宵看碧宵，牵牛织女渡河桥。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今夜星空皎皎，暖风如玉手轻轻抚过面颊，让眼前的景象看起来朦胧而梦幻。熙澜换过一袭青衣布袍，静静候立在僻静的宫墙下仰头望月，看着遥远的天边一盏一盏的孔明灯渐渐汇入星河，心里前所未有地安宁。
　　开帘见新月，便即下阶拜。
　　细语人不闻，北风吹裙带。
　　多少少女心事，都寄托在这一弯新月当中，那些无法说出口的情意，只希望那个人可以领会——惟愿星月相依，夜夜流光皎洁。
　　“阿兰。”身后有人唤她。
　　熙澜心颤了颤，除了他谁也不会如此称呼。她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一边已转过身来看向燕倾。他今夜穿的亦是一件寻常布袍，手里捧着一叠衣物，即便如此，依旧是白衣少年足风流。
　　燕倾微笑着走到她的跟前。不知是不是灯火映衬的缘故，她看到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眼里有光，那光明亮而充满笑意，胜过了天上星辰。
　　燕倾专注地笑看着她，把手里捧着的衣物向她一递，“把这个穿上吧。”
　　熙澜定睛一看，“女装？”
　　“嗯，”燕倾把衣服递给了她，又变戏法似地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两个面具，“一会儿上了街把这个戴上就行。”他看了看停在她身后的马车，“你先进马车里换吧，换好了我再进去。”
　　熙澜摸了摸这身淡粉色的衣裙，她还从没在这个世界里穿过女装呢，“嗯。”
　　她在女子里身量只算中等，卸去男子伪装之后换上修身的衣裙，穿上小巧的绣花鞋，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小了好多。放下箍好的长发，她只用一根丝带简单地束好青丝，这才扬声让燕倾也上来。他刚钻进里面，马车就辘辘往宫城外而去。
　　熙澜矜持地端坐在马车的一边，这种经历真是新奇而有趣。她不知道自己穿女装好不好看，还像不像原来的样子，一会儿戴上面具就好像没有人能认出她了，除了他……她有些羞涩，意识恍惚间出神，他带她出宫游赏七夕，竟像是带着她逃离背后这个权力的大囚笼，到一个世外桃源去……
　　真好啊……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神往，可惜，再往前的路被重重浓雾遮挡，看不清了。理智上意识到这不过是幻想，她竟在刹那间涌上了一丝泪意。
　　“怎么了？”燕倾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指间的力道让她有些疼痛，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她就发觉了他心里的紧张。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夜美好得不真实。”熙澜向他回以安抚一笑，这可没有说谎，今夜月光如此温柔，连空气都是甜的。
　　“今夜自然很美，它也是真的。”燕倾轻柔的声音近在耳边，好听得不像话。话音落下，他却是不肯松开她了。
　　马车渐渐驶出了宫城，来到了帝京最为繁华的天衢大街。熙澜能明显感觉到马车放缓了速度，还未亲眼去看就已听到了外面的热闹喧嚣。见她欲掀帘探头，燕倾拿起面具递给了她，“戴上再看。”
　　熙澜有些不好意思，样子出奇的乖，“好。”
　　燕倾静静看着她戴面具，心里有些痒痒的，手里也有些痒。她戴的是兔儿面具，又穿一身淡粉衣裳，看起来又嫩又小。
　　车帘子突然被她掀起，外面的灯火暖光顿时映入昏暗的车厢。街上行人接踵摩肩，同行者大多是少年男女，有的是一男一女，有的是好友聚群，女孩子们手里几乎人手一盏灯笼，灯笼或精致或简单都很好看。人群中戴面具的也不在少数，不时有几个小孩穿梭其中，欢声笑语一片。街道两边的店铺家家灯火通明，不少铺子把摊位摆到了外面，还有些小吃摊子在其中也很显眼，各种香味混合在一起，温暖而香甜。燕倾看到不少铺面都挂出了灯谜，而熙澜看到的却是各种精巧有趣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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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到这一步，燕倾和熙澜之间的情感岔路就渐渐显现出来了，他们因缘际会走到了一起，也是这种因缘际会为他们之间的感情蒙上了克制与悲情的色彩。除非彻底打破这一局面，否则，两个人似乎怎么走前路都不通。]